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虫食

苏铮在梧桐苑病了几日，逐渐有了起色，现下已经可以下床了，正在跟着夏姨娘学绣花的苏影得了信儿，便匆匆放下了手里的绣活儿，跟夏姨娘道了别，急忙赶到了梧桐苑西厢房。

        “影儿姐姐。”苏铮正由徐氏亲手扶着，坐在桌边就着几样清淡的小菜喝粥，见苏影来了，苏铮有些不好意思，低低唤了苏影一句。

        “铮哥儿现下觉得如何？”苏影连忙赶过去，半蹲下对着苏铮，眼里满满都是担心。

        “回姐姐的话，铮儿现下好多啦。”苏铮害羞地笑着，小脸有些红润，一字一句地回着苏影。

        苏影总算是松了口气，这才跟徐氏请了安，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轻轻摸着苏铮的小脑袋。

        “铮哥儿现下好多了，也是多亏影儿让燕大夫来照看，我已回了我们三爷，将那马大夫打出府去，只是苦了铮哥儿，病了之后瘦了好多。”

        徐氏轻轻扶着苏铮，笑着感激苏影，说得激动了，还红了眼眶。

        苏影笑着安慰道：“小孩子长起来最快了，回头多吃些好吃的，只怕没两年，那个儿窜的比我如今还高大哩。铮哥儿，回头彻底好了，你想吃啥都与姐姐说，姐姐什么都带你吃，可好？”

        苏铮一听，小脸也笑开了花，郑重点头道：“好！”

        “铮表弟！”

        苏铉向来先闻其声，才见其人，一声洪亮的大喊，过了一会才风风火火跑进了屋，手里抱着关着油葫芦儿的小竹笼子。

        “表哥。”苏铮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见他拿着油葫芦儿，便兴奋地跳下了凳子。

        “小心些。”徐氏在一旁轻声唤着。

        “方才拿去重新换了底下的棉絮，天气寒冷，莫要把这小家伙冻坏了。”苏铉说着，将竹笼子轻轻递给苏铮，“方才遇到了迎春姑姑，我便让她去拿些虫食来，一会同表弟一道喂一喂，玩一玩。”

        正说着话，迎春便拿着一碟虫食进来了，苏铮兴奋地拍着手，让迎春将虫食放在地上，又小心翼翼地从笼子里掏出油葫芦儿，一根手指沾了些虫食，还放在自己嘴里尝了尝味儿，随即才小心地喂给怀里的小虫儿。

        苏影打心底里怕这只小虫，不动声色地坐远了些，见苏铮此举，不禁疑惑道：“这虫食铮哥儿能尝吗？”

        迎春笑着回道：“回三小姐的话，这虫食是二少爷教奴婢做的，里面尽是些萝卜泥和菜泥，再剁些煮熟的肉沫和虾泥进去便是了，都是能入口的。咱们少爷身子好的时候，总想自己喂喂虫儿，所以便让少爷怎么高兴怎么来了。”

        徐氏点点头道：“最开始我也不放心，亲自看迎春做了才安心的。”

        苏影远远看着苏铮认真的样子，便也不多说什么，转头笑着对苏铉说：“铉哥哥对于玩儿这件事最在行了，上次瑞王殿下来，还说大冬天的能把油葫芦儿养的这么好，虫食是最有讲究的。没曾想这都是铉哥哥的菜谱，那虫儿自然吃得香。”

        苏铉笑道：“妹妹就知道打趣我。左不过也是表弟喜欢，现下表弟身子好些了，我也是开心得很。”

        说罢，苏铉便蹲下陪苏铮玩去了，苏影便拉着徐氏说起话来，因着苏铮身体好些了，徐氏心情好，笑容也跟着多了许多，几人在西厢房笑闹了一个多时辰，才将苏铮哄睡了。

        当晚，丹枝就收到信儿，说苏铮又开始拉肚子，几番折腾现下又烧了起来，苏影心里急得很，随便让丹枝寻了件披肩来，连里头的衣服都没换，急匆匆地往梧桐苑去了。

        西厢房里如今坐满了人，除了徐氏和老太太，老爷苏斌和三爷苏歆都坐在一旁，杨氏和王氏都站在老太太旁边，人人都不说话，只管皱着眉，等着燕大夫诊断的结果。

        苏影急忙走到了徐氏身边，徐氏已经哭成泪人儿，靠在迎春身上，几乎没办法站稳。苏影使了个眼色，同迎春一道，扶着徐氏到桌边寻了一张八角凳儿坐了，这才轻抚着徐氏的肩膀，静静站在了旁边。

        燕大夫带着两个徒弟匆匆走来，对着满屋子的主子行了礼，皱着眉，似乎有些困惑，开口道：“三少爷下痢不止，应该吃过利泻的食物药物，可这些日子，少爷的饮食都是我先检查了才端上来的，药也是我每日亲自煎的，不可能有这些脏东西啊。”

        苏影闻言苦思冥想，突然想到白日的事情，她瞪大眼睛，捂着嘴道：“会不会是那虫食有问题？”

        老太太皱眉看过来，问道：“什么虫食？”

        徐氏与苏影对望一下，止住了抽泣的动作，她思索片刻，抬头望了望迎春，迎春会意，下跪回道：“回老祖宗的话，咱们少爷养了一只油葫芦儿，每次身子好些了的时候，便会亲自给那油葫芦儿喂食。”

        苏斌闻言，思索道：“虫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用勺子舀了放进小虫笼子里就是了，这有什么不妥吗？”

        迎春低头道：“老爷有所不知，我们少爷喜欢将虫子捉出来，放在手上喂食玩耍一阵，喂食前还会尝尝虫食的味道。那虫食都是奴婢亲手做的，菜谱是二少爷给的，都是些能入口的东西，所以也没有阻止过少爷。”

        老太太问道：“现下那虫食还有吗？”

        迎春点点头：“虫食还有的，这虫食做一次能吃上好一段时间，今日少爷要玩，奴婢专门做了新的虫食，现下就在梧桐苑里的小厨房。”

        “青竹。”

        青竹听到老太太一声唤，点头应了，轻轻出了门去。

        “你也过去看看吧。”

        迎春见徐氏也开口，也应了下来，随青竹一道去了。

        一时间没人说话，苏影低声安慰着啜泣的徐氏，房间内的烛火忽明忽暗。

        青竹和迎春很快就回来了，老太太挥了挥手，青竹领命，将虫食递给了一旁的燕大夫。

        燕大夫凑近闻了闻，又找小徒弟要来细长的小勺，将虫食倒在手上，仔细观察了许久。

        “老祖宗，这虫食里的确有番泻叶和草决明，量还不少，可以看到一些细碎的颗粒。初初看来只像是青菜，其实气味上还是有些区别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慢慢回过神来，老太太和苏斌对视几秒，双双看向了屋中的迎春。

        迎春感受到了目光，抬头看了看老太太，又回头看了看一旁坐着的徐氏，猛地反应过来，砰地下跪哭道：“老祖宗明鉴，这，这虫食虽然是奴婢做的，可奴婢绝对没有下毒啊！”

        老太太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道：“这件事，三媳妇怎么看。”

        徐氏闻言，被苏影扶着，缓缓站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下跪行礼道：“迎春是我的陪嫁丫鬟，我实在不信她会做这样的事。更何况，这事儿她做了也没什么好处啊。”

        迎春连忙点点头，面上吓得眼泪直流。

        老太太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她不发话，座下的几人便也静静地坐着等。迎春见屋子里安静了下来，一下慌了神，吓得匍匐在地，一动都不敢动。

        “罢了，虫食放在厨房，经手的人也不少，也不一定便是你做的。只是铮哥儿病了这么久，反反复复，想来跟这小虫分不开关系。青竹，将那虫食倒了，虫子丢了，再仔细清理清理厨房，莫要留下什么脏东西。”

        青竹应下，正要提了一旁的小竹笼出去，苏影一时情急，连忙开口道：“姑姑等一下。”

        青竹顿住脚步，有些奇怪地看向苏影。

        苏影急忙行了礼，对着老太太道：“太奶奶，铮哥儿喜欢这油葫芦儿喜欢的紧，醒来若是不见这小虫儿，怕是会伤心的，要不孙儿将那虫儿带回浣花居先养着，回头带来给铮哥儿玩儿便是了。”

        谁知，向来最宠苏影的老太太这次态度却很坚决，严肃道：“这虫儿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怕是身上也带了毒的，哪里还能留。莫说浣花居是你的居所，就算是留在平常的下人房间也不行。青竹，拿出去丢了。”

        苏影没法，只能点头站起来。虽说是只小虫，苏影还是觉得有点心疼这个小生命，更何况苏铮实在喜欢，即使是明天苏铉知道了，怕也是会觉得可惜的。

        老太太由绿柳扶着站起来，缓缓走到迎春身边，迎春大气都不敢出，只敢低着头跪在地上。

        “三媳妇这次也太不小心了，铮哥儿病了这么久，活活受了多少罪。”

        老太太虽然看着迎春，嘴里却在数落徐氏，徐氏一直未起身，此时只管低了头，啜泣道：“此事是我不对，倒叫铮哥儿吃了这么多苦，也请老祖宗做主，回头定要揪出这使坏的人，从沁兰院到梧桐苑，怎的盯着我们铮哥儿便不放了。”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低头继续看着迎春说道：“迎春，此事不管如何，都是你疏忽造成的。你在沁兰院伺候这些年，也没有过什么过失，如今照顾铮哥儿也上心，便去领了十个大板吧，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迎春闻言，便知是老太太只要轻罚，虽然十板子也是痛得很，但总比丢了小命要好，她感激涕零，连连磕头道：“多谢老祖宗，多谢老祖宗。”

        老太太点点头，疲惫地阖阖眼，道：“天色也不早了，暂且便散了吧。往后事事小心些，莫要再出这些污糟事儿了。”

        座下几个长辈都站起来，同老太太告了别，徐氏依旧跪在地上抽泣，迎春慢慢爬过去，扶住了自家主子。

        “有人的手爪子倒是长的很，连我梧桐苑的地儿都敢惹。”老太太回到正厅，同绿柳慢悠悠说着话。

        “老祖宗的意思是，咱们梧桐苑里也有内贼？”绿柳低声问道。

        “家贼最难防，你同青竹一道，把眼珠子瞪大了，给我好好理理这梧桐苑的风气，若再有下次，我连你和青竹一道罚。”

        “奴婢遵命。”

        “碧落，你怎么看这事儿？”回浣花居的路上，苏影拢着斗篷，低沉地问道。

        碧落一手掌灯，一手扶着苏影，沉吟半晌，迟疑道：“这事儿我也说不准，这药物和食物肯定不会搞混，定是有人故意的。可是迎春姑姑不像那样的人。”

        苏影皱眉，觉得这事儿有着说不上来的怪异，开口道：“太奶奶的意思是要轻拿轻放，可是这事儿其实挺严重的，太奶奶的态度倒教人捉摸不透。”

        “许是老祖宗明面上轻拿轻放了，内里却开始查沁兰院的事情也不一定。”

        “沁兰院里也没什么人啊，左不过就还有一个小徐氏，是三婶婶的庶妹，铮哥儿还是她亲生的，总也不会是她下的毒。”

        丹枝默默地扶着苏影走在旁边，听了这话，心下一动道：“莫不是徐姨娘想扣个罪名给迎春姑姑，把儿子抢回去？”

        苏影偏头看看丹枝，琢磨道：“不会啊，你不是说过吗，铮哥儿是当年小徐氏自己自愿过继给三婶婶的，如今她自己也有个小儿子。都说虎毒不食子，小徐氏这般做也没啥好处。”

        丹枝自己也有些糊涂了，只管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这苏府当真是热闹，也就这么几个人，今儿你下毒明儿她下药的，咱们院里的蟾蜍粉总是清不干净，倒叫我经常慌得很。”

        苏影打了个寒颤，碧落见状，赶紧帮苏影拢了拢领口，坚定道：“这每日吃饭喝水洗漱用的器具我与丹枝都会细查，燕大夫也说如今小姐有些好转，有我们在，小姐放心便是。”

        苏影叹口气，望望天边的月亮，也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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