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冯克明的指点
后半夜没有新鲜的事情发生,齐家的仆人们各自为将来打算,那些要伺奉两位尚书归乡的仆人,则对江南的风物充满了希冀,听说南方的气候没有京城这么寒冷,那里四季如春,极少需要穿上厚重的棉衣。
王老虎的鼾声让肖华飞睡意全无,那抑扬顿挫的节奏,让他的思绪回归过往的回忆中。
在清晨的第一声鸡鸣响起时,齐府内宅那面有了响动,肖华飞起床照着王老虎的小腿踢了一脚,然后不管王老虎有没有醒,他推门来到屋外。
此时院中的空地上,已停着七八辆装饰精美的大型马车,这些马车比肖华飞曾经坐过的那些马车都要大上许多,目测车里坐上四五个人还是不会觉得空间局促。
两位齐尚书这回没有玩什么花样,肖华飞已见到穿着厚厚皮裘的齐老太爷,正被丫鬟扶上马车。
而齐春秋正在与齐大年交待着什么,与齐老太爷相比,这对父子脸上的神情就显得没有那么淡定。齐春秋看到肖华飞推门而出时,故意把头转向一边,根本不看肖华飞这边。
肖华飞不会自讨没趣主动凑过去,他让李雷去军帐叫来马远与赵千里,吩咐二人准备整队,他们一会要护送两位尚书出城,只要两位尚书出了京城的城墙,这趟差事便告结束。
齐府的仆人将大门口两个灯笼熄灭,不过他们没有再将灯笼挂回去,而是把灯笼拿向库房,从今天开始这两盏大灯笼再不会亮起。
齐春秋还在那边与府中众人说个没完,眼看着聊了快半个时辰,肖华飞心中渐生不耐,此时太阳已经升起,街上的行人会多起来,这么拖下去,万一被百官听到什么风声,再来个十八里相送,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端来。
肖华飞强压着心中烦躁走上前去,无视齐大年想要吃人的目光,对齐春秋拱手说道:“尚书大人,眼看着时辰不早,本官还要回衙复命,您这里如果有事情没有安排完,可以写信回来,人毕竟还都在,一切来日方长。”
这话听着透着一股不太吉利的味道,齐大年想要还嘴,齐春秋却拦住儿子,没有让他说话。
“老夫与父亲年岁已高,此次归乡,估计不会再回京城,自然事情交待的细些。今后我儿与肖指挥使要在京中一同为官,凡事还请多照应。”
齐春秋一反昨夜的高傲,态度和蔼地说起了软话,这多少让肖华飞有些不适应。
肖华飞就算不太待见齐家人,此时也不能打齐春秋那张笑脸,同样笑着应付道:“这是自然,大年兄此时在兵部司理库房,本官许多事还要齐兄多照应,请尚书大人放心。”
齐春秋不知是因为感怀,还是出于挑拨,意味深长地对肖华飞说道:“老夫少小离家,比你此时的年纪也大不了多少,那时我父才是个工部小主事。如今我与老父一同归乡,算是成就人生一段佳话。离别之际,老夫感怀自身有一言相赠,为官过刚易折,为人当看来日,是以善柔者不败。愿肖大人,常怀忠君报国之心,定可前程似锦。”
肖华飞觉得齐春秋说得可不像什么好话,不过此时他不想与对方有过多交流,连续多日没有睡好,此时他的脑子乱得像一团浆糊。
草草应付两句,肖华飞还是将齐春秋弄上马上车,在齐府众人的注视下,肖华飞带着一百人,送齐府的两位尚书出城。
一路上肖华飞注意到齐春秋那辆马车不时地掀起马车窗帘观看京城的景物,而齐老太爷那辆马车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想来齐春秋没有他父亲看得开,至少在肖华飞看来,齐老尚书在离京这件事情上,要比他儿子想得远。
肖华飞此时骑在马上,时刻注意着车队的动静,队伍离南城门已经越来越近,至于齐家两位尚书离京后会如何,肖华飞心中有些不好的猜测,不过这些事已与他无关。
这不是他听到了什么风声,而是与重熙皇帝接触过两次后的直觉,头顶上的这位皇帝陛下,可不是那种心胸开阔之人。
那日回京面君时,他隔着帘子都能感觉到皇帝那久久压抑的怒火。
有影龙卫的人员跟随,车队没有太多阻碍便出了城门,车队行过护城河后,肖华飞向后摆手,影龙卫的所有人员便即刻驻足。
车队没有一丝停留,两位齐尚书没有叫肖华飞再上前说话,车队头也不回地向南方驶去。
肖华飞骑在马上看着车队渐行渐远,两位尚书这样离开,对齐家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马远上前提醒道:“这次多亏大人出马,咱们可算是对上面有了交待,如今两位尚书已经走远了,而且没闹出什么事端,剩下的自然有其他人去操心,不知大人眼下是回家,还是回衙。”
肖华飞似笑非笑地问道:“你猜指挥使大人是不是一夜未睡,正在等我回衙复命。”
赵千里还留在齐家那边,齐家人不从府里彻底离开,他那边就不会撤离。
此刻身边没有外人,所以马远在说话上没有太多顾忌,直接说道:“这一阵京城里形势过于复杂,朝堂中的变化太快,宫中的决定里外透着诡异。还有卫里面人员变动之大,让属下有些心惊胆寒,想必指挥使大人近来睡不好。属下觉得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只需听命行事就好。”
肖华飞无奈一笑,这阵没人能睡好,而且随着皇帝身体越来越差,可能还有许多夜晚无法睡好。
等肖华飞带人回到影龙卫官衙时,王书吏早已等在大门口,见到众人归来,他忙叫肖华飞赶紧去见冯克明。
肖华飞进入冯克明公房时,冯克明早已坐在书案后等他。
冯克明的气色好了许多,想来身体恢复得不错,等肖华飞施礼后,冯克明让肖华飞拿把椅子坐在他对面。
肖华飞搬过椅子,不过没先坐下,而是取出四万两银票,放到冯克明的书案上。
冯克明看到装满一个小匣子的银票,根本不为所动,嘴里无所谓地说道:“看来你办了趟肥差啊?”
“这全是托陛下与指挥使的福,齐家人觉得兄弟们站岗辛苦非要硬给,属下又有什么办法。本来我说不要,可是他们死活要给,说咱们不要,他们就要放火烧宅子,大人知道属下一向心地纯良,为解救齐家房屋与水火,所以只能收了。”
肖华飞只管顺嘴胡说,并不怕冯克明生气,因为他相信没人和银子有仇。
“这些怕是有几万两吧,你打算怎么分?是都给老夫自己呢,还是这里还有别人的份,你这不说明白,老夫怕是会为难啊。”
“英明莫过于大人,这里一共有四万两银子,二万两归大人支配,剩下的自然请大人转交孙福公公,属下到京城以来,承蒙两位贵人照顾,还一直没有表示心意,这回算是借花献佛了。”
冯克明拿手点着肖华飞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让老夫说你什么好!说你笨吧,交给你的差事倒是全能办得差不多,说你聪明吧,有些事你办得又有些义气用事。不过幸好你事后还知道找补,否则这次你会有麻烦的!”
肖华飞明知故问道:“大人此话何意,属下实在不懂。”
“你这个小滑头当真不懂?陛下让齐家父子离开,是顾念着君臣一场的情份,这是做给满朝文武看的,陛下看得...”,冯克明想了下措辞,继续说道:“陛下想得要比你我长远,凡事不能只看眼见,要看明年,看之后百年,你到底懂不懂?”
肖华飞心中冷笑,恐怕是顾着身后的名声吧,当朝尚书毒死另一个尚书,史官连下笔都会觉得为难。丢脸面的不是一死一走的两个当朝尚书,而是朝廷上最高的主事者,大晋的天下第一人。
冯克明看着肖华飞假装懵懂的年轻面容,放缓了语气,语重心长地劝道:“你这回做的倒是解气,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朝中的官员得知此事会如何看你,老夫年纪大了,未来影龙卫这边十之八九,你要担起更多的差事,到时百官全与你为难,你在朝中岂不是寸步难行?”
“都尉是怕朝中百官与你为难?还是怕他们自身不正?最后落到属下手里,不得善终?”
肖华飞对冯克明提出了极为尖锐的问题,他十分想知道,冯克明内心真正的想法,如果大家理念不合,他宁可挂冠而去。
冯克明意味难明的回道:“未来如何,老夫决定不了,你也决定不了。不过老夫可以直言不讳的告诉你,老夫并不怕他们,大不了我可以躲回公主府,朝中除了陛下,还没人敢到公主府找麻烦。老夫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你在朝中没有靠山,凡事当留一线,不要激起众怒。”
肖华飞对此倒是能够理解,不过冯克明这种充满妥协的态度,让他同时感到一种无力,就像他不能把齐家父子绳之以法,只能看着对方心怀不甘的离京归乡。
这是一种对立双方均不满意的解决方式,说好听的大顾全大局,说不好听的叫和稀泥。
冯克明似乎看破了肖华飞的心思,进一步劝解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罪人总有会受到惩罚,但我们一定要听陛下的安排行事,大晋不是你我的大晋,而是陛下的大晋,不知老夫的这个答案,你是否明白。”
肖华飞心里生着闷气,放走齐家人,他始终觉得对不起死难的那些兄弟,这一切的源头,皆是有人过于贪婪所致,可面对这些人,他现在又没有什么好办法。
肖华飞将匣子又向冯克明的方向一推,用酸涩的语气说道:“可是如果有人太过分呢?属下就看着不管,任其胡为吗?属下的过往想必大人一清二楚,我妻子未认识我之前,连盐都不舍得多用。前日那些死在无名山包的兄弟,到现在尸骨未寒,而我只能替他们弄些银钱补偿,一条鲜活的人命,就值这么点银子吗?昨日齐家所见更让属下心中难安,他们无需眨眼,一出手便是千万两白银,可天下百姓苟活在生死两难的边缘,难道我们就什么也做不了,只等着天收他们吗?”
冯克明叹口气,苦笑着道破真相,“人命本就是用银子衡量的,你可能觉得他们亏了,但你给他们家人的银两数目,无数人会觉得他们赚了,不要用你还年轻的善良,去揣测百姓的心思,大家都有自己的命数,生也好,死也罢,怕得不是人死了,而是怕死得不值。至少从结果上看,他们死得很值了,边军死一个人才能拿多少银两,别说他们的家人还不一定拿得到手里。听老夫一句劝,你做的够多了,甚至有些过了。”
冯克明劝过几句后,有些欲言又止,脸色随之一黯,不再与肖华飞理论,他让肖华飞把装着银票的匣子交给王书吏,剩下的事自有王书吏来安排。
肖华飞出门前,冯克明提醒他,记得明天去一次四方馆,那里还有他的差事没有办完。
肖华飞知道这些事怪不到冯克明头上,他主要还是因为兄弟们没有意义的牺牲而心绪烦躁。
在卓尚书之死这件事上,云铺卫那些兄弟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到最后只有齐大月与郑俊怀受到了律法的惩处,这不能不说,是种令人极其失望的结果。
朝堂需要安稳,异族需要媾和,从来没人想过,百姓真正需要什么。
百姓需要的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一间茅屋遮风挡雨,二餐饭食养大儿女,齐肩薄棺安葬先人,这已经是为人存世的最低要求。
可眼下看来,如此简单的希望,分明是种遥不可及的奢望,而大晋并非不富,幅员辽阔的土地上,到处流淌着金银,只不过这些金银全在极少数人手里,或是达官,或是显贵,却无一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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