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姜丝顺着声音望去，便看见那人坐在树荫下，细碎的阳光穿透树叶落在那人脸上，星星点点的宛如碎金。
“崔木头，过来帮忙！”姜丝掐着腰，横眉挑目道。
闻言，那人慢悠悠地站起身，自树荫处走了出来。只见阳光下，男子头顶的白玉冠熠熠生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虚虚地掩着，给他那一张不苟言笑的脸上平添了一丝慵懒。
“帮什么忙？”男子看了看满满一鱼篓活蹦乱跳的鱼，眉头轻挑，“难不成是要帮你剐鱼鳞么？”看数目，这可不是个小工程。
梦外的姜丝顺着男子的视角看去，只发觉这溪水里捉上来的鱼格外肥美，在眼光下闪着银色的光芒，脑海中顿时闪现出了一系列的菜谱。蒸炸煮烤，定十分美味。
“杀了吧。”姜丝语出惊人，宛如一个冷血的刽子手，临了补充道：“杀两条就够了，其余的带回府中，晚上煮鱼汤喝。”
男子噎了一瞬，接着从鱼篓中选出两条肥瘦适宜的鱼，默不作声地来到溪边处理起来。小巧的匕首此时化身剃鳞刀，在男子的手中翻出漂亮的银花来。
站在不远处的姜丝心中十分愉悦。都说君子远庖厨，她这位未婚夫倒是愿意为她洗手作羹汤，就连被挣扎的鱼尾甩了一脸的水也不曾皱半下眉头，真是可爱的紧。
梦外的姜丝也感受到了相同的喜悦，不由得微愣。她这梦，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将处理好的鱼在溪水中清理干净，沥干水分，再从鱼嘴处插/入削好皮的潮湿树枝，架在火上炙烤，接着便是漫长的等待。
梦里的姜丝望着火堆上的烤鱼，两只眼睛逐渐黏在了一起，就在眼前重新陷入黑暗的一刹那，姜丝耳边忽然响起了隗砚的声音。
“快糊了，该翻面了。”
姜丝猛地惊醒，眼前的烤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洁白的天花板。
姜丝缓缓地坐直了身体，揉着跳疼的太阳穴，眉头微拧。
那条鱼还没撒盐呢。
姜丝抬起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掐指一算，从服下回灵丹到目前为止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药效应当失灵了。想到这回吃下回灵丹所发生的种种怪事，姜丝决定寻个时间去鬼市，问问魑居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咚咚咚——”房门忽然被人敲响，接着隗砚的声音响起，“老板，有人找。”
姜丝到了前堂的时候，饭馆的玻璃大门前站着的女生转过身来，一双隐藏在厚重刘海之下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姜丝。
引渡使的居所，非请不得入。
挂在门框顶端的铜风铃随着女生气势的压迫，发出躁动的声响。
姜丝有些意外。这站在饭馆门前的，正是早晨与她搭话的那个女生。原先姜丝误以为她只是个青春期的学生，而如今看来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她从前只听过怨灵喜欢招惹阳气弱的人类，现在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只鬼找到了她这只鬼的头上啊
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么？
“老板，咱们要不要放她进来？”孟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嘴巴里叼着根鱿鱼丝，与来福二人并坐成一排，和门外的学生妹女鬼大眼瞪小眼。
来福探头：“老板已经保持这个姿势有十几分钟了，看样子里面定有蹊跷。”
孟三缩了缩脖子，一副惊恐的模样道：“不会是老板的仇人吧？看这狠辣的小眼神啧啧啧。”
一旁沉默不语的隗砚终于出声：“你们仔细看她的身上，煞气已经具象化了。”
众人皆是一阵沉默，接着目光齐齐地落在女生的身上。只见女生的周身弥漫着一层淡淡的灰色，不仔细看的话说不定会误以为是雨滴落在身上激打出来的水雾。
“好大的怨气啊!老板，您是得罪了她么？”孟三咋舌。这么个厉鬼，黑白无常都不管的么？
姜丝说：“我好像踢翻了她的纸钱。”
众人：“”
看着女生大有不进门不死心的精神，姜丝叹了口气，随后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拉开了大门。
门外仍下着雨，随着开门的动作，一阵风裹挟着雨水刮了进来。女生静静与姜丝对视了两秒钟后走了进来。
女生绕过门口的姜丝，抽出一只椅子坐了下去，良久，说道：“你能看见我。”
孟三忍不住嘴角一抽：“这不是废话么？我们都能看见你，小姑娘。”
被称为“小姑娘”的学生妹瞥了眼孟三，接着转头看向姜丝，“姐姐，你能帮我一个忙么？”
姜丝不解：“什么忙？”
女生说：“帮我找到一个人，带去一句话。”
姜丝答道：“这不符合规矩，抱歉，我帮不了你。”
女生沉默地盯着姜丝，久到整个小饭馆都安静了下来，几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良久，女生冷冷开口道：“我不愿意一个人下地狱，我要他陪我。”
姜丝看着面前问题很大的青春期叛逆少女，顿感头大。她怎么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要开导一个学生。
孟三问：“那个人是谁？”
女生垂着头，任由细碎的头发遮住双眼，“我的老师，唐少清。”
此言一出，众人皆骇然。
姜丝在极短的时间内脑补出了一个人前为人师表人后禽兽不如的人渣形象，突然对眼前的女生产生了同情。
“他欺负你了？”孟三不顾一旁冲她疯狂使眼色的来福，心直口快地问出心中的疑问。
闻言，女生飞快地摇着头，“不，他对我很好，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孟三说：“你不用怕，咱们都是鬼，不必遮遮掩掩，那些坏人终有恶报的，你就放心大胆地说吧！”
女生扣起了自己的食指，显得有些紧张，“我叫屠研，死的时候，刚刚成年。”这种自我介绍在外人听来怪怪的，屠研却像是在说一件云淡风轻的小事。
“事情还要从高三分班开始说起。我从小的成绩就很好，所以我不负众望地升到了尖子班，就是在那时，我遇见了我的数学老师，唐少清。”
“他很出众，长相俊美，气质温润，是我们学生心中的白马王子。”
听到这，姜丝不由得打断道：“高三学习压力这么大，你们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个？”
闻言，屠研反驳道：“姐姐，你看起来不比我大多少，怎么和我妈一样古板？每个女生的学生时期都充满了幻想，有那么一两个理想型很正常啊！”
姜丝：“……”被人身攻击了。
“继续说继续说。”孟三把头伸得老长，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屠研低下头，继续陷入回忆，“唐老师为人幽默风趣，讲课一点都不死板无趣，久而久之，我们打成了一片，变成了宜师宜友的关系。”
“我私下里会经常找他，与他分享我的快乐与烦恼，那段时间我过得很开心，后来我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了他。”
孟三在一旁疯狂摆手，“不行啊，师生恋是禁忌！”
屠研苦笑了一声继续说：“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可是我越是阻止自己去靠近、阻止自己去想，我越是陷得越来越深，等我回过头的时候，我已经不可救药了。”
“唐老师很好，他知道了我的心思之后就把我单独叫到了办公室里，对我进行了心理辅导。我也答应了他，不再起不该有的念头。”
“后来，唐老师申请了换班级，之后我就很少见到他了。”
姜丝问：“那你后来遇到了什么？为什么会死？”
屠研抬眼望着姜丝，再次陷入了沉默。像是故事讲到了高潮，突然间来了个急刹车，把人心提得高高的，就是不接着讲了。
“这么讲多没意思，姐姐，你不想跟我一起亲眼看看么？”屠研抬起下巴，露出了厚重刘海下的一双阴沉的眼睛。
姜丝心中忽然觉得不妙，来不及反应，便觉眼前天旋地转。
“主人！”
“老板！”
耳畔传来来福和孟三的呼喊声，这声音却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耳畔。
“滴哒——”
是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姜丝的眉头紧锁，挣扎了一会儿终于睁开双眼，她的眼前是密集落下的灰色雨滴，淅淅沥沥地朝她铺天盖地而来。
灰色？
姜丝强迫自己坐了起来，接着便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她的手指，她的身体，以及她的衣物，都变成了灰色。
她此刻正坐在一个巨大的操场之上，身下的塑胶跑道上浸满了雨水，将她的衣物全部打湿，姜丝站起了身，原地转了一圈，心中一凉。
她，被屠研拉进了界中。
而更糟糕的是，她此刻是孤身一人。
姜丝抿紧嘴唇，踩着水洼，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从外表上看，这是一个学校，然而不论是建筑还是树木，与她此刻看起来一样，都是灰色的。
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姜丝忽然觉得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这场雨水就像她此刻的心情，沮丧，绝望。
脸颊上忽然感到一丝温热的触觉，姜丝一愣，随即抬手抹掉那滴液体。
这是……眼泪？
不是，她怎么会流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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