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伤痕
肖华飞几人到达黄石集时,入眼满目疮痍,有些房子原本就差上梁,如今只剩下一个冒着白烟的空架子。
地面上到处是救火时留下的水坑,被夯过的地面已经泥泞不堪,四周足迹散乱,木材燃烧后的灰烬正飘荡在污水之上,随风转动。
人群都围在不远处的空地上,那里用白布裹着的一具具尸体,排成好长一列,正在发出无声的控诉。
沿途还能看到有些墙面上有暗红色的血迹,虽然已被人清洗过,但仍能看出来当时的惨状。
这里安静的出奇,并没有肖华飞预想的震耳哭嚎声,只有无声的沉默。
肖华飞明白这是愤怒和悲伤都达到极点时的压抑,无论是他还是杜金,又或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只等复仇的那一刻爆发。
肖华飞一行人来到停放遇难者遗体的空地前,大家都回头注视着他们,自动让开一条通道。
那些眼神中充满各种情绪,有仇恨,有悲伤,有茫然,有期盼,让肖华飞觉得如芒在背,把他的心扎得千疮百孔。
杜天纵走行在空地上,手里拿着酒坛,把酒倒在每具遗体前的空碗之中。
丁夫子坐在一边双眼无神,头上随便包着一条灰色棉布,斑驳的白发上还有干涸的血迹。
杜天纵倒满最后一个空碗,平静地对肖华飞说道:“来啦。”
肖华飞轻轻点下头,想要说点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杜天纵举起酒坛喝了一大口酒,长叹道:“我这辈子见过的尸体足够多,有兄弟的,有敌人的,本来以为早就看淡了,可心里还是他娘的难受。”
他将坛子里剩下的酒,都倒在地上,“他们只是一群想吃饱饭的人,没去招惹过谁,眼看着就要过上好日子,却...”
杜天纵没有再说下去,冲人群中的青壮挥挥手。
安保队员们走出人群,把每具遗体都小心地放在刚做好的担架上,每两个人抬一具,向黄石寨后山行去。
随着挪动,又有血迹从白布中渗透出来,直刺得人眼睛发红,人群中终于有呜咽声响起。
山寨后山的小树林,那里曾经是所有在黄石寨苟活之人的最后归宿,今天又有亲人要去与他们团聚。
肖华飞跟着杜天纵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方,杜金他们也汇入人群,一起向后山行进。
肖华飞一路情绪低落,他两辈子加一起,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尸体。
杜天纵道:“有七个城里来的工匠,停放在山下的空房中,到时送还给他们的家人吧,叶落总要归根,只是这回连累了他们。”
“小婿会妥善安置他们的后事,同时给他们家人足够的补偿。”
杜天纵道:“人死如灯灭,还是照顾好他们的家人吧,人家因我们出事,你就要担起责任。听你爹上次来说,你也当上个芝麻大点的官,千万别学朝廷那些狗官的毛病。虽然你为人还行,但我还是要提醒一句,人若坏掉良心,就会众叛亲离。”
肖华飞知道杜天纵曾经带领过千军万马,自然看不起这小小的百户官职,不过是提醒自己不要忘本。
他马上表示,如果遇害工匠的家人将来生活困难,他会管到底。
肖华飞道:“景石寨那群歹人该死,您上回还让他们寨主重伤过。咱们还没空出手报仇,他们却又来生事。”
杜天纵回身指着云铺渡方向,说道:“黄石集只要建好,云铺渡那边的南北客商,不会再往景石寨方向走,他们会途径黄石集小憩再经由姚安县城北行,这样会安全很多。”
肖华飞心中明悟,景石寨那边危险,黄石集这边安全,景石寨没有可抢劫的目标就得散伙,这些家伙看样子绝不可能和黄石集和平共处。
肖华飞道:“我们要不要这就组织人手,灭掉景石寨。留着他们总归是个祸害,咱们人的血不能白流,岳父以为如何。”
杜天纵思量片刻,说道:“你没来之前我已经想过带人去报复,但实话实说,黄石寨的实力拼不过他,咱们的人和他们比都能算是吃斋念佛出身。那伙人都是亡命之徒,手上都有血债,青壮人数也快是咱们的一倍,至少有二百多人。这才是我伤好后还能忍下仇恨的原因,你不会以为你岳父老了,没了血性吧。”
肖华飞马上摇着头说道:“小婿自然相信岳父的决断,既然实力比不过,咱们肯定不能硬拼,白白让大家送掉性命,稍后等此间事了,再叫着大哥他们一起细细商议。”
后山小树林中有许多小土包,天色已经黑下来,众人点起火把,山风呜呜吹过。
悲风四起,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像海浪阵阵拍击着所有活人的心房。
那些包裹着白布的遗体,被小心的放入挖好的土坑中,由他们的亲人填上最后一把土,送他们进入永远的沉睡。
肖华飞看着那些土包轻声说道:“你们在下面安心等待,我会把所有恶人都送下去给你们赔罪。”
葬礼完毕后,李雷和张信各自回去陪伴家人,王老虎说要进山,去找老朋友们转身便不见踪影。
肖华飞跟着杜天纵回到山寨之中,肖华飞先去看望胡风和满仓。
胡风面如白纸,还处在昏迷之中,不过呼吸还算平稳,他前胸有一道很长的刀伤,双臂上也缠满棉布。
肖华飞看得出伤口被杜天纵处理得很好,至少已无鲜血渗出,但能不能醒过来还是未知。
另一张床上躺着满仓,他小脸上有明显的泪痕,已经吃过药沉沉睡去。
杜金看着满仓心疼不已,想伸手去摸摸他的头,却只伸出一半就收回来,怕把满仓弄醒。
杜天纵拍拍肖华飞和杜金的肩膀,向外打个手势,示意大家出去说话,不要在这里吵到伤者。
几人回到杜天纵的房中,杜兰英和嫂子烙好几张饼放到桌子上,可没有人去动,几人都没心情吃饭。
肖华飞也只好陪着杜天纵和杜金爷俩一起喝起闷酒,酒桌上没有碰碗的声音,只有不断地倒酒声响起。
杜金喝到第五碗酒,因为是空腹饮酒,心情又不佳,就有些酒劲上涌。
他有些无法控制心中的怒火,刚想举起碗往地上摔,就被杜天纵一个凌厉的眼神定住。
杜天纵骂道:“有劲滚回屋找你婆娘使去,在老子面前装什么好汉,你个兔崽子二十多岁还没让老子抱上孙子,滚蛋。”
杜金被杜天纵骂得一点脾气都没有,灰溜溜领着老婆回自己房中,但临走前还是随手拎走一坛酒。
杜金走后,杜天纵又打发走杜兰英,只留肖华飞和他在厅中说话。
杜兰英出门前,悄悄指一指酒坛,示意肖华飞不要再让杜天纵多喝,肖华飞冲她眨眨眼表示明白。
杜天纵把二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有高兴也有心酸,姑娘终于是要长大了,她已找到自己的归宿,父亲不再是她头顶唯一的那片天空。
杜天纵有些意兴阑珊,他始终没有把景石寨那伙山匪当回事,不过是群土鸡瓦狗,看惯生死后他反而对儿女的事情更加上心。
肖华飞脸上发红,恨恨道:“岳父我们不能放过那群混蛋,小婿想把景石寨拆掉。”
杜天纵放下酒碗淡淡说道:“杀他们几个人偿命问不大,但要说把景石寨整个端掉,刚才已告诉过你有些难。就算我们把所有青壮都武装起来,和他们人数差距还是有些大。你没上过战场,在真正战场上如果两军正面相遇,就只能硬碰硬,拼的不只是血勇,人数也是决定性的因素。”
肖华飞道:“可是我也从书上看到过,两军交战勇者胜。我们这些人去报仇,难道不是比他们的士气更盛?”
杜天纵仿佛又陷入回忆,才接着说道:“你觉得黄石寨的人就一定比对方更勇武?报仇是不假,但这些年我约束大家比较严,咱们的人见过血的可不多,而对方全是亡命之徒。你知不知道,有些新兵一见到血,或是看对方把刀砍在自己同胞身上时,就会腿软吓尿裤子,然后就被敌人像杀鸡一样杀掉,根本不会反抗。一场大战死几万人,可不都是拼杀力竭后被对方杀掉的。”
“那岳父以前是如何领军打仗的,总不能每次都带的是老兵吧。小婿认为经过严格操练,安保团也能有一战之力。”肖华飞有些气闷。
杜天纵当然也想报仇,可现实存在的困难,连他也不知道如何解决。
“哪支军队都有新兵,但同样也有老兵带着他们,大军后方还有督战队压阵,退一步者杀。你能在黄石寨搞督战队那一套?你还没砍上三个,剩下的就都跑了,又真不能把他们杀光。”
肖华飞明白杜天纵的担忧,岳父空有一身本事,却无兵可用。
杜天纵有些无奈地说道:“民就是民,逃民也好,山匪也罢,不可能像军卒那样令行禁止。你不能指望他们像军队一样那么有纪律,再说他们也没有军队那种装备。若是老夫以前那些士卒,有个百十来人披上铁甲,就能把他们杀个精光。”
肖华飞心念一动,连忙说道:“岳父若是我能搞来铁甲,再有些听命的兵卒,咱们是不是就能报仇了。”
杜天纵仰天长笑,都笑出眼泪,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他似笑非笑地对肖华飞说道:“老夫早看你小子不安分,这是打算要造反了。也罢,我也早就活够了,就杜金那一个傻儿子还生不出孙子,若是你和兰英一年内能生个儿子,老夫就陪你疯一回。”
肖华飞觉得跟不上老丈人的思路,看来杜天纵对大晋朝廷的恨意早已深入骨髓,造反这项高风险高回报的项目,说不上在他心中已经盘算过多少回。
但肖华飞目前可不想跟着一起发疯,他还要为今后的美好生活奋斗。
肖华飞怯怯说道:“岳父误会小婿的意思了,我不是在影龙卫被人逼着当个百户么,现在正好有个差事在我手中,您看云铺渡那个卫所现在有空缺,小婿可以把他买下来,这样咱们不是就有了兵卒,又可以名正言顺的披甲嘛。”
杜天纵略有失望地说道:“你们读书人就是胆小,早猜到你小子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但老夫不能去当那个鸟指挥,老夫这张脸无法在军中露面。老夫当年怎么也是个参将,一入军中早晚会叫人认出来,那时你想不反都不行。”
肖华飞提出让杜金去担任云铺渡的指挥,也被杜天纵否决。
当年杜金因受杜天纵败军之罪连累,同样被朝廷发下过海捕公文,平时混在平民中问题不大,可去军中任职,早晚会被查出来。
以肖华飞目前的能力,根本解决不掉这个问题。
现在对肖华飞来说,银子不是问题,孙喜那边更不是问题,可让谁去当这个卫所指挥,让他有些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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