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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皇祠


入夜,月凉如水。

        绿芸轻轻拨散屋内鹊尾琉璃金鉔炉中袅袅升起的薄烟,乌沉香气渐渐在屋内弥漫,永乐倚在梨木贵妃椅上小憩。

        丫鬟行云流水的将小厨房的芸豆糕送至桌前,永乐香汗未尽,从昏沉中醒来,抬眼问道:“绿芸,几时了?”

        “回殿下,还有一炷香便至戌时了。”绿芸接过丫鬟手中木案上的芸豆糕摆放整齐。

        永乐捏了捏眉心起身道:“绿芸,将府中丫鬟绣裙拿来给我换上。”

        “殿下,天色渐晚,您要去何处?”

        “去还债。”永乐定定的望着窗外幽深的夜色。

        一辆寻常的马车在夜幕中奔驰着,雕饰普通,看不出什么富贵人家。

        尚书府坐落在凤阳城的朱雀大街上,白日里人声鼎沸,商贩众多,夜里的偏门巷口,人迹罕至,与夜色融为一体。

        马车上下来一个人身着一件青灰色斗篷,看不清神色,偏门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约莫五六十的男人的脸,佝偻着身子道:“您来了,主人已恭候多时。”女子点头左右望了望,匆匆进去。

        若是白日里在巷口卖包子的小贩看见,一准儿能认出,那就是尚书府的老管家。

        尚书府九曲回廊,老管家领着女子来到了后院内,恭敬地道:“殿下,主人在院中候着。”女子将斗篷摘下来递到管家手中走了进去。

        一个身着常服,花白的头发束起,两只精明的双眼洞悉着世间,干枯的双手正将一把鱼食挥洒到鱼塘里,几条鲤鱼争抢着。

        他听到后面的脚步声,笑着问道:“您来了,长公主殿下。”并未转身。

        站立在后方的赫然是永乐,她回道:“邱大人,多日未见。”

        邱青云一用力将鱼食全部挥洒在鱼塘中,回过头坐在石凳上:“殿下贵人多忘事,我与殿下今日大典上已然见过,不知长公主深夜来访,所为何事?”他边说边呷了一口清茶。

        “大人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想必大人早就料到本宫今日会来寻你。”永乐意有所指。

        “殿下真是折煞老夫了,老夫早已不中用,朝堂纷扰老夫不愿再理,不日便会告老还乡,殿下不必如此。”

        永乐望着他默默道:“邱大人定不会不问世事,先太子妃冤死一案还未了结,邱大人您……咽的下这口气吗?”

        “冤死?”老人向来高深莫测的眼中翻涌波澜:“长公主也相信兰儿是冤死的吗?”

        “信不信只有一个人能解答。”

        “谁?”

        “魏净直。”

        “殿下莫要说笑,皇上口谕,魏大人即刻绞杀,尸首都不见踪影。”

        永乐:“若本宫说,魏大人全须全尾的活着,邱大人愿见他一面吗?”

        邱青云见惯了官场的大风大浪,面上并无惊讶:“长公主,您是在怪老臣向诚王投诚吗?”

        永乐望着白玉杯的纹路:“自古一代天子一朝臣,邱大人不过是自寻生路罢了。”

        “好一个自寻生路。”邱清云仰天大笑,花白的头发被夜风吹的凌乱:“殿下,明示,条件。”

        “初七丑时,沙陵渡口,示帆而上,本宫要魏净直平安离开凤阳。”

        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老管家上前担忧道:“大人,顺安公主,信得过吗?”

        邱青云并未立刻答复,望着鱼塘中方才还活蹦乱跳的鲤鱼如今已翻白了肚皮浮在水上,向房中走去:“我只得兰儿一个,一日不水落石出我便一日死不瞑目。”

        夜梦阑珊,公主府依然灯火通明,绿芸铺好床后:“殿下,明日还要祭祀皇祠,您早些入睡吧。”

        永乐从一片水雾蒸腾中起身,沐浴的熏香弥漫在屋中,她睨了一眼绿芸:“绿芸,我记得芸豆糕还有余下的,你端上来吧。”

        绿芸有些局促:“殿下……芸豆糕早就凉透了,殿下若想吃,奴婢这就让小厨房做份新的来。”

        “不必了,就将那份凉的端上来吧。”

        绿芸惶恐万分跪了下来:“殿下情请恕罪,奴婢派人给高阳郡王送了一份芸豆糕。”

        永乐心下早已了然,叹了口气将绿芸扶了起来无奈道:“绿芸,我做事自有我的道理,你又何苦擅自做主呢。”

        绿芸眼眶通红:“奴婢只是不知为何殿下要与高阳郡王划清界限,血浓于水,郡王该是何等的伤心啊!奴婢实在于心不忍。”

        “我此举也是为他好,人不能鼠目寸光,只顾眼前欢娱,我与煦儿好不容易团聚,自然也是心疼他的。”

        “那公主为何要故意疏远郡王殿下?”

        永乐眼中悲悯:“我们迟早要离开凤阳,煦儿骁勇善战,日后必会为大邺开疆扩土,他有他自己的命数,我虽为他的生身母亲,但不能陪他一辈子,倒不如早早让他养在徐春燕膝下,有皇后庇佑,我离去之时,也好放心。”

        绿芸没想到公主早做了长远打算,“那您为何不告诉郡王?”

        “煦儿这孩子单纯,城府太浅,若是告知这是我给他安排的必然会任性纠缠,倒不如让他恨上我,认定我是狠心抛子的母亲,过上个十年八年,他就会忘了生身之母。”

        “可您这样做,就会苦了自己啊。”绿芸不忍道。

        永乐望着夜色:“恨意再甚只是一时,日后他便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世间鲜少会有不爱孩子的母亲。”

        绿芸从木阁中拿出一张信纸,送到永乐面前:“殿下,这是淮安送来的密信,想必是驸马亲笔。”

        永乐眼中闪过怀疑:“何时收到的?”

        绿芸知道永乐担心何事:“殿下不必担忧,皇上今晨就撤了公主府的眼线。”

        永乐纤细的手指平展了那封信,上面是如梅清本人般的清秀字迹:“吾妻永乐,夫安,勿忧。回程路远,不日则达。”

        绿芸惊道:“殿下,驸马……降了!”

        永乐闭了闭眼,火光间将短笺燃烬。

        清晨钟鸣,邺朝开国皇帝立下规矩,李家的皇子龙孙,登基之初,要脚程数十里至清檀山上祭天祭皇祠,历代皇帝无一例外。

        如今皇室凋敝,血脉仅存当今圣上与顺安长公主,满朝文武便紧随其后,以示皇恩。

        “听闻驸马爷降了朝廷?”

        “可不是,朝廷雄兵百万,再加上陛下身为诚王时的燕军,实力雄厚,梅大人也是识了时务。”

        “想当初定远侯世子梅延之那与昌武大帝也是过命之交,侯府当年风光无限,备受皇恩,后来不幸早逝,连个后也没留,顺安长公主的驸马梅清的父亲承了候位,纵是有昌武帝的荣宠,却也因新候的的能力有限侯府日渐式微。”

        “幸而梅清年少便名誉天下,早登进士,又被昌武帝选为懿德太子的伴读,前途无限,后来懿德太子英年早逝,他又迎娶了帝后唯一的女儿顺安公主,辅佐少帝,唉,谁知……”

        田四尖细的声音打乱了大臣们的窃窃私语,他先清了清嗓:“各位大人若是口渴,前面驿站备了茶水伺候。”

        刚才谈论的大臣一时讪讪:“田四公公说笑了,祭天路上,不敢不敬。”

        田四冷哼一声,紧跟了上去。

        永乐今日穿了件不同于往日繁缛的宫袍,未施粉黛,沐浴焚香。李长乾长身玉立,一步步的走着石阶,气息不见紊乱,丝毫不见喘累。

        永乐不禁腹诽,走的这么快,赶着去见列祖列宗吗?后来一想,可不是吗?去见列祖列宗。

        其实她不是第一次来清檀山,父皇登基之日她与太子哥哥和面前这个男人跟在父皇母后的身后,她一时又恍然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日子。

        那天日光不似今日温和,树影斑斓,她和李长乾趁父皇母后太子哥哥不注意跑到了山下,褪下靴袜四条小腿在清澈的小河流淌间嬉笑打闹,太子哥哥其实出发前就告诫他们,此行是祭祀皇祠,要秉持着敬意,不可随意对待,玩闹要适可而止。

        可是他们不但不听,而且还偷跑下了山,最后险些酿成大祸。

        日暮西山,他们跑出去了好几个时辰,永乐当时还是个冰雕玉琢的小姑娘,看着陌生的山水还是害了怕:“二哥,咱们要不去驿站等父皇母后吧,我有点害怕,天黑了咱们就回不去了。”

        李长乾正玩得尽兴被永乐拽了衣角,满脸不耐:“父皇母后发觉咱们不见踪影,一定会派御林军来寻咱们的,莫要担心,二哥在呢。”

        他摆弄着偷偷溜出宫时和民间买来的弹弓,一眼瞄准了老枯树上的鸟雀,“嗖”的一声,灰色的鸟雀应声落到了地上,“终于逮到你了。”

        那个灰色的小鸟并未死去,扑腾着翅膀“吱吱”的叫着,李长乾还是个小小少年,清秀的脸庞隐着戾气,却还是温柔的对永乐笑着:“永乐,看,二哥送给你的小鸟,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永乐刚才还在因为害怕抽泣,现在慢慢的抚摸着小鸟的羽毛闷声道:“就叫它李长乾!”

        “好啊你个小永乐,敢编排二哥了,叫它李永乐!”

        “李长乾李长乾!就叫李长乾!”永乐拨弄着小河流里的清水洒在李长乾的脸上,两个孩子灿烂的笑着。

        日暮西山,深山老林时不时乌鸦发出“咕咕”的声音,永乐脸上挂着晶莹的泪水,拽着二哥的衣袖躲在他身后:“二哥……我好害怕啊,咱们是不是见不到父皇母后和太子哥哥了,咱们出不去了。”她怀里的鸟雀安稳的趴着。

        “不会的,永乐,不会的,二哥会护你平安。”李长乾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指腹擦着永乐白嫩脸庞的泪水。

        “永乐,你看。”他指着夜空中的银河繁星。

        “好美啊二哥,钦天监的人说,这些星宿都透着天象。”永乐止住了抽泣。

        李长乾笑道:“这是北斗星,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组成,传闻头顶北斗,路就在前方。”

        李长乾抚了抚永乐小巧可爱的头稳声道:“二哥一定会带我们爱掉泪珠子的顺安公主离开此地。”

        永乐抱紧了小鸟翁声道:“还有李长乾。”

        “好好好,还有李长乾。”他有些哭笑不得。

        话音未落,永乐感觉脚下一空,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瞬间悬空,李长乾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了永乐的手,半个身子探出去咬紧牙关道:“永乐,别回头,抓紧二哥。”

        永乐忍住惊恐,泪珠含在眼眶中打转,李长乾又往下移了一寸,她喊道:“二哥,松手,这样下去你也会掉下来的,快松手!”

        李长乾死死地拽住她的手,青筋暴起,双眼猩红:“别……松手!”

        永乐发觉一阵眩晕,不断下沉整个人掉了下去,她在掉入深渊时只听到耳旁:“永乐!”便不省人事。

        她醒来的时候只看到远处李长乾衣袍上散乱,泥泞不堪,正拿着火折子点火,看到她醒了忙奔过来,似是扯到了伤口,面容狰狞:“醒了就好,我方才见你没有外伤。”

        她迷迷糊糊的问道:“我们身在何处?”

        李长乾转过头:“我们在谷底。”永乐望了望四周,谷底满是藤蔓弥补,抬头只见一轮皎月悬在空中,微弱的月光照耀在少许青苔上。

        那只受伤的小鸟在四周“吱吱”,永乐安抚着它:“李长乾乖,李长乾乖、。”

        “二哥,我们如今要如何出去?”她虚弱地问道。“待你身体无碍恢复元气后,顺着藤蔓,二哥托着你。”

        “那岂不是二哥要留在谷底?”这个法子只能让一人顺利脱险。

        “二哥自有法子。”李长乾眼中如星为桨一般,戾气尽收,满是柔情。

        “二哥,你快上来!”李长乾在拼尽全力拖着她上来后,掉了下去,她只听到“嘶”的一声便没了声响。

        “二哥……呜呜呜”

        片刻后谷底都是回音:“永乐,御林军定在附近,你举着火把!”

        “二哥……”她幼嫩的手背擦拭着眼角,奋力爬起来找到未烬的火把,分不清身上是泥水还是泪水,怀里那只小鸟“吱吱”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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