第2章 长毋相忘（二）
饭桌上气氛很融洽。
说到后续发展规划问题，她及时接话：“学校那边导师的项目还没完，工作室也还得半年交接，估计得明年才能彻底回国了。”
“你那边课程现在是都结束了吗？”她夹起一筷子粿条，蘸着碟子里沙茶酱调好的汁，一口喂进嘴里之前问他。
“学分制的，修够了就可以毕业了。”顿了顿又补充，“不过专辑里有几首歌还得在那边录。”
荷幼端起杯子，茶水已见底，他恰巧递过来茶壶。
这个动作做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好像每次一起吃饭他都会特别凑巧地感应自己想要加水的需要。
第一次是在时越的家里。
接到季驰野后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小萨摩耶就那样被他抱到了家门口她才反应过来----就这样让客人干活儿，有失礼数啊荷幼。
那顿饭吃的什么记不清了，总之是很好的氛围，天南海北什么的，好像也都有聊。
他们互加了微信，偶尔也会聊天，有次还顺路回来参加他的生日趴。
不过就是多了个朋友，后来又多了些朋友，异国他乡的，也不算是孤单。
现在再回想印象深刻的反而是他隔着座位递过来的那杯水，骨节分明的手，修长白皙，就这样递到她面前，连同他的修养，一起被定格和放大。
现在好像又可以加上那句：我带你走。
昨晚的梦境又冒出来了，逐渐重叠的是他在蒸腾热气中帅气干净的脸庞。
“什么时候回去？你嫂子新年后还没见到你呢。”时越突然发问，打断了她的回忆，惊得她差点将茶水洒出来。
“我明天回趟苏州呆两天再走。机票订的下周。”点开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早。“待会去你家找昀姐。”
把茶壶推到他那边。
好像抬眼了。
她低头。
不好意思看。
三人吃饱后又坐着聊了会儿，基本上是他俩在聊，哪处的的曲还要改动，哪处的词写得还不是很饱满…
狗躺回她怀里，身上愈发暖洋洋。杯子里的水还剩一点，在暖色的灯光下显得静谧无比。她点开微信。
“小鱼小鱼…”
“我好像有点奇怪。”
那边没回话，她看着身侧的镂空雕花，郁闷了起来。
外面的雨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已经停下，本就不大，只湿了道路薄薄一层。
“广州就下这几天的雨，还偏给你俩碰上了。”空气中还是有冷意，时越招呼他们上车。
“你今天就回北京吗？”狗左扭右扭不愿好好系安全带，她索性抱在怀里，探头问向前排。
“我助理在越哥家附近，碰头了就去机场，下午五点多的飞机。”时越家和机场距离还挺远，现在已经快两点了，时间挺赶。
他倒不紧不慢的。
有些犯困，十几分钟的路程硬是眯了一会儿。一路上挺安静，醒来时已经在楼下了。
时越又折返拿妻子放在别处的东西，季驰野的助理说很快就到。
她牵着狗，不知是该上楼还是该陪他等待。
全副武装捂得严实时总会让他有种生人勿近的感觉，鸭舌帽向下扣着，站着不说话，好像是很单调的样子。
“要不，等一下再上去？”季驰野先开口，“有个东西给你。”
“嗯？嗯。”
荷幼其实在想要不要离他远一些，虽然这处是安静地带，但不排除被拍到的可能。
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助理车就来了。他快步向前打开车门拿出一个小盒子。
“生日礼物。”他走到跟前，定住。
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和泡泡一样的蠢，都抬头看他，眼睛圆圆，一人一狗，滑稽得够。
“这么早呀，不是还有好些时候。”她接过，笑意盈盈。
“怕你回去得早，想着早点准备比较好。”果然回去得早。“我接下来也会忙起来，就不特意飞去英国表诚意了。”
口罩下，他笑得促狭。
说再见后她又愣了好久，车子扬长而去，狗绕着她转圈打转。
银黑色的盒子拿在手里，并不重，用银色丝带系着蝴蝶结，是他独特的系法，好像之前还被粉丝安利上过热搜。
犹豫了半天，还是先不拆了。
转身上楼。楼下时越恰好回来，紧随其后。
……
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着。
季驰野帽子盖住眼睛，手机在不断振动，他捞起来看一眼，杂七杂八的信息，向下翻了翻，不是想看到的信息，于是又放下。
有点后悔刚刚把礼物送出去，但为什么后悔，他又说不清楚。
四五月筹备专辑，六七月准备演唱会，之后又是综艺和进组。求学时候的惬意生活就这么如指尖流沙一般逝去。
没什么机会，和她。
这让他有点郁闷。
……
“嫂子你在准备新书吗？”荷幼自顾自在书房转悠。
哥哥嫂子青梅竹马，读一样的大学，甚至自我轨迹的苏醒也是一样的----副业远比主业蒸蒸日上。
同是金融系高材生，一个搞音乐一个搞文学，乐此不疲地对抗庸庸日常。
女主人在客厅探出头，手上给她打包东西的动作却没停下，“还在改稿中呢幼幼，要不你帮我看看？”
“嫂子你总是太抬举我了…”赶紧逃离。
“那待会儿咱们去逛逛街，让你哥当劳力。”
她边从厨房拿来苹果啃边应和着，倚在门框上看她嫂子几年如一日的熟练动作。
夫妻俩都是丁克，荷幼又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当妹妹养还是当女儿养都差不多。他们总把最好的给她。
泡泡的衣服还装了不少，她新年因为工作原因没回来，狗先回国，托付给时越照看，现在又得收拾东西打道回府了。
先回苏州。
小鱼的信息终于在她昨晚快要睡着时发来。
“明天几点的飞机？我去接你，顺便，哪里奇怪了？学傻了？”
手指点到对话框，是和季驰野的。
打字时才一下子被惊醒，“我今天和他吃饭时发现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
幸好没发出去。
一一删掉。“我昨晚梦见季驰野了。”
“你俩关系不挺好的嘛？说吧，梦见什么了？”小鱼还没发现她这个好友的挣扎。
她省略了那个支离破碎的雨夜，单单说了季驰野朝他伸手的画面。
对面一直是“正在输入中”。
“你说我怎么好端端梦到这个？大明星总不可能喜欢我吧！”她其实也很不解。
姜稚鱼本来想说她怎么好端端思春的，一看到她那句否定自己的话，立马来气转变画风。
“什么叫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你对自己的认知是不是存在错误？肤白貌美娃娃脸，好学坚定有上进心，性格还好，你就说吧，从小到大哪个人不喜欢你荷幼？他季驰野虽然是顶流，但怎么就不能喜欢你了？”
“你要不谈谈恋爱吧？是不是画图画傻了？”
“不一定要和季驰野，别人我也接受，要不你试试吧？”
…
对面发来絮絮叨叨几大段，一文文静静的姑娘，突然火力全开的样子还真有点招架不住，嗯，谁惯的，好像是她…
其实事情本来不复杂的。
她下午按捺不住好奇心拆了礼物，是她喜欢的品牌新出的绘图笔，之前用坏了好几支。拿起来仔细端详，是定制款，笔杆上刻着四个字：
“长毋相忘。”
荷幼的心在那一瞬间突然砰砰跳动起来，整个人的神经绷住，像幼时第一次收到男孩子明目张胆的喜欢一样愣住，思绪转动的几秒好像被用魔法定住，她并不是童话中的公主，但那些被他人青睐的时刻却觉得好像被掉落，魂穿灰扑扑的女n号。
他们的喜欢都是长久的吗？好像并不是。
那女n号也无所谓咯。
她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她有姣好的容貌，不俗的家世，读的是全世界最好的设计学校，成绩年年a+，她不遗余力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读过很多书，看了很多电影，画过很多张设计图，物质富足不会有哭天喊地的烦恼。
但她还是觉得自己会变成灰姑娘，变成跌落泥潭被不幸缠身的落魄者，且坚信最后的最后一定变成大家剧本里的女n号。
你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也会想知道她多年前悲伤的叠影吗？想拯救她形单影只在雨中仓皇无助的时刻吗？也会想拾起之前的那些碎片帮她复原吗？
记忆深处的也可以吗？
被爱不仅会让人变公主，也可以时刻变成灰姑娘，再打回原形做女n号。
是瞬间的事情，我们不要怀疑。
“小鱼，你是不是也该谈个恋爱了？”她开始转移话题。
“我倒是想，可惜无人入我眼。”对面小鱼关了灯钻进被窝，转为语音作战了。
“嗯懂了，轮到你自己就是这副说辞了呗。”两个夜猫子开始互相打趣。
聊到小鱼快要睡着的时候，她突然抛出那几个字：“可是他干嘛要对我说‘长毋相忘’呢？”
对方显然迷糊了，声音也绕到一处。“可能是说以后不常见了也要记得联系吧。”
“你的梦还真是…”声音戛然而止。
不愧是她，还真睡着了。
泡泡在床沿轻轻地打着呼噜，手机屏过了几秒开始变暗直至全黑，他送的礼物还在桌上放着。
“长毋相忘”四个字就在她四周晃荡着。
翻来覆去睡不着，打开手机，微信里他的头像是一个背影，好像是很小时候的戏。
朋友圈干干净净，除了偶尔替别人转发，没别的动态了。
又点开ins，很久之前俩人就互关了，但没什么经常的互动，西经东经的生活天差地别，除了吃喝玩乐，专业课程八竿子打不着。
但出人意料的是，自己发的每条他都会点赞。
荷幼愈发不淡定了。
“礼物我拆开啦！很喜欢，谢谢大明星！”还是先道谢吧。
对面很快回复：“还没睡？喜欢就好。”
好像是为了回应她的“大明星”，他也加上“大设计师”这四个字回复。
“去年送我本子今年送我笔，你是不是打算开文具店了。”她开玩笑地回复。
“这个提议也不错，可以投资投资。到时候全供应你一人。”
季驰野放松地躺在床上，他傍晚回的北京，在录音室里把时越提出的修改意见再推敲了推敲，一个小时前会回到家中，洗了澡，正要睡呢，下午在车上盼望的消息就发过来了。
俩人又聊了些。他手指一直停在键盘上，在想该怎么组织语言，于是在荷幼看来便是“对方正在输入中”。
她等了等，不见他继续说，以为他在忙或者困了，便主动结束了话题：“困啦，要睡觉了，晚安。”
季驰野郁闷地吐了口气，埋头进柔软的枕头里。
他把打好的字又一一删掉，说了晚安。
今天鼓励对方好好忙学业好好忙事业，唯独没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他自嘲地笑笑，双臂枕在脑袋下面，躺在床上思虑之后。
荷幼这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在酒店的床上来回翻了翻，暗骂自己真是自作多情。
“长毋相忘”还是把她圈在里面，就这么一直不知所措。
是修养和礼貌让他特地准备如此的礼物吗？还是说她是特别的那个？
是要常联系吗还是两个人永远不要忘记对方？那什么又算是永远呢？
她不是对感情需求急切的人，一想起昨晚梦里他从天而降的高大身影，真实得好像那就是季驰野会做出来的事情。
她对无助孤单时他给的温柔心动，哪怕是梦中。
昨晚的梦和今天的见面好像无意中更改了一些顽固的脚本，她原本设定好的程序被删改和扩充，变得有血有肉立体饱满。
点开自己的微博，是个曝光率很低的号，除了关注小鱼和自家哥哥，还有合作过的一些明星和网红，基本不怎么活跃。
她不常使用，偶尔发点设计图稿，替自己的合作商们宣传。
搜索季驰野这三个字，铺天盖地的安利和粉丝的呼唤。
点开他主页，顺手关注。往下继续翻，却不料是困意来袭，还在纠结要不要私信他打个招呼，但又转念一想，偷偷关注着算了，自己的名字叫“小荷才露尖尖角”，他应该没时间理会这些。
小荷才露尖尖角一觉无梦，飞机上又继续睡，窗外是高空万里，云海连绵，她点着脑袋，睡得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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