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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前世


这些年,  他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纵他们有意见不统一闹得不太愉快时,也从来是他先妥协。可这一回,林苑却先服软了。

        翌日她就派人将他请来,  亲自下厨给他做了桌菜,  并给他斟酒布菜,  为昨日她冒失的言行道歉。

        难得见她这般软语温存的模样,纵是心知她此举只怕另有深意,  他却还是沉迷的难以自拔。所以当夜他就应了她所求,留在了她宫中过夜,  实在是对着她那温柔浅笑的模样,无法将拒绝的话吐露出口。

        这一夜,  帐内的两人皆未入眠。

        林苑心中有猜疑,  自难以睡下。

        一个人一旦起了疑心,  怀疑的种子不会那么容易被拔掉的,  她如今越想越觉得他从不在她这里过夜的行为极其可疑,  让她就愈发想弄清楚他究竟藏着什么秘密,是不是与她有关。

        而晋滁心中藏着事,  更不敢睡下。

        唯恐让她察觉,整一夜他都尽量让呼吸趋近平稳,  装作熟睡的模样。可脑中却一幅画面接一幅的转过,  让他呼吸发紧,  愈发不敢合眼,  唯恐这些画面入了梦被他呓语吐出。

        他动作放轻偏过眸光看向枕边的人。

        她睡颜安宁,呼吸清浅,她枕着他的臂膀贴向他的身体睡着,轻微的湿润气息扑打在他躯膛上,  让他的心在酥麻之余又软的一塌糊涂。

        他何尝不知她的怀疑?事到如今他是有些悔了,却不是后悔杀了那沈文初,而是后悔当日行事没再周密些。

        哪怕再重来一回,他还是要坚定不移的杀了此人。

        那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每见其一回,他心中杀意就更甚一分。尤其是见其与她儿子俨如父子般亲近,站在一处温润儒雅的气息又奇异的相似,让他着实感到刺眼刺心,甚至生出种他们三人才是一家人的错觉。

        若不是十分确信当初她嫁人之后的那些年,她与那沈文初再无交集,他几乎要忍不住怀疑,那木逢春的真实身世。

        沈文初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只要其还活着一日,他就一日的寝食难安。

        他要其死,这点毋庸置疑。

        无法入睡的漫漫长夜,他开始冷静思考该如何善后。

        擅长模仿笔迹之人他许久前就已经派人去找了,如今也有了些眉目。还有身形模样相似的人,应也能寻得着。

        到时候有了能以假乱真的笔迹,再远远的让她见上个背影,应能成功将此事给翻过篇去。

        自打这日之后,林苑每夜都想法设法的将他留在她宫中。在挽留他过夜的这件事上,她用上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她能察觉出他隐隐的迟疑与推拒。

        甚至在与她同榻而眠的那些夜里,她从他僵硬的躯体及整夜都未换过姿势的睡态上,能隐约察觉他应是整夜未睡。他越这般,她越猜测他这是有何顾虑。

        她偏要弄清他究竟是藏着什么秘密。

        他可以坚持一夜不睡,可总不能整夜整夜的都不睡吧?

        理智告诉晋滁,他应断然拒绝她的要求。

        可事实却是,面对着她软了嗓音的柔柔央求,他下不了拒绝的狠心。大概也是对她的强烈渴望驱使他放纵了自己,他将心一横索性就半推半就下来,入了她的榻,夜夜揽她同榻而眠。

        万籁俱寂的夜要时刻保持清醒自是不好受的,可伸手就能将她揽抱的满足却足矣抵消了这份煎熬。

        建元十四年初春,坤宁宫爆发了剧烈的争吵,太子怒极将韩芳新做的一对狐皮手套剪得稀碎。

        “太子你过分了!”

        韩芳攥着那碎的不成样子的狐皮,气红了脸:“太子,你要撒气就旁处,莫来我这宫里逞威风!”

        变声期的太子嗓音粗嘎,闻言愈发气急败坏,暴怒下吼出来的声音愈发如破损一般:“表姐如今看我是愈发不顺眼了,你现在眼里就只有那木逢春!从前这般手套你只给我做的,现在你只想着给他做,却把我撂在一旁!”

        韩芳惊慌的朝四周望望,好在宫人在他们吵架之前都被赶了出去,这会倒没人听得见他这胡言乱语。

        她遂羞恼的对他怒道:“你懂什么,他是我表弟,我关心下他又如何?况他不比你在宫里奴仆成群锦衣玉食的,他在孤身在宫外几多艰难,我身为表姐给他做对手套,也不为过吧?”

        想到逢春这两月来消瘦的厉害,她就忍不住的心疼。

        她这副关切担忧的模样看的太子几欲呕血,尤其她那处处为那木逢春着想的语气,简直听的他心都发凉。

        “他不比我?他处处艰难,我就养尊处优了是吗?”太子的眼圈渐红,“表姐的一颗心,如今是越来越偏了。现在我跟前的表姐,怕早已不是当初那处处向着我,处处为我着想的人了。”

        韩芳意识到刚情急之下说错了话,不免面露愧疚之色,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补救,他却不肯听了,一挥袖就转身疾步离开。

        这个月的十五,来林苑宫里给她请安的唯有太子跟韩芳两人。木逢春月初的时候染了风寒病了,近几日方大病初愈,林苑担心他身体来回奔波不适,遂这月就不用他进宫了。

        韩芳面上有些失望,太子见了下颌紧紧的绷着。

        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似有些僵,林苑猜测他们大概是闹了什么矛盾,却也不点破,只让宫人多端来些他们爱吃的点心零嘴,间或着与他们说着家常。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气氛倒也方融洽了些。

        韩芳看了眼对面低头嗑瓜子的太子,拿出一双红狐狸皮做的手套,推到他面前。

        “气儿还没消呢?都多大了,气性还这般大。喏,这是给你做的,这回可不能说我偏心了罢?”

        太子的目光在那火红的手套上掠过眼,凉凉问:“该不会是用剩下的料子,顺带给我做的罢?”

        韩芳并不生气,只觉好笑:“瞧你这小性。专门选料子做给你的,这般总成了罢?”

        太子这方面色稍霁,伸手接过了手套。

        “让表姐破费了,回头我去寻几张好皮子,给你送去。”

        “成,成,只要太子不生我气,便是寻块破布给我都成。”

        她哄孩子的语气让太子不大高兴,遂抬头瞪她一眼。

        韩芳忍俊不禁,愈发看他是小孩心性,不免与她姨母相视一笑。

        待他们二人离去后,她有些困乏,就卧榻小憩了会。

        醒来时周围的视线昏暗,直待外头嬷嬷闻声来点了灯,殿内方重新亮堂起来。

        “什么时辰了,过酉时了吗?”

        “娘娘哪有睡那般久,此刻不过未时,只是外头天儿不大好,瞧似风雪将至,这方显得天暗了。”

        林苑披了件厚衣裳下地,在临窗的桌案前坐下,慢慢喝了口温茶。

        外头似是起风了,呼啸的风刮起地上的落叶枯枝不时扫打在窗户上,发出些凌乱的声响。

        她转眸往紧闭的窗户上看去,透过糊了绢帛的窗户看不真切外头的景色,只朦胧瞧的见那昏沉黑暗的天色。

        这般的天气总会让人无端产生压抑之感。

        她手按桌面起了身,再次去了柜前抽开了小屉,从里面拿出那封书信。

        这是沈文初的回信,是上个月晋滁交到她手上的。

        的确是封回信,对应着她之前去的那封信,笔迹也与沈文初的分毫不差。自这信拿到手中时起,她反复将每个字都细看了不下十遍,恨不能将每笔横竖撇捺都与印象中的相比对,最后反反复复比对之后,确是没发现纰漏之处。

        字迹没有问题,回信内容也没有问题,按理说她应放心了便是,可也不知怎的,她心中却始终萦绕着莫名的感觉。

        晋滁为此还动了肝火,冷怒的放了话,道是沈文初两月之后就会启程回京,届时她若还不放心,那他就将其召进宫里让她看个真切。虽说他动了怒,可林苑见了反倒心安了些,再听他说的言之凿凿,心底的那丝异样便慢慢被压了下去。

        将那封信再次从头看到尾后,她吁口气,重新将信收回到小屉中。

        大概真的是她多疑了罢。

        或许他远远打发了文初,也不过是存着眼不见为净的心思。倒是她这些时日,为了文初对他百般怀疑,又与他诸多较劲,反倒让文初在他这里又记了一笔,使得处境又艰难了几分。

        想至此,她的心微微提起,不免朝殿外望了眼。

        再过一个时辰左右,他便会过来,时间虽紧些,可准备一两个小菜倒也来得及。

        今夜的晋滁格外的高兴。

        她为他洗手做羹,给他斟酒布菜,还温言软语的关心他,劝他说公务是处理不完的,要注意劳逸结合切莫太过操劳。

        他能感觉得到她对他态度的明显软化,不是从前的那般虚与委蛇,虚情假意,是真的多了几分软和在里面,有几分的情真意切。

        他好似服了仙丹妙药,只觉浑身筋骨通畅。

        高兴之余就多饮了几杯,眉眼间扬起的愉悦弧度半宿都未曾消散。

        夜里行事时她也几多配合,他难以自控的痴缠着她肆意放纵,当下真是骨酥筋软,蚀骨销魂。

        窗外,伴着呼啸的寒风下起了大雪。

        殿外寒气刺入肌骨,室内情潮春意浓浓。

        事毕之后,累极的她沉沉的睡去。

        他依旧是将她抱在怀中,保持仰躺的姿势,一如既往的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可或许是酒意上头,或许是今夜太过放纵,亦或许是眼见着沈文初的事将要翻篇、她确信无疑的态度让他放松了警惕,而此时窗外的狂风暴雪恰又增添了让人困顿的气氛,不知不觉间,他阖了眼,很快陷入了沉梦中。

        室内愈发静了,伴随着或重或浅呼吸声的,是窗外风雪交加的声音。

        一阵刺目的电闪过后,半空轰然响起了闷雷声。

        静谧的室内,伴随着震耳欲聋雷声的,是男人的连声惊喝,与此同时,满头冷汗的他从睡梦中惊醒,猛地坐直了身。而后不曾停顿的就赤脚跑下了地,跌跌撞撞的就要冲殿外的方向而去。

        却在跑过几步之后他脊背骤然一僵,猛地停了步。

        在满室的沉寂中,他一寸寸的僵硬回头。窗外的雪色反射了几许光亮进来,照在那垂落的床幔上,透过那薄薄的一层床幔能隐约见到里面坐起来的身影。

        他隐约看得到,她正看向他的方向,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阿苑怎么不睡了?可是被我惊醒了?”

        他掩住心中的巨大恐慌,强自镇定的转身走回床榻,故作自然道:“是我不好,把你吵醒了。没事了,快睡吧。”

        伸手将床帐重新放好,他环过她的肩背揽抱住她,就要拥她重新躺下。

        “是梦魇了吗?做了何梦?”

        林苑却伸手拂开他搭在肩上的手掌,依旧盯着他问。

        冷不丁一阵闪电再次劈过昏暗的室内,照亮了她寒霜似的面色,也照清了他深沉眸底那一闪即逝的慌遽。

        他没先回答,只是心脏狂跳的抬眼看她,目光反复的在她面上逡巡,疯似的想要确认他刚梦魇时有没有呓语。

        可她那冷若冰霜的神色及冰冷的眼神,却让他的心陡然下沉,直堕谷底。

        他呓语了,她也听到了。

        这个认知当即炸的他头脑一片空白,有那么几瞬他几乎想要对她俯首认错,他可以任她打任她骂,只要她还肯理他。

        可只那么一瞬,他的理智就迅速回归。

        不,他呓语的或许只是只言片语,她或许并非听了全貌。他不能自乱阵脚。

        “是昔年带兵打仗的事。”这会,他的面色已经如常,“你若感兴趣,待明日我再说与你听。不过也不是什么好梦,又是血又是死人的,怕你听了也会做噩梦。”

        说完,他伸手捏了捏额头,似有疲惫。

        林苑的目光始终不离他面庞,脑中同时分析着他这话的真实性。他昔年的确是带兵打过几年的仗,战场上刀光剑影尸横遍地的,的确也容易给人造成心理阴影,就譬如一些从战场上退伍的老兵,有些心理素质差些的就会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他此刻的表现好似的确是有几分这般迹象。

        他所述的梦境,倒好似也能对得上他之前呓语的几句该死。

        可关键是,他呓语的那几句咬牙恨齿的该死后,为何突然喝了声‘林昌盛’?

        他为何要突兀喊她大哥的名字,还是在他道完该死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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