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见
八月下旬,暑气消散。
李姝侧躺在车中软榻上,双手握着崭新书卷,眼眸却是直直地望着锦帘外的翠色峰峦。
再有一两个时辰便到了猎场行宫,自己便也会见到奴隶模样的宋长渊。
眼睫扑闪,她至今还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让林濮阳来给自己送毒药。怎的,着了嫁衣的她,让宋长渊有了阴影吗?
不过也说得通,宋长渊在她和林濮阳的大婚时险些丧命,轮到他和自己成亲,也该让林濮阳来断送她的性命。
毕竟,自己是他俩共同的仇人。只是可惜,她重生了。
李姝阖上书卷,慢条斯理坐了起来。指腹摩挲着手腕处的珍珠手钏,既是仇家,那他们俩一个都别想跑。
宋长渊有帝王之才,区区三载便能从一介奴隶成为宋国上下敬仰的太子殿下。若能为她所用
那她自是不用费心,丞相位子无人来坐了。让前世狼狈为奸的两人互掐起来,那场面定当不错。
秋风吹动珠帘,清脆响声悉数入耳,李姝心生愉悦,便让墨梅将锦帘收拢。
“微臣请长公主安”,帘起声至,墨色长袍映入眼前。
不过弱冠的林濮阳确有一番韵味,周身的儒雅书卷气将眉目清傲藏得极好,位极人臣却是两袖清风。
若不是她自己经历,断然不会想到如此傲骨铮铮的丞相会亲手把发妻送到敌军主将帐中。
“长公主,可要把帘子放下来?”
墨梅小心翼翼问道,她现今最不想见着的人,便是林相。在中秋宫宴上拒了长公主,连半分君子气度都没有。
李姝听着墨梅的怨怼,就知晓自己近几日的功夫都白费了。既是不相干的人,何苦扰了她的兴致。
“不必了,林相都露了真容,本宫也不能掩着。”圆润指尖上扬,墨梅便懂了长公主的意思,欠身退了出去。
不一会,两驾马车就停了下来。
林濮阳无奈地掀动衣袂,正要站了起来,“林相这是作何?本宫不过稍歇片刻,自然不必下车行礼。”
下车?行礼。
他呆愣片刻,才极不自然的坐下去。长公主方才唤了他两次,都是“林相”,而非素日里喊的“林濮阳”。
自从中秋宫宴以来,他每日都在等着长公主入府问罪,可半点踪影都没有。若不是车帘卷起,他压根就见不着她。
“长公主,宫宴翌日我”
林濮阳嚅动双唇,长公主昏倒后,宫宴也不了了之,他得知她身子无恙时,便回了府。
近几日又因秋围忙了起来,确实没去长公主府瞧一眼,长公主恼他也是应当的。
“林相有话要说?”李姝放下手中茶盏,同他四目相对着。
目光流转间,林濮阳很快将下颌压低,避开她澄澈明净的目光。有那么一瞬,他竟想问,“你为何不唤我林濮阳?”
心口扑通扑通跳着,但林濮阳知晓自己想要什么,他已经回绝了长公主,现今不过就是臣下的身份。
“臣唐突,见长公主无碍,臣便安心了。”
余光瞥见她桌前放了书卷,不禁开口问道:“斗胆问一句,长公主近日可是在看些什么书?臣虽不才,但也能说上两句拙见。”
话落,李姝也没有藏着,把书卷拿了起来,让他瞧见。
虽不愿承认,但林濮阳的才能是有的。三元及第,弱冠之年就成了百官之首的正一品丞相。
如此一想,她前世确实恃宠妄为,同是正一品,他压根就不用忌惮自己。倒是她任性痴想,要让他不做丞相做驸马。
可这些,都不能成为他和宋长渊里应外合灭掉南朝的由头。更况且,她还死在了他眼皮底下。
她指尖纤细,手背透着粉的白,林濮阳不由得瞧了眼,才把视线落在纸帛上。
南朝通史,他从上往下瞧了好两三遍,才确定长公主在读的,竟是讲述南朝的史书。
边角有些微卷,她应当是看了些。可长公主向来只瞧男子面容俊否,哪会有功夫看南朝的历代记载。
“林相,可是有何高见?”李姝话语平和,但周身气势骇人。
她如今越看林濮阳越愤恨,自己前世怎就让他看着死了呢?还不如死在宋长渊值当,好歹能显显她长公主的傲气。
“臣并无拙见,还望长公主恕罪。”
林濮阳双手作揖,恭敬说道,想来长公主是转了心性。读些通史也好,皇家也应当有个明白事理的人。
南朝至今已有两三百年,海晏河清的虚象下藏污纳垢,今上心思也不在政事上,只图着眼前景。
“林相但说无妨,说好了,本宫自然有赏。”
李姝笑意不达眼底,顺势把珍珠手钏褪了下来,放在檀木桌面。清脆珠落间,林濮阳眉目微皱。
长公主是将自己看作了茶楼的说书先生,以引人发笑的谈资来博取赏银。
“长公主若有心读书,朝中宫中自然有不少了教书夫子。臣下愚钝,还请长公主赐罪。”
垂落长袖掩了林濮阳的面容,可李姝不用看便知道,他此刻定是咬牙切齿,指不准脖颈青筋都要现了。
自己就是有意的,他不是一身傲骨?那她就膈应死他,岂有让自己心不快的道理。
“林相所言极是,本宫回京便去寻个夫子。”
几个时辰后,秋围猎场。
策策风声吹动明黄旗帜,渐落日头下,火把烧得正旺。宴上酒香四溢,搭在架子上烤着的,正是今日所猎兽物。
李姝穿的锦白戎装还未换下,她瞧着案桌上烤好的鹿肉,半点食欲都提不起来。目光避开,落在不远处的铁笼上。
望见笼中奄奄一息的猎物,就好像看到了被宋长渊囚于宫中的自己,苟延残喘续着半条命。
“姝儿”,坐在上座的皇后刘氏柔声唤了句。
李姝听着墨梅的跪地声,才回神应了母后。见此,皇后更为忧心,抬手就给皇上倒满了酒。
若不是圣上执意,她哪会让林相前来秋围。都把姝儿气昏了,这林相能耐着实不小。
酒盏微动,景昭帝瞧着水光,面上笑意都少了些。顺着皇后视线望过去,是眉头皱起的姝姝。
“姝姝可要仔细见着,今晚的重头戏就要上场了。”
话音一落,宴会前的大片空地就被挪了出来,手臂大小的铁栅栏迅速围成一圈,一头眼冒绿光的黑狼被士兵放入其中。
李姝听着黑狼撞出咣当响声,眼眸半垂,藏住眼底喜色。她的小奴隶,很快就要见面了。
“父皇母后,这是”
“回长公主的话,这便是猎场有名的斗兽。只不过,是奴隶与野兽相互争斗。”
向李姝行礼的官员还未退下,她就听见身侧墨梅的小声嘟囔,“这人哪能斗得野兽?”
“斗兽之趣,便在此处。只要奴隶想活下来,便要胜过野兽。若死了,也无伤大雅。”
见着官员的谄媚笑容,李姝施施然扬了手。眼中有着冷意,南朝之所以会有今日,便是这些个酒囊饭袋一心讨好求来的。
半晌,一行士兵就领着奴隶到了铁栅栏前。奴隶身上的囚衣素白,应是才穿上不久。
李姝在众人里,一眼就看到了小奴隶。他头发散乱,身上挂着松垮囚衣,双手还被铁链锁出了一条很深的血痕。
一声令下,四个奴隶就被士兵赶到铁栅栏中。黑狼嗅着气味,缓缓向他们靠近。很快的,其他三人四处逃窜,唯有小奴隶还站在原地。
片刻后,铁栅栏中只剩下三人。被黑狼咬死的,正是跑得最快之人。
李姝看着空地中落下的血肉模样手臂,看向那官员的眼神更冷了,这还真真是围场的重头戏啊。
被李姝盯得发毛的官员也顺着视线瞧了铁栅栏中的场景,双眼不忍微微眯起,的确血腥了些,可长公主不是杀人不过眼的吗?
铁栅栏内稍停了会,由三两个士兵将闻了血气的饿狼桎梏住,另有两人将场内咬死的奴隶拖了出来。
囚衣染红,汩汩血色嘀嗒嘀嗒落着,一条赤红血路很快就被士兵的步子反复踏过,生的气息很快掩在黄沙中。
“长公主,用些温热茶水吧。”墨梅轻声唤了句,将冒着热气的茶盏递到李姝跟前。
氤氲热气中,李姝看到林濮阳朝自己这边望过来,面上神情自是不看好,俊朗的下颌线都紧紧绷着。
怨恨她?李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面上笑得美艳。他不也是和自己一样,当个袖手旁观的看客,有何好怨好恨的。
即是被他记上一笔,自己不做些什么,未免有些说不过去。眉间笑意更甚,绛红薄唇轻启。
“怎么,这就完了?那栅栏内,不是还剩下两个活人。”
李姝弃过桌上热茶,拇指和食指捏住白玉酒壶的弯柄处,腰间稍用了力,姣好身姿就站了起来。
“本宫今个欢喜,斗兽胜了的人,本宫重重有赏!”说着话,李姝就迈开步子往栅栏走去。
目光瞅了那官员一眼,只见他身形抖得跟筛糠似的。
这就怕了?李姝抬手就把酒壶扔在他怀中,随即又从短袖中拿出一把匕首丢在了小奴隶的面前。
“本宫这把匕首削铁如泥,锋利无比,杀那饿狼绰绰有余,你们俩可莫要让本宫失望啊!”
语气喃喃,但也让在场的人都听了清楚。双手捧着酒壶的官员,半点动作都不敢有,长公主这话到底是何意?
上座的景昭帝见到李姝这般模样,以为她是心中欢喜。于是笑呵的大手一挥,“不单是姝儿有赏赐,朕也要赏。”
此话一出,宴会上的人都艳羡不已。皇上和长公主赏下的东西自是不凡,不知哪个卑贱的奴隶走了大运。
可这饿狼亦然不可小觑,指不准连命都没了。众人眼眸纷纷盯住铁栅栏中的场景,生怕错过些什么。
只见其中黄沙卷动,饿狼奋起而追,原是另一奴隶想要抢走李姝丢下去的那把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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