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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犹似神明


此时此刻,秋日早间的阳光已经洒落而出。明媚的一层金光虽不似夏日那般灼热,但也让人觉着畅快不少。

        然而当薄薄温热落在白衣上时,李姝心中只有一股愈烧愈烈的怒火,在胸膛之下翻涌跳跃。

        毫无波澜的杏眼睨向地上的人,这苏管家真当自己这个长公主是傻子吗?如此无稽之谈的话都能说出口,尚且还在喋喋不休着。

        “还请二位殿下明察,这日日施粥本就是各府上下的自发而行。草民虽不敢居高自傲,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二位殿下有所不知,这些个流民入城,就如同地痞般肆意妄为,他们自己吃饱喝足了不算,还要伸手向我们讨着银子。有时更甚,还会朝我们动起手来。”

        好一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口中所言的辛苦,恐怕就是拿着施粥布善的银子,数到眼花手软了吧。

        李姝始终没有开口阻拦他,直至那响头声和话声同时落下,她才示意着拿刀的宋长渊,将这位苏管家的脑袋抬起来。

        许是宽刀寒光沾上血,李晞手腕还未抬起,苏管家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铁锈味。

        “太子,长公主,草民所言,皆为肺腑之感。若草民有半句假话,就让草民……草民……”

        “死无全尸,灰飞烟灭。”

        李晞持着手中的玄铁宽刀淡淡说道,压低眼眸中的目光,已然是在看着个死人一般。

        既然都要在长公主面前放狠话,那为何不压个大的?反正此人今日过后,就活不成了。

        自己这是在帮他一把,给他提前选个死法。正可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自己也算是积福了。

        “对,驸马说得,”话戛然而止,李姝直接丢出一块黢黑木牌,狠狠地砸在苏管家双膝前。

        李姝的耐心向来不好,方才能听他把那些废话说完,全然都是为了李衡着想。

        倘若依着她的性子,那半边葫芦瓢落下的时候,苏管家的脑袋也该掉了。

        只听木牌砸得哐当一声响,一个字迹分明的“淮”字出现在苏管家眼前。苏淮,乃是当今苏家家主之名。

        还不等苏管家动手把木牌捡到,一道银白劲风就抵在了木牌的最中央。纵然李晞依旧沉默,但他的戾气目光早已把人扫了个遍。

        长公主的东西,这人也配捡?

        李姝站得稍远些,因而她并未看见李晞的暴虐神色。可她瞥着地上那碎开裂痕的木牌,心底郁气果然消了些。

        “苏管家,本宫想你定然认得此物,这可是你每两日就要去一趟万福钱庄的信物。”

        万福钱庄,虽不是京城内最大的钱庄,但它能把每一笔的交易始末,都藏得滴水不漏。因而,它便成了贪官污吏们的最好避风港。

        明面上,这些个贪官污吏都有一本上交朝廷的假账。背地之中,万福钱庄的笔笔交易就成了他们自己钱袋子。

        李姝冷眼扫过那张木牌,这有关万福钱庄的种种,还是前世的宋长渊告诉她的。七大世家无一例外,都有这么一张写着家主名讳的木牌。

        所以,李姝依次地掠过地上的六个人,他们这下可不会再说流民要抢钱的胡话了吧。

        不等李姝舒心一会,死死盯着木牌的苏管家就满是茫然地开口。

        “还请两位殿下恕罪,草民从未听说过什么万福钱庄,这莫不是什么不入流的地下钱庄?”

        不入流的地下钱庄?

        听着话的李姝直接干笑了声,两抹柳叶弯眉都微微蹙紧。真不愧是苏家的管家,不仅脑子转得快,连随口说出的话,都给她挖好了坑。

        堂堂长公主为何会知晓地下钱庄,若不是二者有所勾结?

        他们此刻可都还在流民成堆的大街上,稍稍不留神,就会被流民群起而攻之。

        尚且,她之前已经在官道上被围堵过。这一出又一出,还真是搭台子唱戏,不演都不行了。

        李姝便一话不发地看着苏管家,顺势还让宋长渊把宽刀也给挪走了。她倒是要好生看看,他能颠倒黑白到何种地步。

        “草民跪谢长公主能将这些话听进去,但说起这张木牌,草民就更冤枉了。

        草民不过是见着木牌上的字,同家主的名讳有几分相似,便想仔细瞧一眼罢了。至于什么信物,草民更是一无所知。”

        苏管家的话可谓是字字珠玑,每一句都将李姝的话彻底推翻,还寻得个不错的由头。

        李姝微微点头示意,还侧身同李衡问道:“阿衡你怎么看?倘若苏管家的话不假,那本宫还真是冤枉了好人。”

        她眸子清明澄澈,丝毫都没有心虚之色。

        她李姝虽然没有宋长渊那般,吞并两国的智谋才能,但自己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只是取胜早晚的问题。

        此刻的李晞闻声看了过去,他只能从微光映照的白皙侧脸上,将长公主的神情窥探一二。

        她应当是面带笑意的,那一簇簇短的绒毛都在堪堪翕动。她的眼睫也在颤动,浓密黝黑,好似两扇翩然起舞的蝶翼。

        长公主明明是在问着太子的看法,但她的目光坚定如斯,仿若世间万物都影响不到她,却也皆被她拿捏于股掌之中。

        白衣婀娜而不染尘埃,乌发似绸,却又因清风吹起。一支素簪,两缕流苏耳珰,雪颈柳腰,犹似神明。

        这,便是他的长公主殿下。

        光影绰约中,仅是匆匆一瞥,便让李晞心乱愣了神,可他还是听到了李衡那颇为嚣张的话。

        “皇姐,就他还算什么好人?那半碗清水粥,都把本殿下喝出病来了。就残害皇嗣这一条,他也应该死。更何况,他还敢顶撞你。”

        李衡沉声说得义愤填膺,唇齿间的难受滋味又涌了上来。他这下也不强忍了,当着李姝的面就干呕出声。

        “皇姐……你看看我,是不是吐血了?苏家的这个无耻小人,他居然还敢给孤下毒……孤,必然饶不了他。”

        咳咳,李姝现今真不知说什么好。这傻小子喝的清水粥,压根就不是苏家的。若要出声咳血的话,也应该是她自己来。

        清风吹过一阵悠悠白衣,李姝连忙伸手在李衡背上拍了拍,顺带说:“你就别装了,是我喝了苏家的粥。”

        皇姐喝了苏家的粥,李衡听着话立马就不咳了,欲意抬手探探李姝的鼻息。

        但站在一旁的李晞怎会让他如愿,就算他是长公主的亲弟弟,也不能离她那么近。

        咯嘣,苏管家跟前的木牌彻底碎开了,还四分五裂的成了好几块。

        李晞迎着长公主看过来的视线,只是将手中的刀柄往上提了提,并未从那堆碎片边挪开。

        他仍然没有说话,可苏管家那哆嗦得跟筛糠一样的身影,很好的诠释了刀剑无眼。极可能下一个碎开的,就是他自己的脖颈。

        但他都已经把话说出去了,覆水难收。就算他再向着长公主叩头请罪,这恐怕也难以收场。

        片刻,一条两丈宽的街上居然静了下来,来往端走白粥的不少流民,也频频朝他们侧目。

        李衡眼见着周围涌上的人影越来越多,便一个没好气的,朝地上频频抬眸的苏管家吼着。

        “你这刁奴好大的胆子,胡言乱语顶撞了长公主不算,还敢怒目圆睁地瞪孤,来人……”

        “太子且慢,”李姝扬袖拦着李衡的下令,悠然目光又看向了苏管家。

        “既然你们说,流民会向你们动手讨银子。那好,这街上的流民头子仇云,苏管家应当认得吧?”

        仇云,抚城县人士,他自六月成为流民入京,迄今已有好几个月。此人在长乐街的流民堆里,算是众人都是认识的面容。

        可长公主久居府邸,又如何能听说这人,还要在这种时候提及?苏管家沉默不语,但跪着的这堆人又不是哑巴傻子。

        不一会便有人说了,“草民认得这个仇云,他总跑到苏家粥棚去要银子,草民都撞见过……”

        “你撞见鬼了吧,我仇云什么时候去要过银子?别说是苏家,纵然是这条街上的任何一家,我都没有去要过银子。”

        一道粗犷声落,一个穿着藏蓝衣裳的男子就走入他们之中,还朝李姝行了行礼。

        李晞低眉望去,心中暗忖一声,“是他,在官道上的那群流民之中的人。”

        不过自己记得,长公主当时就让那群人将她的马车给拆了。并且一根木条也不许剩下,还要谁拆的谁拿。

        “你没有去要过银子?”李姝冷不丁出声,随即就冲着地上的苏管家笑了笑,语气也平缓得很。

        “难道是苏管家说了谎话?他一个小小流民,应该不敢在太子和本宫的眼皮子底下,当众撒谎吧。”

        细弱的软音很轻,可地上的一等人都不寒而栗着。他们确实只是听苏管家说得多,哪怕真有一两次看见,也没有明晃晃的银子在流民手中拿着。

        “太子?原来长公主和驸马身边这位,就是太子殿下。”仇云踉跄一下就跪立在地,手中的半碗白粥也连忙奉上。

        “还请太子为我们作主,这条街上的流民百姓都快被活生生饿死了。殿下你别看他们支起那么多的粥棚,这整日下来,连半碗的饭粒子都没有。

        不仅如此,他们还四处散播谣言,说这施粥救济流民的银子,都被长公主要了去,更有甚者……”

        “够了,本宫不想听这些谣言。”

        李姝忽而出声,又向李衡福了福身,“太子你已知晓便好,此事如此重大,还是将人交由京兆尹为宜。”

        京兆尹高尤,乃是林相的多年同窗好友,其人处事刚正不阿,若是他来……

        苏管家霎时面色骤变,叩头认罪的动作都快了不少。

        “草民有罪,草民罪该万死。但还请殿下能够网开一面,苏府上下对此事并不知情,这都是草民……”

        “咈哧咈哧”,一阵阵马儿奔跑的声气由远及近地传来,彻底打断了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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