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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落霙篇 七十)褪色


被挂上与徐秉共犯的罪名,霙被粗鲁地丢进牢房内,铁门“嘭”地一声关上。

与之一并轰隆作响的,是霙的心——她的心凉透了。

霙开始回忆过去的蛛丝马迹,每当她和小楣指摘议论林颛时,他总是默默不语。或是告诉她不要总在背后议论别人。

他似乎一直在回避关于林颛的负面话题,而且从前些日子他爽快答应去林宅的经过看——他似乎并不反感与林颛往来。

没错,戏园在唐咲手下愈发红火,霙觉得他已经逐渐偏离了初心。

见到庙会装饰的奢华时她便告诫过唐咲,不要得意忘形。只是当时碍于他多日的照料,没有深追究。

但是,他的应酬逐渐增多,戏园里也常不见他的身影,过去的他整日穿霙为他做的两套素白色的戏服,如今他也不知从哪多了许多色彩绮丽的服饰。

她不愿意去怀疑唐咲,她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亦或者有人拿出证据告诉她这不是真正的唐咲但是...

没有任何凭依。

唐咲已经变了,身为苍蓝城的当红人物,掌握着大量的舆论方向,唐咲很容易被诸如林颛之类的人巴结。

也许是金银珠宝,也许是美人色诱,唐咲渐渐地利欲熏心,直到他对林颛深信不疑时,林颛才图穷匕见,告诉唐咲他下一步的打算——推翻碍事的徐秉。

凑巧的是,唐咲手中正有徐秉的把柄——那批没有被销毁的武器。

因此二人在酒宴上一拍即合,策划了此次阴谋。

而那个原绮...霙甚至都懒得看她一眼,她大概是林颛的棋子吧,只是利用她的身份地位打着“秉公执法”的旗号。

而且...霙从一开始,便很反感原绮。除却她无为的作风以及权力被架空外,她们初次遇见时的对话也没有给霙留下多好的印象。

那天她先于小楣进屋,很明显地看出原绮神情的变化。

从一开始的爱答不理到阿谀奉承,霙进门时她摆的架子一扫而空。

把她们抓进来的士卒倒是很负责。“城主大人,她们私自登上城墙,还请您依法判决,严惩不贷...”

“你这是说哪里话呢?”  原绮呵退押送楣和霙的士卒,赔笑脸道。

“手下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二位多多宽待。”

这句话让霙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她不用看小楣的神情,想必她的白眼已经翻到脚后跟了。

而唐咲不仅辜负了她的好意,与林颛狼狈为奸,出卖了小楣...甚至还和这样的女人沆瀣一气。

心口的疼痛令霙止不住地干呕。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付出如此代价救活唐咲...换来的却是...她最无法接受的结局。

“什么前世姻缘?什么救命之恩?在赤裸裸的金钱权力面前全都不值一提。”

霙感觉兀然迷茫,不知不觉间已经失去了一切,如今的她似乎一无所有。

唐咲已不再是当年的山野隐士,从门当户对的角度讲,他和原绮的确十分般配。

她靠着墙缓缓坐下,苦笑着接受现实,胸口更加悸痛。

霙的手扶在茅草堆上,忽然摸到了什么东西,竟是小楣的护身玉。

不必再抱有任何希望了...霙已痛得麻木。

“小楣...你为何匆匆离去...”

原绮带着唐咲走到门前,掏出一大圈钥匙亲自开锁,唐咲注意到,她的每把钥匙上都贴着不同颜色的胶布,胶布上做了独特的记号。例如绿色的上面画了叉,蓝色的画着三角,黄色画着波浪,红色画着圆圈等等...

“唔...让我想想...应该是这把?不对不对...唐咲你耐心等一下啊...我记性不太好,总是弄混...”

“你不累么?”唐咲举起被捆着的手腕。“要不你先把绳子解开?”

“休想。”原绮仍在专心致志地研究,她的脸急的通红“诶...我明明记得是...诶...”

一不小心,整把钥匙掉在地上。

门锁上涂着一层红色的油漆,而那一大圈钥匙中仅有一把钥匙是红色的,但原绮将少说一百把钥匙费劲地试完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应该是这把吧。”唐咲弯下腰拾钥匙,没想到恰巧搭在了原绮的手上。

反倒是她先不好意思了...

“...非礼!”

“明明是你先把手捆到一起的啊。”唐咲颇感无语。

他挑出那把红色的钥匙,想要递给原绮,原绮却不为所动。右手拿起门锁。

“你...插进来。”

“?什么虎狼之词?”

“哎呀!我是说让你把钥匙插进来...我单手拿着不方便。”

“没想到,真的是这把圈色钥匙。”

“圈色?这不是红色吗?”唐咲倒是看见红色的胶布上画着圆圈记号。

“啊对对...红色,都说了我记性不好嘛。”

他们位于公堂后方的厢房内,公堂是原绮办公升堂的地方,而厢房属于她的私人空间。

唐咲打量屋中的陈设,屋中所有家具都是暗灰色色调,桌上的果盘和窗台的盆栽是鲜有的亮色。

随从退下,屋中只剩他们二人,原绮显得很拘谨。

“那个...麻烦你能不能...找个地方坐下。”

“没事,我不累。”唐咲仍在专心致志地观察,希望能找到破获徐秉踪迹的蛛丝马迹。

“但是我累了...咱们捆在一起,你不坐下的话我也不太方便。”

“把绳子解开不就好了么?”她的性格一会儿一变,唐咲实在搞不懂原绮到底想干嘛。

“不...不可以,绝不可以解开!”她情绪忽然变得激动,死死握住手臂。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什么唯一的机会?把霙抓入天牢,把我带到这里,你到底有什么想法?”

“...”

见她什么都不肯说,唐咲只好坐下。

厢房陈设简单,阴面是床铺,没有梳妆台,床边堆放着一些纸张,向阳的一面摆着几案,上面摆放着书籍、砚台和刚写好的字。

“那些字是你写的?真不错,颇有王羲之的风范。”

“业余爱好罢了。”原绮说着拿来果盘,递给唐咲一根香蕉。

“吃吧。”

唐咲注意到,香蕉上刻着几条波浪线,他察觉到了异样。他拨开香蕉皮,咬了一截。忽然皱起眉头。

“这香蕉没熟。”

“没熟?”原绮一把夺过香蕉,掀起香蕉皮。

“不对啊...就是波浪...黄色的啊。”

唐咲没有回答,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他拿出一枚铜钱。

“这又是什么颜色?”

“呃...也是黄色?”

“错,我在上面染了些绿色颜料,你刚才怕不是根据生活经验回答的吧。”

“不...不是,我以为你让我回答的是普通铜钱的颜色...我也知道它是绿色的...”

“那很可惜。”唐咲将铜钱举起,阳光从四方孔中透入,照的它熠熠生辉。

“这是一枚崭新的铜钱,上面甚至没有一点污渍。”

原绮陷入沉默。

“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常年穿着鸦青色的服饰,又为何所有带颜色的物品上都标着特殊符号了。”

“你眼中的世界,从来就没有色彩吧。”

“曾经...也有过。”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段残缺的记忆。

某年除夕夜,我荡着秋千,等待新年的钟声。

忽然母亲唤我给刚到的长辈拜年,我走得急,隐约感觉从口袋中掉了什么。

钟声敲响,鞭炮齐鸣,吃过年夜饭后,守夜的我已昏昏沉沉,直到上床时,我才发现凛珠不见了——据爷爷说,我是含着那颗珠子降世的,所以他们把那颗珠子看得特别重。

我们家家教很严,为了不遭受母亲的责骂,我趁着夜色悄悄摸了出去,走到秋千附近的草丛中摸索,忽然发现黑压压的草丛中有一点白色,很亮。

我走近拾起,果真是凛珠,从那天起我发现自己似乎有一种特殊能力——在晚上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年幼无知的我,自然将此当作一件得意的事炫耀。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这并不是什么特殊能力,而是一种缺陷。我分辨不清爷爷教的颜色,只能判断明暗。

当我无法辨别颜色的事情传开后,先前听我炫耀特殊能力的小伙伴们骤然将我视作嘲讽对象。

从那一刻起,我逐渐意识到,我所看到的世界是冷的,苍白无力的,犹如一滩死水般沉寂。

我就在嘲笑声中度过了十七年,直到那天...在四年前的戏园,我观赏看了一场木偶戏,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观看木偶戏,却不知为何被深深吸引。

伴随着郎朗唱词和乐器的节奏,木偶在幕布上方翩翩起舞,做出各种动作,明明我仍然分辨不出任何颜色,但我却感受到了颜色所带来的温度。而为那出木偶戏唱词的,便是你,唐咲。

爷爷说,色分冷暖,比如站在阳光下会觉得暖融融的,但在我眼中的太阳只有刺眼的苍白。

可听着你的唱词,听到词句的抑扬顿挫,感受语句中的喜怒哀乐,我似乎从你的声音中,渐渐理解了爷爷的话。

你的唱词如同颜色般装潢木偶,装潢整场木偶戏。我的整个世界,也逐渐融入你的唱词中,并不只再是单调的明暗,而是附带上冷暖,与情感。

“你为我的世界带来了色彩...”原绮紧握住唐咲的手。

“但现在...我再看向你时,却看不见往日的颜色了...为什么...你逐渐褪色...”

唐咲似乎明白原绮为何将霙投入天牢了。

“我和霙只是日常生活中互相扶持...没什么特殊关系,你不必做出如此过激的反应。”

“过激?”原绮忽然又变了情绪,冷静到令人发指地说道。

“一码归一码,将霙关进天牢与此事无关,想要的到你对我来说绝非难事。”

“那你为何要将她...”

“因为她心向徐府,而徐府,是我亲手剿灭的。”

彷徨中,唐咲明显地察觉到,原绮的樱草色的瞳孔在逐渐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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