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医院
日子一天天过去,九月走到尾声。
天气转凉,但阳光却仍是明媚温暖,街道两旁的树木叶子也没变黄。
人们迎来难得的长假,纷纷选择出门旅游,因而宁城这个三线城市变得有点冷清,但有一个地方,是一如既往的忙碌。
救护车急急停在门口,一辆担架车被推下来,医护人员从车上下来,一面推着车一面和等在门口的护士说明情况。
担架车来到医院内部,只见里边嘈杂声不断,有病人痛苦的□□,也有不耐烦的催促声,顶上灯光大开,将每个人的神情暴露无遗。
“麻烦让一让!”担架车旁边的护士皱着眉,将一个人推开。
“抱歉,”知钗往旁边退了几步,后背想贴上身后的墙,却又被迫停下——才反应过来此时自己右手正拿着一幅画。
画的边框撞上冰凉的墙壁,她站在一处,抬头看着面前众生苦相,右手又在发抖。
她对医院有一种恐惧。
不仅仅是因为觉得这是个会吃人的地方,还因为她曾在医院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如果是单人病房,那还算好。但她当时住的是间简陋的三人房,大概十几平方米,床铺被薄薄的帘布隔开,无论说话有多小声,都能被其他人听到。
知钗当时躺在病床上,偶尔会看到旁边病友在无人来探病时,跌跌撞撞地拎着尿袋,去一旁的厕所倒掉。
她忘不了那一幕,觉得悲哀又可怜。
崩溃地想逃出医院,但插在右手的针管,还有旁边滴着水的吊瓶却又将她钉死在原地。
知钗当时心里有种诡异的感觉——明明医生说她的身体在好转,但她却觉得自己在无人可见之处,一点点坏掉了。
“请让一让!”这时,耳边又传来一个急躁的声音。知钗抱着画不知所措地往后退,后背到底是贴上冰凉的墙。
“小姐,你要找个地方坐会儿吗?!”有一护士向她走来。
“哪有位置”
护士上下打量她,“你是来探病的?”
知钗摇头,“不是。”
然后便匆匆走向外边,拿出手机拨打一个电话,却又没接通。知钗停下脚步,忍了一会,居然是一转身,向住院处走去。
刚刚她是在急诊部,这会儿来到住院处,倒也没比之前要清净。知钗趁着前台的护士不在,快步走进去。
她强撑着精神走在走廊里,目光扫过每一间病房。
他到底是在哪。
眉头不自觉地皱紧,知钗心里烦躁,攥在手里的手机终于发出响声。
“你人呢,”她脱口而出。
十分钟后一辆车的门被狠狠关上,白嘉宁笑眯眯地看着坐进来的人,刚要说话,却撞进一双冒着火的眼睛里,“你莫名其妙的约我在医院见面干什么!”
他挑眉,没说话。
“这就算了,你迟什么到?不是约了两点整在急诊部见面吗,我等了半个小时!甚至还去住院处找你!”知钗怒斥。
“你以为我住院了?”嘉宁却扑哧笑出来,一伸手,“画呢?”
“八千块!”知钗没好气地将手里的油画递过去,“本来是五千块,但我现在要加价。”
“哦——”嘉宁含笑应着,没见过有人把加价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拿出手机让她输入银行账户,“画我回去再看,如果不满意——”
“我会重画的,”知钗头也不抬地道。
“很好。”
“那我走了,”知钗今天过来就是要将油画给他,现在办完事,便想回泉先村。
然而旁边人却一伸手,将她挽留。
“我饿了,”他说。
“然后?”
“陪我吃饭。”
车子行驶在路上,明明道路通畅,但嘉宁却非要保持着二十迈的速度。
“我不知道你还处于需要人陪吃饭的年纪,”知钗坐在副驾驶上。
“你回去了不也一个人吃饭,”嘉宁在开车,目不斜视地说。
最近国庆,乔玖回家和她妈妈住了。
知钗一惊,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嘉宁嗤笑,“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这一点都不客气的语气,知钗续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
“崇止最近很忙。”
“我不会告诉你他在做什么。”
“那我们要去哪吃饭?”
“文华。”
虽是这样说,但嘉宁却在到达目的地前,让知钗先去买点吃的。她买了杯咖啡,发现不远处有人在卖锅贴后又走过去,买了两份锅贴。
老板生意很好,因而等了很久。
拿上食物后,知钗才拉开嘉宁的车门,就听到他说,“你去哪了要这么久。”
“我刚在医院等了你这么久,你等我一会怎么了。”知钗边说边在副驾驶上坐下。
嘉宁发出一声笑,“我记得刚才有人是暴跳如雷吧?”
而被他说的那个人,选择无视他这句话。
文华酒楼装修气派而富丽堂皇,可惜里面十分冷清,空无一人。
他们坐在里边,嘉宁没有要点菜的意思,知钗便拿出刚才路边买的锅贴,吃起来。
平邺也有一家文华酒楼,她记得祝娆很喜欢他们家的食物,继而一面吃锅贴,一面用手机给对方发消息。
“好吃吗?”这时,旁边人忽然问。
知钗摇头,“今天为什么会约我在医院见面?”
“一时兴起。”
“是想让我看些什么吗?”
嘉宁不答。
于是知钗续道,“我很少看新闻。但一个星期前这里发生过一起恶性暴力事件,其中一人当场死亡,六人受伤,所以酒楼被停业了,是吗?”
宁城公安局。
小小的大厅里挤满了人,神色或悲切或激动,红着眼似乎受了什么委屈,即便身体被挤得难受,也不肯往后挪一步,仿佛退出去了,就有什么彻底失去。
十几米外,阿司正在办公室里踱步——他不喜欢这种场面,好几次想从后门出去避一避,但又不得不留下,防止事态失控,煎熬得坐立不安。
这时,小江从外边走来,还没敲门,便看到里面的人抬头问,“情况怎么样了?!”
“已经安抚好大部分家属的情绪了,”小江因为文华酒楼的事,两天没睡觉,面无人色地喝了一口水,问,“庄队他们有结果了吗?”
“还在和上面开会。”
“我和家属们说了今天会给他们一个交代,万一”
小江没有把话说完,阿司的脖子上忽然出现几道青筋,然后是大片红色浮出,他往前急走几步,接着又停下,咬牙道,“再等等。”
“什么恶□□件?”
“文华酒楼的老板由于长期拖欠员工工资,员工在多次向相关部门投诉无门后,在上个月二十五号冲到老板办公室,和他发生冲突,”大厅里,知钗念出手机里的信息。
这事闹得很大,网上舆论纷飞,大家都在转发一段监控视频。
知钗不想去看那视频,但嘉宁却强硬地捏住她的手指,迫使她点开——
没开声音,看到的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有七个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和里边一个中年男人聊了几分钟,外边的门便又被用力推开,闯进五个壮汉。
他们手里拿着刀和铁棍,先是将员工们踹倒,然后挥起刀具,剁肉似的砍下去。
一刀又一刀,一棍又一棍,满地鲜血。
长达二十分钟的视频,知钗只坚持了五分钟,便抖着手将其关上。
“你应该开声音的,还有很多咒骂声和惨叫,”嘉宁说。
“伤者情况怎么样了?”
“当场死了一个,另外六个被送去医院,听说眼球都被打爆了。”
“嫌疑人被抓住了吗。”
“不知道。”
“是你不知道,还是消息被封锁了?”
嘉宁微笑,“当然是消息被封锁了,我知道那些人现在在哪。”
“那你会你想做什么?”
“你觉得呢,”嘉宁反问,“网上能查到这几个犯人的信息,但考虑到员工曾经向有关部门反应过情况,所以这件案子涉及的不仅有酒楼老板,还有”
他恰到好处地没说完。
知钗接口道,“弱势群体永远在被欺凌啊。”
嘉宁问,“如果我对那些犯人出手,你会怎么想?”
“不怎样,我不是很关心。”
“这么冷漠?”
“是啊,”知钗垂下眼,“这种恶□□件发生过很多次,大部分都不了了之。作为一个普通人,我除了替受害者难受,什么都做不了。既然这样,干脆就不去在意,求一个心安理得。”
好一个心安理得,嘉宁说,“只要和你不相关?”
“对。”
嘉宁细细地看着知钗,想从她波澜不惊的眉目里揪出一点破绽,可惜到底是一无所获。于是他一半讽刺一半了然地说,“你和萧崇止挺般配,他是不在意那些受害者,你是不在意加害者。”
“不,崇止和我不一样,他是很好的人。”
“我和他共事过两年,不公平的事经常发生,他一点都不关心。”
“那你希望他怎样,和你一样以暴制暴?”知钗脱口而出,嘉宁感到恼火——心绪在一瞬间紊乱,厉色说,“这是最有力的办法,你不觉得吗?”
大厅里,静得落针分明。
“我不反对,”知钗说,“但如果是非只在时势,那么没有一件事是绝对正确的,崇止如果和你作出同样的选择,他会失去很多东西。”
嘉宁的脸色晦暗莫测。
知钗在说完后便扭头看过来,却在中途瞟到了他放在桌上的右手——继而浑身一震,对方瘦骨嶙峋的右手臂上有着许多疤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在没走上那条路之前,白嘉宁也是个普通人。他是怎么下定决心,去做那些事呢?!
知钗心惊胆战地想着,胃里忽然一顿翻滚,有酸水蛮横地涌上来,被她强行咽下后,喉咙疼痛如被火烧。
“我陪你在这等,”她说。
“什么?”皱起的眉头一松,嘉宁问。
“你今天拉我来这儿,说了那么多话,也是想等一个结果吧?这事发生在宁城,我相信崇止他们会处理好的。”
“什么叫处理好?”
“给受害者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两人再次对视,嘉宁撇开脸,“你知道我辞去原先那份工作的原因吧?”
“我知道。”
“你不能因为这事发生在宁城,就心存侥幸。”
“我知道,”知钗说着,将一盒锅贴推到他面前,“我只是希望你能再等一天而已。”
一阵沉默。
嘉宁盯着那盒锅贴,“不是说不好吃吗,给我干什么。”
“确实是,不过酒楼不营业,我们在这儿干坐着,你不饿吗?”
“果然很难吃,”有人最后还是吃完那盒锅贴,哼了声,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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