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逝者逝
陈子期道:“我不知有没有关联,但是,当年书亦兄和承王关系密切,我记得在会试之前,他曾与承王见过好几次,关系极为亲厚。”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要知道在会试之前,这些天之骄子每天都会遇见各种想要与之相交之人,他们或是富贵商贾、或是员外郎君。
若是名声大显的,连达官贵人都会来与之结识,意图在他们高中之前将他们拉入自己的麾下,陈子期记得蒋书亦确实提过有一个达官贵人对他十分赏识之事,也曾无意中见过。
只是那时候他还不认识承王,只晓得有这么一位亲王深得女帝器重,是女帝最宠信的臣子和后辈,而蒋书亦又是最有可能高中的学子之人,有贵人相识,他也没觉得奇怪。
后来殿试揭榜,蒋书亦落榜归乡,他几乎要把这件事给忘了。
可是就在前几日,在比阳县城外,他再一次见到了那人,这才知晓原来蒋书亦当时说的那个人便是承王殿下。
而现在看来承王显然不是一个善茬儿,他当时去结交蒋书亦便有些不对劲了。
“你是说当年那件事,与承王有关?”游璟震惊道:“你可有证据?”
陈子期摇摇头,“我只晓得书亦兄与承王见过多次,后来再也没有提过。”
游璟脸色凝重,那件事是他心里过不去的结,他太想知晓当年到底怎么了。
陆槐看出了游璟的心思,伸出手搭在他的肩头道:“不如去问问蒋里正,他兴许会知道些什么?正好也可以祭拜一下。”
无论怎样,作为蒋书亦唯一的亲人,蒋里正总会比他们知道的多些。
陆槐看出游璟的逃避,来这里这么久了,他从未提出过祭拜蒋书亦。
游璟犹豫了,此刻他的心情有些复杂,在生病的时候,他就在想,若是就这样死去,他会不会在九泉之下见到蒋书亦,他会不会质问他,责怪他?
他最终还是被陆槐拉了过去,庄青如识趣地离开了。
来到蒋里正家的青砖大瓦房的时候,蒋里正在忙着叫人打扫家里。
他幼年丧父、青年丧母、中年丧妻,晚年时唯一的儿子离开了他,偌大的房子像是一个孤独的牢笼,囚禁了他的一生。
之所以对村里人如此照看,便是想着这辈子多积些德,好在下辈子能过的不这么悲凉。
然而事与愿违,他终究还是没有躲过有生之年最后的迷障。
“你们来了?”蒋里正似乎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意外,他慢腾腾地站起来,手里拿着一根拐杖,“这间房子许久没住人了,我想着好歹能挡风遮雨,日后可以给村里做个学堂,请两个先生来教书。”
定山村没有祠堂,更没有学堂,家里能支撑的起的,要么送到了陈家村读书,要么就送去了县城,当年的蒋书亦也是在县城读出来的。
“这是好事。”陈子期先开了口,“当年书亦兄还提过日后若有机会,想回乡做个教书先生呢。”
也正因为他的想法,陈子期选择了继承他的梦想。
“他啊,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提起自己早逝的儿子,蒋里正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小时候还说过要带我去京城享福呢。”
陈子期勉强笑了笑,不知该如何回答。
蒋里正看了看欲言又止的陈子期,又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游璟,问道:“你们来找我有事?是和书亦有关?”
和他们相处的这段时间,蒋里正知晓他们都是干脆利落之人,那么能让他们不好开口之事,大约是与他的儿子有关了。
游璟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拱手道:“蒋伯父,我想问一下书亦兄是怎么死的?当年从洛阳回来后,他有没有说过什么?”
蒋里正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们来这里会问这个问题,他杵着拐杖静静地沉默了片刻,然后坐了下去,“他……是意外走的,那天他们夫妻两个去县里办事,天黑路滑,两人的驴车不知怎地受了惊,发了疯,拖着他们跑了几里地……就一晚上,都没了。”
几人听的不是滋味,无法想象这个老人如何在一夜之间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又是怎么挺过来的?
“他啊,性子倔,要强,又好面子。”蒋里正陷入了回忆,“那年洛阳回来后,他没能高中三甲,柳家便退了婚事,他也把自己关了起来,不肯见人,我想着人这一辈子总要活下去罢,便重新给他张罗了起来,起初他不愿意,后来,他不知怎么就想通了,答应成婚了。”
“我以为好日子就这么来了,当不当官其实不打紧,咱家好歹有些积蓄,便是什么都不做也能过的很好,日后他们再生个娃娃,好好教导也不挺好的嘛!可惜啊……”
蒋里正承认自己年轻时对蒋书亦有些严格,可是当自己的儿子真的遭遇不幸时,他也做了一个父亲该做的事,不求他大富大贵,但求他平安顺遂。
可惜老天爷不开眼,不但让他考场失意,也过早地带走了他。
“这么说,他从未替过洛阳之事?”陆槐见游璟二人发了呆,自己便替他们问了一句。
“洛阳之事?”蒋里正似乎有些迷茫,在看见游璟通红的双眼的时候,他忽然慢腾腾地站起身,独自走进了后院。
不一会儿,他拿来了一个锦盒,打开锦盒后,里面是一封封陈旧的信件。
“这是……”陈子期看见了上面写着的字,失声道:“是书亦兄的字迹!”
“这应该是给你的罢?”蒋里正拿出一封信,递到游璟的手中,“这是他从洛阳回来后写的信,只是从未寄出去过。”
游璟双手接过信件,信封上用黑色的墨水写着几个大字:“游玄亲启。”
“……是,我表字为玄。”游璟接过信道:“他竟然给我留了信。”
“大多是在从洛阳回来后头一年写的。”蒋里正道:“他死后我便收了起来,本想随他一起葬了,可我想,万一有一天你会来找他呢?他也许一直在等着你。”
游璟抬起头,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这些是你的了。”蒋里正将锦盒推了过去,“正好,我也不用去九泉之下还给他了。”
游璟接过锦盒,紧紧地抱在怀中,他感觉这锦盒在胸口发着热,灼烧着他的心脏。
好半天后,他问道:“他葬在了哪里?我能去见见他吗?”
“我一会儿带你去罢。”蒋里正转过身,又问道:“朝廷是不是要问我的罪了?我若是死了,能托你们把我送回定山村安葬吗?我想陪陪他们。”
蒋里正对自己的罪行很清楚,是他一意孤行将瘟疫之事隐瞒了下来,也是他固守定山村,不让官府的人进来。
虽说他是因为害怕官府对村民不利,但其实他也是有几分私心。
他清楚地知晓瘟疫之后,他一定会被问责,也做好了面对的准备。
“蒋伯父……”游璟很想说些安慰的话,可是在律法面前,他做不了任何保证。
但他想,他在这场瘟疫中也是有功劳的罢?也许可以求一个恩准,保全蒋里正的性命。
“罢了,说这些作甚?”蒋里正忽然挥挥手,似乎只是随口说了一句,然后他端起一盏茶,迟疑了一下,一饮而尽。
冰冷的茶水刺激着他的喉咙,他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陈子期忙上前拍打着他的脊背,蒋里正摆摆手,苦笑道:“唉,年纪大了,喝口凉水都难受,走罢,我带你们去见见他。”
一行人便跟着蒋里正往后山上走去。
这个时候的后山荒凉寂静,只听得从山林间传出的、不知何人的痛哭声,听的人心里酸涩。
蒋书亦的坟墓位于半山腰上,需要穿过一条曲折的小路才能到达,这个位置并不好,但胜在清静,从山腰往下看去,正好可以俯瞰整个定山村。
这里躺着蒋里正所有的家人,他实在想念时,便过来坐一坐,一坐便是大半天。
来到一座墓碑前,蒋里正从自己的胸口处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是一张带着温热的油饼。
他将油饼放在墓碑前,熟稔地招呼道:“这是你最爱吃的油饼,我特意赶早给你摊的,还热着呢。”
陈子期和游璟分别站在蒋里正的两侧,看着那墓碑上冰冷的字迹,面露痛色。
陆槐拜了拜后,自觉地退开一段距离,远远地看着,不至于打扰到他们。
几人祭拜完之后,蒋里正道:“我大约知晓当年洛阳发生了不好之事,书亦不肯说,我也从未问过。”
“蒋伯父,洛阳之事,罪责在我。”游璟低声道:“都是我的错!”
“他从未说过你的不是。”蒋里正看着眼前的墓碑,眼里满是慈爱,“他回来的那段时间确实很不高兴,但他从未说过谁的不是,只说过在洛阳时遇见了一个名叫游璟的少年,说他小小年纪便博学聪慧,正直善良,他还说若不是自己一时糊涂,你们不会分道扬镳。”
“我不知晓你们当年发生了什么,也不准备追问到底,但作为一个父亲,我想替他求你的原谅。”蒋里正用一双浑浊的眸子看向游璟,转过身,郑重行礼道:“请游郎君大人大量!”
“蒋伯父,你严重了!”游璟手忙脚乱地扶住他,道:“该是我对不起他才是,是我……”
蒋里正在他的搀扶下站直身子,忽然道:“其实我想求你们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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