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作劫
已经很久没有光顾彩色的池塘了,琉韵掰着指头算。
“大概,几个时辰之久了。”琉韵向池塘内望着,终于,看不见池底钟霙的身影了。
可为何,她的模样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该死!该死!该死!”琉韵锤击自己的头,想把烦人的鸽子轰出去。
于事无补,新的琉韵看着头骨被击碎的替身,浅灰的瞳眸出神地望着。
如果当时,她把楣控制住,她就可以同时杀死楣和林颛。可为什么在唐咲推走楣的一刹那,她犹豫了,她犹豫是否要置楣于死地,千钧一发之际,楣被唐咲推开,侥幸活了下来。
“都是你在作祟吧!”琉韵幻化出钟霙的身体,抽出魄璃将她千刀万剐。
肉块散落一地,琉韵却愈发急躁。
现在,她没有任何凭依,楣已看穿了她的虚伪,钟参和林颛也相继死去,自己的神格被万秋尘限制,没有人承认,纵使她能预见未来...
琉韵忽然笑了,她已预见了唯一的人选。
“我还在踌躇要不要再修改一次记载,没想到你邀请我进来了。”王亦蓁淡淡地说。
“我以为,你已经死在和万秋尘的博弈中了。”
“托你的福,我活了过来。”
“托我的福?”琉韵记得那天和王亦蓁做了这样的交换。
王亦蓁将书上借给琉韵,而琉韵将林颛的秘密告诉徐楣。
“我知道你不会一五一十地将真相告诉楣。”
“那你为什么不亲自告诉她?”
“只有这样,林颛的贪婪才不会注意到楣的存在嘛。”王亦蓁将一封信笺扔给琉韵,里面装着的,是他书写的未来,与发生过的一模一样。
(详见第三十六章)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改变了未来,但如果和原本的世界线一模一样的话,我就不会消失了吧。万秋尘也不会对我降下天罚。”
的确,万秋尘只会考虑世界的均衡,不会在意哪些存在维持的平衡。
“王亦蓁,”琉韵故技重施,在他身上慢慢摩擦。
不知不觉,池畔的石阶上已堆满了衣物。
“愿意今后,同我一起吗?”夹杂着喘息声音从王亦蓁上方传来。
温热的浪花拍击海岸,期待一个久违的拥簇。
而海岸,一如既往地冰冷。
“不,我选择楣。”王亦蓁将琉韵推开,不顾她吃惊的神情,将她脱下的衣物抛了回去。
按照张煜的设计,世上没有人能抵抗琉韵的诱惑,因为她的诱惑不止在表面,更是勾起人心中最原始的,最本能的欲望。
但王亦蓁丝毫不为之所动。
“我只,在意楣。”王亦蓁咬着牙说。
“这是,我的使命。”
琉韵的表情从诧异,变为不解,再变成失落。
“徐楣她只是一个少女啊...为什么无论是魏苏生,文微,唐咲,你,还是塞满我脑子的那只鸽子,都如此重视她。”
“我说过,这只是使命罢了!”
王亦蓁勾住琉韵的下巴。
“可为什么,没人愿意,多看我一眼...”
“这就是你和人的差距,琉韵,你并不具备感情,你不懂生离死别的痛苦,不懂廉颇老矣的无奈,不懂功成名就的喜悦,不懂天涯同芳的交心;在你眼中,人只有一种情感,欲望。”
“然而人不是这么简单的存在,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所以你不会理解为什么唐咲会推开楣,为什么那个女人在你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所以,琉韵,你于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不可能...不可能!”琉韵疯狂地击碎一个个徐楣的形象。
“只要...只要杀死楣,我不就...不就拥有感情了吗?到时候,我就是一个,是一个真正的人了,一个你们无法忽视的人。”
王亦蓁轻轻摇了摇头。
“很遗憾,你可能忽视了某些细节。”
细节?琉韵仔细回想撰录者典章上的记载。
来自魏苏生的肉体,来自钟参的存在,来自林颛的感知,来自徐楣的感情,以及来自郭弋的回忆。
这些,足够了吧。
“如果够了的话,为什么你还在寻找凭依呢?为何你还要乞求我呢?”
王亦蓁慢慢靠近琉韵。
“因为你,并没有属于自己的社会身份,就只能像孩童或流离失所的人一样,如晚秋枫叶般,四处漂泊。”
“可是...可是书上并没有记载那个人啊!”
琉韵话音未落,王亦蓁一拳击在树干上,一阵落叶窸窣。
“因为她已被万秋尘和张煜抹除了,与钟参不同,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存在了。或者说,她已变成了另一个存在。”
王亦蓁的声音有些哽咽,但转过身来已恢复了原本的神情。
“这么说...我永远不能...成为真正的人。”
王亦蓁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什么意思?”
“站在你的角度,似乎是,不可能了。”
“为什么?”
“这件事,只有张煜能帮到我们。”
张煜...琉韵最不愿提起的名字,她的主人,创造魄璃,也是创造她的人。
“四年前,我将张煜放逐到世界之外,如今我又不得不乞求他回来,真的好讽刺呀...”
“可你想要成为真的人吧,想要被认同,想要得到爱,想要...”
王亦蓁第一次触碰琉韵的额头。
“被楣认可,对吧。”
“你胡说!我...那只是那个叫钟霙的死巫婆的感情,和我...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琉韵羞红了脸。
“到底是不是,之后你亲自和她说就好。”王亦蓁拍了拍琉韵的肩,转身离去。
“穿好衣服,小心着凉。”
王亦蓁走后,琉韵缓缓走到池旁,静静凝视着。
“没想到我苦心谋划许久的事,被他几句话击碎了...”
“这世界...远比我想象的复杂。”
“即使我统治了世界,我也对管理它没有任何头绪...可能会变得和现在的苍蓝城一样吧。”
“说到底...我还是不适合...”
“对楣的这份感情,到底是你的...还是我的...”
琉韵向前欠身,任凭自己坠入池中。
闭上眼,感受水带来的自由感。
好像,自己就是这么害怕人,就是自愿沉入海底,就是...被世界抛弃了般。
如果没有被楣唤醒,会不会没有现在这么痛苦。
痛苦...是我能拥有的感觉吗?还是说,仅仅是贪心得不到满足的怅然若失。
怎么...忽然没有那么强烈的所求感了,似乎自己已经满足了,在与某个人的感同身受中。
钟霙,书上也没有对你的记载,恐怕你,也是被万秋尘抹去了吧。
或许,我能理解为什么楣会对你如此执着了。
我这么想代替你的存在,是否也是我的真心呢?
夜雨飘摇,琉韵斟上热茶,坐在坐在棋盘前,拄着头,百无聊赖地盯着棋盘,食指和中指夹住黑子,在棋盘侧面轻轻敲着。
楣穿过长廊,走到她的对面。
“想和我对弈吗?”
“不...我只想看你在残局中,该如何抉择。”
琉韵执黑,楣执白,黑棋堆砌了冗长的厚势,包围了白棋的寥寥孤子,而在黑棋的包围外,是白棋的空。
被包围的孤子基本被发布了死亡宣告,倘若是一般棋手,都会借着孤子向内打探一些,像剥壳般蚕食黑棋外围的势力,以作为孤子被吃的交换。
而楣,思忖片刻后,在孤子旁,下了一步更深入的棋。
“笨蛋!那些孤子,不可能做活的!”琉韵并没有心软,她步步紧逼,棋势也如她预想般发展。
楣想方设法落子的孤棋越来越大,却始终没有围出两气做活(白子不被吃的方式)
“你选择了...死局吗?”
就算是死,也要与我拼到底才行...即使实力不济,也不会有丝毫让步。
楣,这是你想传达的意思吧,你已经看透了你我之间的黑白之分,再也不会接纳我了吧。
可忽然,楣有联动外围的白棋,做了个很勉强的联系,勉强到,吹灰即断,除非...她愿意牺牲更多的棋。
这是不划算的做法,琉韵已经死心了,她只想快些结束棋局。
楣抓住琉韵激进的一步,将内外部的子与黑棋的包围圈做成了一个劫(可理解为类似在赌的招式)
她将全盘的棋作为了赌注,稍有不慎便满盘皆输,即使打赢了劫也不一定能取得胜利。
楣...为什么会这么做?
琉韵不解地看着她,可她只是温和地微笑。
楣是想和自己决一死战吗?拼尽所有也要和自己同归于尽...
琉韵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局势呢?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让楣赢一回吧。
可楣忽然站起身,投子认输。
楣,认输了。琉韵错愕地看着她。
“楣你什么意思,这是你竭尽全力才差点改变的残局啊。”
“和你下棋,输赢,很重要吗?”楣轻声问。
“输赢...”
“我更享受的,是和你下棋的经历,我们不是非黑即白,即使在关系上,我们也能成为,精致的灰色。”
说罢,楣的身影消失不见。
那个劫仍在棋盘上摆着,轮到黑棋落子,琉韵看了许久,食指和中指夹住棋子,并没有选择争夺劫,而是下在了棋盘最角落的地方。
再拿起白棋,填上了劫,这样,孤子起死回生,在她心里,真正赢的,是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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