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公子只应见画
可惜那被子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全掉地上了。
尤应悔习惯了裸睡，在宿舍有床边的栏杆挡着还没事，这会儿他醒来捂了捂凉透的肚子，心说还好屋里的地暖够暖和不至于着凉。
尤应悔光脚踩在木地板上，热气从脚底板钻进来，瞬间舒服了不少。
等他收拾完出来，客厅对面的何染青也正好开门。
“早啊。”尤应悔随意打了个招呼，靠坐在吧台边接了杯水喝，光着的脚趾因为弯曲着蹬在地上，压出了一片血色。
“早。”何染青盯着他的脚看了会儿，“鞋柜有备用拖鞋。”
“啊？哦。”尤应悔往脚底瞥了一眼，“不用，这么光着暖和。”
看何染青穿外套准备出门，尤应悔忙涮了杯子喊他：“你要走啊？去店里吗？顺路捎我呗？”
“我是去店里没错，但跟你并不顺路。”
尤应悔停下往房间跑的动作看向他。
“送你我要多拐两个弯等两个红灯，这么一来十几分钟就过去了。”何染青装起钥匙伸手握住门把。
“你从小路走过去也就十分钟，所以走路去吧，还能顺路吃早饭。”说完他就自顾自走了。
尤应悔原地呆了片刻没反应过来，实在是他二十年的交友史里没遇到过这么小气的。
最后尤应悔只好自己拖着两个从别人那儿借来的行李箱打了个车。
“喂醒醒，起床了！”尤应悔叮叮当当把箱子拖进宿舍，“啪”一声顺手开了灯。
“啊呀你干什么呀！”任帅依旧是哼哼唧唧转了个身把被子闷住头继续睡。
“你一个校外人士怎么还拿别人宿舍钥匙！一会儿我就去找宿管大妈投诉你！”吕子琦不满的掀被子坐起来，头发被抓的直往起飞。
“这都几点了，快起来，给你们带了早饭。”
肉包子的香味从敞开的塑料袋里飘出来，看在早饭的份上，任帅也爬下来了。
“住校那会儿也没见你起过这么早。”吕子琦刚把漱口水吐干净，牙刷还没放就先抓了个包子吃，任帅也一屁股坐在桌前抢了两个。
“你真是……手也不洗！”尤应悔拍了他一下。
“哎呀吃完再洗。”任帅边吃边问：“昨晚怎么样？睡得还行？”
“能怎么样，就那样呗，床倒是大了不少，就是没栏杆容易掉被子。”
“哎，昨晚你不在，都没人和我睡前嘴仗，让我好寂寞啊！”
“呵呀？没看出来啊驴子，你还是个抖m？胖子那分量还压不住你？”
任帅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拍拍手起身：“不不不，虽然我分量够了但这不是没你那过人的技术嘛。”
尤应悔正嘬着一包炭烧味儿豆奶，松开口才笑了出来，抬脚对着胖子的屁股就要踹，谁知刚抬半截，肚子就突然不对了。
然后放下豆奶就捂着肚子往卫生间跑，一蹲就是二十分钟。
任帅吃饱喝足了进来催人：“哎我说你好了没？我靠，你特么占着茅坑不拉屎啊！”
尤应悔这会儿没心思跟他贫，只是摁着肚子头也不抬给了个“滚”。
“你快点儿啊！”
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豆奶的味道很香甜，不应该是豆奶的问题，可刚刚肚子确实疼得厉害，硬是激起了三波冷汗，结果蹲半天也什么都没拉出来。
腿脚麻得又沉又木，感觉鞋底变成了一尺厚，刚刚蹲下的时候没想着锁上隔断的门，这会儿要起身了反而得伸手先把门锁紧了。没办法，怕欠身的时候因为脚麻一下子扑出去，裤子都没提就趴地上那就精彩了。
尤应悔好不容易龇牙咧嘴地扶着门攀着墙挪了出来，伸长腿坐椅子上缓了老半天，再弥漫不散的肉包子味儿也勾不起他的胃口了。
另一边，教学楼三层楼梯口第一间办公室里，何染青意外出现在这里的沙发上。
“怎么了这么着急找我？”
“咳咳，那什么，要不是时间太紧我也不会麻烦你……那个，要不你屈尊帮我代两节课？”
“什么时候？”
“嗯，现在。”
何染青轻轻挑眉。
张寅初按住桌子慢慢站起来：“怪我，这次交易地点在省外，没有提前安排好。咳，要过去的话我得马上走才能赶上。”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时候到了我可以直接送你过去。”
张寅初摇摇头：“你也知道我和你们不一样，就算这会儿你送了我，到时候交易完成我还是得回祈愿殿慢慢消化，总归这周的课程是要耽误的，再说我也不能次次都让别人送吧。咳咳！”
何染青皱了皱眉，跟着他的话考虑片刻，说：“行吧。”
尤应悔早饭没能好好吃，这会儿趴在教室桌子上显得更蔫儿了。
“各位同学，临近期末，我很抱歉，不过我已经把考试重点发到了班级邮箱，同学们课后可以登录自取。接下来的时间就由何教授来给大家讲课，相信在何教授的帮助下，大家一定能够顺利完成期末考试。”
张寅初站在讲台上跟大家请假，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灯光的原因，今天的头顶又亮了不少。
他说完就走到教室门口把何染青往教室里请：“你放心，学校那边我已经说好了，你就上课的时间过来待会儿就成。那我就先走了啊！要不赶不上车票时间了！”
看他说话有劲腿脚利索，哪还有刚刚在办公室里撑着桌子说一句咳一次的虚弱样子。
何染青叹了口气，站上讲台面对现实。
尤应悔送走秃头张毫不犹豫往门外去的背影，又转头看看讲台上站着的何染青，顿时精神了不少。
“大家好，我是何染青，接下来的这段时间由我来代张教授授课。”
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尤应悔破天荒的没开小差，一直很精神地盯着讲台上的人，表情里闪过疑惑、纳闷、惊奇、算计、怀疑、讶异……总之丰富的不行，一开始何染青还会时不时地和他对上视线，到后来就完全不再看他。
不过这并不能阻止尤应悔不停翻滚的心理活动：这人不是个当铺老板吗？怎么突然变成了大学教授？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哎你到底有几个马甲？”
“什么马甲？”何染青脚步不停地往停车场走。
“我是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一会儿店铺老板一会儿又是大学教授？哎话说当大学教授应该比你那个无人问津的店挣钱的多吧？那你怎么不干脆就留在学校任职？你不是缺钱吗？”
“因为我喜欢清静。”何染青已经坐上驾驶座，转头看向跟上来的尤应悔，“而学生太烦。”
尤应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人这是在内涵他，一时气得说不出话。
何染青拧钥匙打着了火：“我要回去了，你要走吗？”
“走！为什么不走！怎么，又不让坐啊？”
尤应悔反应过来，这么说他上午明明也是要来学校的，早上让他捎自己一程还老不愿意，心里堵着气不想下车。
等到车子真的开回了小区，他才有点后悔。
大中午的我不去找驴子他们吃饭跟他回来干嘛？
不过现在到都到了，要是自己立马走人未免显得太幼稚，尤应悔想了想还是跟着回了房间，打算等饿的时候叫个外卖算了。
何染青来到尤应悔房门外的时候正好听见尤应悔在里面念叨：“小尤啊小尤，你说为什么要有考试呢？有就有吧，为什么还那么难呢？”
“……小石头啊小石头，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呢？活就活着吧，为什么会这么难呢？”
耳边的声音与记忆中的重合，何染青垂眼愣怔了片刻，才抬手去敲了敲门。
“咚咚咚。”
然后就听见里面传来椅子拖拉的动静和光脚走路时噔噔的脚步声。
门开了，尤应悔靠着门框问他：“有事吗？”
何染青看到他手里拿着个多兰瓷的小熊钥匙挂件。
这就是小尤？
“我刚刚叫了外卖，一会儿来了你开门接一下吧。”
“啊？哦好。”尤应悔心里奇怪你自己怎么不接，转念又想可能是要准备去厕所上大号所以怕到时候不方便？
然后何染青点了下头，果然就往房间走。
尤应悔突然又想起什么：“啊对了，家里的无线密码告我一下呗？”
“我手机号。”何染青说完就关上了门。
尤应悔在房里等着笔记本开机的时候，外卖到了。
“这么多啊？谢谢啊，辛苦了。”
他把饭菜拿进来放在桌子上，发现里面有米有面还有粥，菜也不少，心想何染青这是昨天自己一个人吃独食被自己说的不好意思了，所以今天想要补救一下吗？那也不用点这么多吧？
“何染青你的外卖到了！”尤应悔伸着脖子冲房里喊了一声，却没人回应。
“喂喂？吃饭了！你在里面吗？方便的话我要进来啦？”
可他推开门以后发现里面根本就没有人，卫生间也没有。
“这是什么时候又出去了吗？那他还点那么多吃的，难道都是专门给我点的？靠！点那么多当我是猪吗？”
而事实上，何染青刚点完外卖就察觉到了夏衣在找他，这才临时离开。
另一套房子是郊区的一栋灰白色私人别墅，五十公里的路程，他闭眼间就到了。
“主人不在家，不问自取了，不介意吧？”夏衣从餐厅方向过来，手里拿着瓶开了的红酒。
“你怎么过来了？有事？”
“你这话说的，没事就不能找你？想当初我照顾了你那么多年，这么久不见你就不想我？”
夏衣倒了两杯，把其中一杯递给何染青，何染青没喝，又把酒杯放在了桌上。
“我找到那颗神泉珠了。”
“嘿，还真让你找到了？你不是说失去感应很久了吗？在哪儿找到的？”
“是最近这些年感应才又慢慢变强的，不过现在依然时强时弱，总之情况比较复杂，神泉珠跟着当年那个人转生了，现在在他体内。”
“啊？”夏衣坐到何染青旁边来，“稀奇真稀奇……那怎么办？能拿得回来吗？”
“我不知道，我能感应到它，但暂时还没有办法取出来。”
夏衣晃一晃酒杯：“连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哎之前要我说你干脆就别找了，这都变成了人家身体里的东西了，你别到时候再取出个好歹来，平白麻烦。”
何染青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尤应悔和神泉珠这一世共生共存，就怕强行取珠会对人造成什么影响。
“莫不是……”夏衣靠过来把手搭在何染青身上，“你是想报当初他害你躺了五十年的仇？”
何染青懒得理他：“不是。”
“那是什么？按理说你向来是个怕麻烦的性子，怎么这回就死心眼非要找到人家不可？你可从来不会和凡人有交易之外的来往的，莫非……”
“行了，闭嘴吧你。”
“嘿我这还没说呢，你心虚什么？”
何染青不再多说，只告诉他这段时间不回来住，让他自己自便，就离开了。
傍晚再回到家的时候，何染青发现尤应悔房门是开着的。
尤应悔正攥着一把打印了考试重点的a4纸躺在床上念念有词：“北宋苏轼，其文纵横恣肆，其诗题材广阔，独具风格……唐宋八大家……宋四家之一……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哎呀！”
躺着看东西时间长了容易手酸，翻页的时候尤应悔手上一个没拿稳，纸页掉下来铺了满脸。
他胡乱翻开满脸纸的时候，余光看到门口站了个人，大概是因为冬天的缘故，何染青总是穿一身深色衣服，此时黄亮的灯光打上去，颜色对比明显，五官轮廓深邃俊逸的简直比男明星还要俊美绝伦。
“吓我一跳，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你戴隐形了？”
何染青反应了三秒钟才明白他是在问自己的眼镜。
“我不近视。”
“啊……那什么，你中午出门也不说，点那么多菜还剩不少呢，我给你放冰箱了。”
“嗯，临时有事出去了一趟。菜你留着吃吧。”
何染青说完就转身走了，尤应悔把纸页捡起来继续念：“此中我独知津……咦？怎么感觉跟之前的连不上？”
看了看页码，哦，原来是他自己翻错了。
“啊，前一句在这儿呢，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这什么字儿？哦杪，定非尘土间人。”
尤应悔念完才明白这是夸人帅气好看呢，不过……
脑子里怎么闪出了刚刚何染青站在门口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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