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等回到侯府天已擦黑,我方站到门口,轰隆隆一声雷,这雨立刻又大了。
守门的家丁见我孤身回来吓了一跳,忙给我撑伞:“夫人,这样大雨,您怎么自己一人?方才小侯爷来接您,竟没有遇上?小侯爷可知……”
他能有那么好心?接我?怕不是要趁黑下黑手。
“吵。”我按捺微醺的酒意,抬手示意他安静。
然后接过他手里的伞,我撑着缓缓稳步走回小院,一时发冷,方才这几口好酒在肚中暖暖的,那暖变成热,再成了滚烫,叫脸庞也跟着烧呼呼。
我回到房中便让婢女出去,胡乱换了一身衣裳,仍然觉得发冷,又加了两件,这才躺下。
按照以往的经验,通常淋雨不舒服的时候闷头睡上一觉就好的七七八八。
正睡得迷迷糊糊中,忽听见哪个婢女的声音。
“少夫人,小侯爷请您前去水榭赴宴。”
“说我病了。不去,难受。”我翻了个身。
如此又迷糊睡了一会,还是觉得忽冷忽热,便索性又半靠起来将怀中剩下的半瓶酒一口全吃了去。
这酒烈好味,呛得我猛然咳嗽起来。
“好辣。”我缓了一会,眼泪差点也跟着出来。
“呵,这便是你说的病了?既病了怎还有闲情在这里偷吃。”一个阴寒的声音蓦然响起。
吓得我手里的酒瓶一抖,我闻言晕乎乎转头去,只看半明的门扉隔断旁一个不知何时在那的身影。
是顾叙。
这厮什么时候来的
“我这不是吃。”我咳嗽一声解释。
“不是吃?还不承——嗯?你……竟是在喝酒?”顾叙声调一下扬起来。
他依依不饶:“原来你方才竟是趁雨在外买酒吃,枉我还好心回去……罢了,如此做派,成何体统。马上夜宴开始,给你一刻钟时间收拾……”
“我不去,我病了。”
“病了?还是心虚了?”他眯着眼睛看了我一会,言辞酸刻,“你有什么好病的,我看你红光满面,可是春风得意桃花灿烂得很。”
“我心虚什么?”不管他指的是什么,总之不是好话。我心里的火苗也开始燃了起来。
“你心虚什么自己知道。”他语调讥诮,“待星云回来,我定要……”他说了一半,忽的止住了话头,只不轻不重哼了一声。
“我才不知道。”我回嘴。
“不知道?若是你不心虚,为何不去?”
莫名其妙。
这场宴会和我三文钱的关系,我头痛懒得再听,伸手拉过被子,欲要休息。
顾叙见状顿时生恼,伸手来扯我,我立刻伸手按住被子不放,一来一回,两人一扯,顾叙忽的猛然用力。
这厮好力气。
竟一把将我连同被子扯到了床边,我胳膊一下猝不及防撞在了他肩上,疼得厉害,然后头发也卷到了他的衣襟边,叫我只能将脸靠在他半湿的肩膀上,上面的刺绣纹路膈脸得很,他的肩膀比我脸还烫,我还未叫疼,却看顾叙竟满脸嫌弃一把扯开我头发,甚至还拍了拍肩膀的灰。
此番撇清关系做派和新婚那晚的嫌弃一模一样。
“你竟扯我头发……”我按住额头。
顾叙很欠揍松开几根扯开掉落的头发,挑衅看我道:“那又如何?”
刹那我怒从心头起,酒壮狗胆,几乎立刻伸出手去,也伸手将他头发也抓住猛然扯了一把。
玉冠晃动,两丝碎发落下。
顾叙猝不及防,大为震惊,愣了一秒,勃然生怒:“泼才,你……你竟敢——”
我一手按住他肩膀,居高临下,毫不畏惧:“我怎的不敢?现在可知扯人的痛了?”他现在坐在轮椅上,便是真的撕破脸,我一跃而起,他还能追过来找我算账不成?
我定定看着他眼睛,他亦看着我。
离得近了,他身上一股子清凉的雨水气息,衣衫微湿,衬得身上奇异的香发淡。
谁怕谁。
他终究先别过了头去。
半晌不甘吐出两个字:“泼才。”
然后顿了顿,方面无表情又道:“还不穿好你的衣服……如此,成何体统。”
我低下头看去,衣襟松软,只是露出一小节脖颈下面的肌肤,这哪里算得什么,我伸手去拉衣衫,只觉手腕无力。
“一会晚宴你去是不去?”过了这么好一会,他还没忘记他来的目的,又问。呼之欲出的鸿门宴的架势。
我伸手按住额头,头昏昏沉沉就像是顶了铅一般,方才那一份愤怒已用了七七八八的力气,我缓缓靠后,缓了口气:“我病了。去不得。”
顾叙从鼻尖哼了一声:“我不信。”
他又絮絮叨叨。
——“今日晚宴乃是上月所定,本在会宾楼,都是迟岳那几厮之前听得胡言,以为你贤良淑德、温婉动人,非想见你一面,他们哪知你是个如此装腔作势、表里不一之人……”他激我。
——“我瞧着你精神可好得很,是不是找借口不敢去见人……”他还在激我。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我转头看他,眯了迷眼睛,眼前的他竟然在微微晃动,我几遍气得发昏,想要骂上一句,却觉得旋转,微微晃了晃头,却只觉得半个身子已经没了知觉,刚张了嘴,竟直接从床头栽了下去。
该死,这地上还有方才摔碎的酒瓶,可惜我的脸。
我脑子里仓促闪过一个如此念头后,在身体落地之前,只模糊感觉一个温暖有力的手掌裹住了我的脸——
是顾叙么?……
不对,他的腿有问题,怎么可能来得及过来接住我?
糟了,一定是酒瓶划破了脸,流出了血,才会这么暖——最后一个逻辑完美闪过脑海。
我在骂骂咧咧的懊恼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一觉我睡了足足两天,做了无数浑浑噩噩的梦,迷迷糊糊中,忽然在梦中一脚踩空。我一下醒来。醒来以后悦乐正在我床头,正抹着眼泪。
看见我醒,她立刻叫了起来:“啊,少夫人醒了——”
随着她的声音,外面很快鱼贯而进几个大夫,一人扯着手腕上一根丝开始诊脉,我头昏脑胀,眼珠子迟钝转了转,看了看屋顶,再看了看窗户,过了片刻方回过神来。
脸不痛呢!伸手摸了摸脸,好极,并没有伤。
其他也没有什么不适,看来顾叙没有趁机下黑手,算他还是个人,只说不出话,觉得渴极了。
窗外,只听得顾叙在院中问,她呢?
她?名字也不说,鬼知道是谁。
院中的婢女回复说:“少夫人身体不适刚刚才醒,小侯爷莫要进去,小心传了病气。”
呵,来吧,可叫我给他好好传染一些病才好。
悦乐担心得左右看我,又絮叨问来问去。
“少夫人您哪里还不舒服?可还认得我?这是几?现在头痛吗?可好些了?”
我张了张嘴,口干舌燥得说不出话。
悦乐一下哭出了声:“完了,完了,少夫人烧哑了。”
接着就听见车轮声,是顾叙那厮进来看热闹了。
“水。”我终于艰难道。
“水水。奴婢这就去拿水。”悦乐掀开薄纱立刻出去。
含香含笑那日回去便一直未归,现在身旁真正关心我的也只有这小嘴巴悦乐。
薄纱晃动,只看到顾叙一溜衣角,说到水,他身后伶俐的婢女立刻前来奉上,水温刚刚好。等用了水,诊了脉,几位大夫各有所说,最后结束诊断在外议论片刻,都归拢到一个最早的结论。
“我也觉得王御医诊断甚是准确。小侯爷不必担心,少夫人是外强内虚,忧思过度,才会邪风入体,大病一场,好生调理卧床休息几日,应无大碍。”
原来顾叙竟还请了王御医前来么。
我心里顿时也气消了几分,又接着悦乐捧进来的肉粥吃了些许,气再消几分。
又听得这几日我要休息不必劳神,且府上请了会宾楼的餐日日新做的膳食点心送来,几乎也就不气了。
说到底,我不过是个西贝货。左右不过是在这里再待上几日,便是桥归桥,路归路。
顾叙便是再如何作妖,也不过就这几日罢了。
如此开解完自己,我便放心先开始用膳,两日未进食,腹中火烧火燎,连同十个手指都痛。
悦乐看着我,露出心疼的样子。
“夫人慢些。这两日真是吓死人了。您烧得厉害,又用了酒,浑身跟火炉似的,偏偏又不出汗。大娘子来了好几趟,和小侯爷都着急着呢。还好连夜请来王御医来稳住阵脚,给您放了些血,这才将将稳住……”
我却是毫无印象。
“夫人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悦乐左右一看,道,“夫人还烧得一直说胡话呢。”
我顿住,咽下粥,心里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
“胡话?我说了什么?”
悦乐道:“您说就算要成人之美,也一定要留下那墨宝什么的?然后又算多少银子,又说什么钱不够,然后要小侯爷补给您……”悦乐有些不好意思道,“您那时死拉着小侯爷的手不松……最后还是奴婢亲自掰开的呢。”
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点印象了。
应该是迷糊梦魇中迫于顾叙的淫-威,将小举人折价给他,偏偏他却不肯,只想强取豪夺白要,扯了袖子就想走,我自然不愿意赔了“夫君”又舍财,由此拉住他来讨价还价。
白日所见。
噩梦所缠。
要不是这顾叙雨里见到那小举人恨不得将别人钉起来的眼神,我哪里会病重做这么荒诞的梦。
悦乐又道:“奴婢觉得小侯爷其实很在意夫人。您抓着他那么疼小侯爷也没动。其实夫人,小侯爷这个人心肠很软,吃软不吃硬,您只需要温言哄他两句,他肯定什么事情都依着您。您要多少银子想写多少字,想要他的墨宝,不都是立刻马上随时随地的事情吗?”
他心肠软?我眼角跳了跳,那日将我扔在大雨中,自己坐车扬长而去,可真没觉得他心肠软。
等等,哪里不对。
我什么时候说想要他的“墨宝”了?
“什么墨宝?”我狐疑。
悦乐道:“对啊!连奴婢都听见了。夫人一直叫小侯爷把墨宝留下,把墨宝给您。您什么时候竟这么爱书法了”
我捂住眼睛,缓缓收拢手指,捏了捏眉心,放弃了解释。
好吧,其实我说的不是墨宝,而是,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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