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清明

不知不觉，苏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约有一月，马上便是清明时节。浣花居的桃花已经落尽，树上长了新叶，整个院内都开始郁郁葱葱了起来。

        苏府花园里的芍药在清明春雨里渐渐凋谢，现下后花园锦鲤池旁的桐花树开了花，满树纯白，与岸边假山前刚抽芽的垂条杨柳一高一矮，正应了“桐花繁欲垂，柳色澹如洗”的晚春之景。

        清明在苏家是个大日子，就连年近八十的苏老太太也要一同前往苏家祖陵祭祀的。尤其是这两年，苏老太爷刚刚过世不久，所以苏家清明祭祖的仪式比以往还要隆重。

        天还没亮，睡眼朦胧的苏影就被丹枝扯了起来，打着呵欠到妆台前梳洗打扮。苏影闭着眼打着盹儿，迷迷糊糊中觉得周围有人七手八脚地给自己梳头穿衣，苏影一阵恍惚，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由于是前往祖陵祭祀，丹枝今日给苏影打扮的较为素净。只见苏影头上大方活泼的垂寰分肖髻间插着一柄银叶白珍珠发梳，耳上挂着一双溜银黑玉耳坠，在垂下的青丝间若隐若现，身上穿着一件青白色云纹素锦曳地襦裙，外披一件牙白色古烟纹春锦披风，既华丽大方符合苏影儿的身份，又不至太过艳丽而失了分寸。

        待收拾停当，丹枝和碧落一左一右准备扶着苏影出门。苏影依旧是困意缠绵，却也是没法，只好强打精神，往苏府大门走去。

        昨日苏影为以防万一，细细问了丹枝，苏家出门的规矩，免得自己忙中出错，平白落人话柄。

        苏家作为百年簪缨世家，规矩也是极其繁琐严格。出门时，什么身份的人，坐什么样的马车，也都有着细细的规则。苏老太太作为一家尊长，自是在前面一人一车，苏斌夫妻作为如今苏家家主，也是两人一道乘车。而苏毅苏殾苏殷三兄弟，如今都独当一面，也是一人一车。三兄弟的三房正室，则是各携了家中未成年的嫡子嫡女共坐一车，再之后便是各房侧室庶子坐在一起。车子又根据主子们的身份，分为各个等级，最前面老太太的鎏金铜銮四驾马车宽敞华丽，连车身都是用的贵重的黑檀木，而最后面的几辆双驾或单驾马车则是用的普通木舆，跟最前面的大马车比起来显得有些可怜，可见苏家嫡庶长幼尊卑之间的差距有多明显。

        苏影到了府门口，见门前巨大的空地上全是车马和下人，看呆了没见过大场面的苏影。她粗粗算了一下，苏家十几口人出门一趟，便要十数辆马车，再加上车边跟随的各院侍婢小厮，还有随守的府兵百余人，一行更是浩浩荡荡，一眼该是望不到头的。

        按规矩，苏影该是跟王氏乘一辆车，可是昨儿铉哥儿央着母亲曾氏分别去求了老太太和王氏，说今儿要苏影儿与他们同车。老太太只说自家宝贝曾孙女同意就行，自然没什么意见，至于王氏，苏影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从上次苏彤出事之后，苏影就感觉王氏对自己热情了许多，凡事也越发的宽容，所以王氏对自己跟什么人坐什么车也都没什么意见，只说苏影儿开心就好。

        苏影前脚还没踏出大门门槛，就见到不远处苏铉正等在门前，兴奋地朝自己招手，苏影笑着走过去，调笑道：“铉哥哥一大早便这么有精神，定是昨儿没背书，躲懒睡觉去了。”

        苏铉佯装生气地点点苏影的小脑袋，随即带了苏影先去前头马车给各个长辈请了安，罢了便在一辆金丝楠木马车前停下，唤了车夫拿了马凳来，扶苏影先上车，之后自己也蹦了上来。

        车内极为宽敞，窗边尽是随风的丝幔，而车上的座椅也都尽数铺上了金丝鹅羽垫，中间甚至还有一个楠木矮几，上面摆了各式吃食和茶水。曾氏已经候在车内，见两个孩子上来，笑着招呼他们来喝茶吃点心。

        又过了一阵子，便有人来传了话，说是准备出发。苏影来苏府一个月，这是第一次出门，实在是有些按捺不住兴奋地心情，就坐在了窗边，待马车一动，便稍稍掀起了幔帘，朝外面使劲儿看。

        苏铉虽是原先出过府几次，但到底还是贪玩的年纪，见苏影好奇地看着车窗外，便自己也挤了过来，遇到自己认识的事物，便一本正经地给苏影介绍，苏影听了，自然也会夸夸这位哥哥见多识广，苏铉听了妹妹夸奖，神情更是得意，抓着苏影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两个孩子便也看累了，两个人便坐回来，围着曾氏吃茶说笑。苏影见曾氏如今身体好多了，坐了马车也没有疲倦之色，也是心底觉得开心，而后又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旋即开口问道：“二婶婶，钰哥儿今天没有出来吗？”

        曾氏笑道：“钰哥儿年纪实在太小，出来不大方便，就让几个乳母嬷嬷在府里好生照看着了。”

        苏影点点头，伸手捏了一块枣泥糕，配着清茶一起吃，觉得味道清甜爽人，便又多吃了几个。

        苏家的祖陵在长安西郊，驾马车过去大约要一个半时辰。说是苏陵，其实是一大片贵族陵园，除了苏家，还有别的几个大家祖陵都在那一块，就连皇陵都在附近，就连从前汉王朝的五陵原也相隔不远，是一块适合丧葬的风水宝地。

        苏影起先还觉得新鲜有趣，可等马车出了京城，苏影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加之又实在是起的太早，于是竟在马车的摇晃里，堪堪睡了过去。

        过了一个多时辰，曾氏要将苏影叫醒时，苏影还在支支吾吾说着梦话，惹得曾氏和苏铉忍俊不禁。待苏影完全清醒，曾氏帮自己重新整理了发髻，苏影随着曾氏和苏铉下了车，便是到了苏家祖陵了。

        老太太已经在前面候着，见了苏影和苏铉，便笑着招呼他们一同上前去。

        苏铉平日淘气，挨训最多，所以有点怕这位太奶奶，可是奈何被自己这位妹妹拉着，也是无法，硬着头皮一起上前，一同给老太太再次请安行礼。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随即由自己的二子苏斌扶着，带头走进了不远处的祖陵。

        苏家祖陵占地极广，最外面是巨大的汉白玉石门楼，进去之后走一段，便是做祭拜用的祠堂，里面有苏家祖先们的牌位，凡是记在族谱上的苏家人，祠堂内皆有牌位，如果此人还在世，那就空出一块地方来，等逝世之后，便有人做了新的牌位放上去。苏家嫡出男子和各自的正妻都有各自的牌位，苏影下意识找了找，也发现了自己生母何氏的牌位。祠堂后面则是广袤的土地，地上石碑林立，下面安息长眠着苏家的各个祖先。

        祖陵内的几个守陵僧人已经在祠堂内等候，见老太太一行人进来，便行了礼，引了各个主子到各自的蒲团上，各个长辈和嫡出的小主子都在前，庶出的妾室小辈均在后，依次全部跪坐好了，便准备开始祭祀作法仪式。

        仪式虽然冗长，可是不算繁琐，苏影她们这些小辈只需要低头跪好就可以，其余的什么都不用做。苏影刚刚在车上睡得安稳，现下倒是清醒，可一旁的苏铉还有身后的小苏铮小苏铭皆是打起了瞌睡，小家伙们的小脑袋都正跟鸡啄米一般一点一点。

        待僧人们作法完毕，便由老太太开始，依次给各个祖先磕头上香。老太太虽然年近八十，可现在却是一丝不苟，没有一处错漏，站起跪下行着大礼，庄严肃穆。

        苏影赶忙悄悄拍醒一边开始流口水的苏铉，又牵起了懵懵懂懂的苏铮苏铭，几个孩子也一起挨个给祖先们上香，这真真是个体力活，一圈跪下来，苏影觉得腰酸腿痛，心底更是敬佩那位太奶奶。

        而另外一边，包括老太太在内的几个长辈，也注意到了苏影儿一直牵着自己的两个幼弟，懂事地一路照顾，一丝不苟，长辈们心下都极为满意。

        苏毅如今看着自己这个懂事的嫡出女儿，却是百感交集。这些年来，他一直不知道要如何跟苏影儿相处，以致冷落她多年。上个月，苏影儿失足落水，差点丢了性命，后来又发现苏影儿一直被苏彤欺负，苏毅便一直在想，自己对这个女儿实在太不上心了，真真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可如今看着苏影儿耐心的带着幼弟，又有着一张与何氏极为神似的脸，苏毅就想到原来何氏照顾幼年的大少爷苏钦的场景，心内又是一阵疼痛，他难过的别过了头，不忍多看。

        少倾，苏影一行嫡出小辈便也上完香行完了礼。苏影此时却沉思了起来，稍后，苏影找了僧人，多要了几炷香，到祭坛前的蜡烛上点燃，来到了父亲苏毅面前。

        “父亲，如今大哥不在，影儿陪您，给母亲多上一炷香吧。”苏影说罢，从手里抽出了三支香，想递给苏毅。

        苏毅鼻子一酸，强忍了一会才没有留下眼泪，他接过了苏影的小手递来的香，牵过苏影，父女俩走到何氏牌位前，双双跪了下来。苏毅闭眼默念了些什么，便起身将手里的香插在了牌位前面的香炉上，苏影也起身跟着一起照做，随后拉了拉父亲的手，以作安慰。

        苏毅父女此举，倒是让王氏秦氏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各异的表情。而老太太如今夫君和两个儿子皆长眠于此，本就心内戚戚，现下见了苏毅父女此情此景，眼下也是一热，于是别了头，悄悄用帕子擦去了微闪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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