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是狗屎吗
女囚们将用干荷叶和黄泥封好的腌菜坛子一只一只地往墙根下搬，叫苦声连天。
墨小垚倒是没觉得累，只不过每回一弯腰一起身，肋骨处就传来不可忽视的痛感……
那晚李二但凡再稍稍加那么一丝丝气力，她的肋骨势必当场就断了。
好大的力气，不晓得他举不举得起小蓬丘……墨小垚想。
红姐和吕娃一起抬着一坛腌菜走在墨小垚身边，连连咋舌。
红姐：“寻常男人也不见得能有三土丫头这般气力。”
吕娃：“她一手抱一坛想来也轻轻松松……但凡胳膊再长那么一点的话。”
墨小垚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抱着坛子的胳膊，面露遗憾，似乎是在嫌它们短。
“吕娃！”
狱卒站在不远处，扬声唤她：“有人探视！”
将菜坛子吭哧吭哧放到墙根下，墨小垚看向吕娃，问道：“是狗屎吗？”
吕娃点头：“多半是他，三天两头地来，无非说些只要我乖乖从了他，就保我出去……这样的屁话。”
红姐在一旁哭笑不得：“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张口闭口屎尿屁……”
墨小垚和吕娃讪讪地笑。
“磨蹭什么呢？！”狱卒催促。
吕娃拍拍手走了。
墨小垚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莫名有些心神不宁。
屋子角落里的砧板上，狱卒切过姜蒜的那把菜刀似乎被遗忘了，此刻兀自闪着寒光。
……
女囚们腌菜的这间屋子在院落的最北边，回去的路上要经过北监后的那栋瓦房。
因为刚修葺完，地上还有些残砖碎瓦没来得及收拾，红姐轻轻嘱咐了声：“丫头看着点脚下。”
墨小垚“嗯”了声，专心致志地盯着脚下，一瘸一拐，走得稳当。
她一边走着，一边埋头思考：狗屎打败狗屎，想法很好，可单凭她们自己的力量，要做到似乎不可能……还得需要一个人才行。
墨小垚脚下顿住，抬起头四下张望，却不见那道身影。
走出去好一段路后，她忽然眉头一紧……
——红姐不见了。
墨小垚猛地转身，不远处，那栋孤零零的瓦房在近午的日头下透着静谧诡异的气息。
她呼吸紧了紧，抬脚就往瓦房走，走了没几步，肩膀倏地被人扣住。
“干什么？”狱卒的呵斥声传来。
墨小垚顿了顿，想说什么，这时一道反光远远地闪过，一闪即逝。
墨小垚眼神一变，猛地挣脱狱卒，不管不顾地跑向瓦房，狱卒几度追上来拽她，又几度被其甩开。
旁边几位狱卒站定了不动，在旁边抱臂看热闹一般，冲这边吹了几声口哨，嘲讽地大笑。
那狱卒气急败坏，追上去就要抬脚踹——
这时，一道身影几步追上前，按住狱卒的肩膀往后一拉：“我来。”
看清那人胸前的狴犴兽，狱卒只好作罢，气闷地停在了原地。
很快，大家伙眼睁睁地瞧见，他们的提牢大人几大步追上去，手刚搭上那女囚肩头，就被反手推得一踉跄……
然后，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而他坐下去的地方，好巧不巧有块碎砖。
“……”
众人无声地背过脸去。
……
墨小垚绕到瓦房前，只见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虚虚掩着，里头隐约有动静透过门缝传出来。
她从地上随手抄起半块砖，一把推开门，里头却不见人影。
这时，楼上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
墨小垚踅进去，快步往楼上走——陈旧的木板在她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墨小垚握紧积满灰尘的扶手，三步并两步迈了上去，眼前的情景叫她倒吸一口凉气。
红姐正半跪在地上，头发被对面的男人扯住用力往后，她握着刀的那只手被男人狠狠一折，关节扭曲的声响很快被刀刃落地的动静淹没。
墨小垚快步奔上前，一砖拍在男人后脑壳上。
但她的手抖得太厉害了，那砖拍得大跌水准，并没有如意料中那样把人拍晕。
男人痛叫一声，俯身就要去拿地上的菜刀，墨小垚见状，当即从背后用手肘一把环住男人的脖颈，用力将他往后拖。
男人霎时松开红姐，抬脚重重把她踢开，同时肘尖往后一运，奋力挣扎起来。
墨小垚右肋吃了他一记肘击，瞬间吃痛，手臂不由地一松，男人趁势反身压住她，冲着她的脑袋抬手就是一拳。
墨小垚顿觉天旋地转，隐约看见满头是血的男人身后有身影在靠近，刀光冷冷闪烁——
她捏紧拳头，冷不丁起身，格开男人挥下来的手臂，屈肘飞快打在他后颈处，男人应声仆倒，一动也不动了。
墨小垚一口气还没松下去，就瞧见明晃晃的刀光朝男人的方向紧跟着落下去，她惊得半边身子都是麻的，下意识抬手去拦，慌乱间，手臂一不小心迎在了刀口上。
“……”
那刀落得急，一时收不住力，刀锋没入的地方，瞬间皮开肉绽。
鲜红的血滴落在地板上，血腥气弥漫开来。
墨小垚此刻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竟觉不出疼来。
“哐啷——”
红姐的左手狠狠一抖，那刀脱了手，重重砸在地板上。
她望向墨小垚，眼中冰冷的杀意还未及褪去，眼底闪过一丝仓皇。
这时，墨小垚听见了推门声，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哆哆嗦嗦伸出根手指，指了指地上染血的刀，又指了指旁边倒下的男人，抖着嗓子：“他，他砍的，不，不是……”
她又急又怕，眼睛一通乱眨，话也说不利索，红姐忽然蹲下来，将她抱住，轻声说：“是他砍的。”
墨小垚在她怀里用力点了点头，抖得筛糠一样。
“不怕，没事了。”红姐温声安抚，抬起左手轻拍她的后背，随后起身，走到临窗的那张竹榻旁。
吕娃正躺在上面，衣衫不整，双目紧闭，昏迷不醒。
红姐右手被狗男人伤了，此刻单手替她整理衣裳和凌乱的头发，动作很仔细，整个人看上去出奇的镇定。
脚步声快速爬上台阶，紧跟着传来一声惊呼。
看见来人身上那套不合身的玄色官服，墨小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色恢复了平静，唤了一声：“周，周大人。”
墨小垚竭力让自己镇定，嗓子却还是忍不住发飘。
周澈满脸震惊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半晌说不出话来。
墨小垚起身，拖着血淋淋的胳膊走到他跟前，说：“大人，别慌。”
她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平静，这回语气稳当了不少，但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周澈看着抖得筛糠一般的墨小垚，眼皮跳了跳：“那啥，你别这样，我更慌了……”
墨小垚顿了一顿，用打商量的语气说：“大人，能不能把曹英带过来。”
她看一眼躺在地上的狗男人，他此刻俨然化作了一坨狗屎……唔，还差一坨。
周澈一懵：“这是怎么回事，带她来干什么……”说着，看一眼她的胳膊，“你这伤——”
“不打紧，破了点皮。”墨小垚打断他，重复道，“大人，把曹英带来吧。”
她一直在发抖，面罩外的半张脸惨白。
周澈皱眉：“别闹了，快，跟我——”
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眼睛一下子瞪大。
墨小垚转身，用她血淋淋的那只手，抄起地上的菜刀，半点不含糊地往地上晕死过去那男人的脖子上一架。
周澈：“……”
红姐：“……”
菜刀随着她的手一道打着摆子，看得周澈头皮阵阵发麻。
下面依稀传来人声，是跟过来察看的狱卒们。
“你，你给我把刀拿稳了！”周澈崩溃，一咬牙：“……等着！”
看着他快步转身下楼，红姐默默走过来，从墨小垚颤抖不止的手中接过菜刀。
墨小垚紧绷着的神经倏地松弛下来，撒手的瞬间，两眼一抹黑，“咚”地昏了过去。
红姐：“……”
与此同时，竹榻上的人悠悠醒转，她看着满屋子的狼藉，呆了一瞬，起身要过来。
吕娃被狗男人下了蒙汗药，药劲还未过去，四肢使不上力，只好狼狈地趴在榻沿，看着胳膊挂彩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墨小垚，失声问道：“三土她怎么了——”
红姐朝她温和一笑：“没事，只是吓晕了。”
又说：“难为她了，胆子这样小，强撑到现在。”
红姐此时身上沾着墨小垚的血，手里握着把菜刀，菜刀底下赫然躺着昏死过去的狗男人。
而她此时就这么温温地对着吕娃笑……
吕娃不由地心头发毛：“姐，您别笑了，我害怕……”
红姐闻言，笑得愈发和煦。
她就这么凝望着吕娃，那目光似乎在透过她，看向别的什么人。
……
“醒了！”周澈的脸在墨小垚逐渐清晰的视野里一下子放大。
墨小垚眨了几下眼，手肘撑着坐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周澈连珠炮似的道：“三土姑娘，今日之事，万万不能再叫第……”
他倏地顿住，伸出手指头一根根地数起来：“一二三四五六……”他正色，“第七个，万万不能再叫第七个人知晓，知道吗？切记切记。”
墨小垚眨眨眼：“知道了。”
“周——”
她刚吐出一个字，周澈打断道：“你那两个狱友好得很，不必担心。”
又说：“曹英全都招了，刚刚供词也画上了押……啧啧，撇去过程，单看结果，我这初来提牢厅就平反了如此大一桩冤狱，真是撞了大运了哈哈哈哈——”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正色对墨小垚强调：“三土姑娘，功与过一线之间，关于秦郎君的事你务必保密，一个字也不要对旁人提起，晓得么？此事关乎到我的身家性命，要紧要紧。”
秦郎君想来是那狗男人，既然称呼郎君，应当是官宦子弟……
墨小垚点点头：“晓得了。”
周澈欣慰地笑了：“哦，对了，你手臂上的伤已经包扎过了，回头会让稳婆替你换药。”说着起身，“走吧，送你回去。”
墨小垚看着他，神色有点古怪。
周澈：“怎么了？”
“……大人，有针线么？”墨小垚问。
周澈愣了下：“这里怎会有这种东西……”只见墨小垚眼神瞬间变得失落，他鬼使神差地补了句，“……稳婆那里兴许是有的。”
墨小垚眼睛亮了一亮：“周大人，衣服……脱下来吧。”
周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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