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二十六）
“……”敖广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他艰难的开口，却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
那个人一腿屈起一腿伸直，托着腮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眉眼间柔和的不像话。
白衣白发的青年只有眼睛和眉心的一点纹痕是殷殷的红色，宽大的袍袖铺开在身侧，边角有着银色的云纹刺绣，坐在地上就好像一捧雪被堆在污浊的地面，又好像白鸟折翼坠下人间，让人忍不住的心生可惜之意。
敖广知道，自己频繁的梦见他，还是在以前完全没有经历过的地方，对方就可以称得上是真的坠下人间了。还是为了自己。
他本应有更好的前途。成仙成佛，甚至再努努力，达到大道的境界，破碎那一方世界，从此随意在各个世界穿梭来往，心念一动，便可见时间从眼前流淌而过。可是他放弃了。为了自己。
……可那又怎么样呢。
“你想做什么？”他问。
青年一怔：“我以为我表现的很明显了。”
他歪歪头笑起来，无辜澄澈的表情美好如孩童：“我在找你啊。现在终于找到啦。”
“小广。”
这个称呼让敖广有些眩晕，心念一动，抬起手来，看到了自己以前变成大人时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掌，以及因为太长而搭在手臂上蜿蜒生凉的水蓝色长发。
他后知后觉的想起，伊尔途只不过是一个假身份，他的灵魂一直都没有变过，身为龙太子的上千年时间已经给他的灵魂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他是敖广。
“让我回去。”他说。毫不客气，冷冷淡淡。
他还没忘记，昏迷之前，自己带着亚露嘉回到了贪婪之岛自己的宿舍套房，金在还好说，万一不在，让岛上其他的人过去了……他还真的不放心。
灵珠子很委屈：“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敖广低着头看他，忽然歪歪头笑了起来：“你觉得呢？”
“我当然知道你是无辜的，当时你也只是被天道操纵的傀儡而已……”敖广冷静的说，“但事情就是发生了。我不管你现在是怎么做到的穿梭不同的空间，也不管你为什么这么执着的要找到我……总之我是不会原谅你的。我也回不去了，现在过得挺好的。咱们从此别过就好。”
青年沉默下来。
许久之后他轻轻的说：“哦，这样啊。”
灵珠子轻轻地笑，好像生怕声音大了会惊扰到什么，极尽柔和：“我觉得也是……这样的。但我还是想来找你。封神一战结束后我就反了天道，因为心魔走火入魔还在魔域混了几千年……”
“与我无关。”敖广说。
他死的太惨了，被挚友背叛，不仅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还有在东海几百年的经营。他的家，他的亲人，他的梦想，他憧憬了那么久那么久的未来……
全都葬送在了被染成金红色的海水里。
所以理智上知道怪不得灵珠子，情感上，他却恨不得把灵珠子刮骨剔肉，折磨致死。只是两相交汇抵消了，让他能够暂时安静的坐在这里，就当没有认识过那个人。
灵珠子低着头。
两个人默默的一站一坐，耳边只有摩擦的沙粒簌簌作响的大漠的风声，眼前所见也只是漫漫的黄沙。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敖广问。
“……告诉你好让你躲着我吗？”灵珠子嘟哝一声，还是败在敖广的瞪视之下，小声地道：“顺着你的灵魂的波动，一个世界一个世界的找，总能找到的。我本来想去你现在的世界找你的，但是又不想让你看见我狼狈的样子……”
“停，够了。”敖广摆手：“你只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
灵珠子乖乖闭嘴。
又是长久的沉默，敖广说：“让我回去。”
灵珠子：“我只是一个定位，在你灵魂不稳的时候吸引你过来。如果你的身体和灵魂安稳，就能自动回去了。”所以之前他做梦的时候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有的时候还只是投影来看看而已。真的和他会面交流，今天也是第一次好吗？
敖广沉默一下，想到现如今自己的精分黑化，有点头疼。
他问101：“你有没有办法？”
附着在他灵魂上的系统运算一阵，无奈的表示没有办法。
敖广没有勉强他，之前为了压制自己的人格厮杀，101也费了很大的力，一直没有缓过来，要不然现在也不会沉默成这样。
那就只能等着了。亚露嘉那孩子虽然总是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其实也是很靠谱的，应该……能处理好的吧？
事实证明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妹妹（……弟弟？）。
拿尼加的能力是许愿与强求，强求所得与许愿所支出从来都是相抵的，敖广这次下的命令不过是瞬移而已，其实算不上什么的。毕竟拿尼加能够干涉的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本质上，和敖广一直杠的“天道”是一个等级的。
真正耗能多的是之前敖广说的那一句“拿尼加，来我身边”。
揍敌客家的孩子一向早熟，亚露嘉更是情况特殊，有拿尼加一体同身，还有二哥一直手把手的教养。在亚露嘉一岁半的时候，才出场没几次的拿尼加就暴露了自己的异常。敖广所许的第一个愿望就是让她交代详细自己的能力。鬼脸娃娃当即就笑嘻嘻的把自己卖了个一干二净。
敖广得知自己可以无代价的对她下命令的时候，就笑眯眯的说：
“那就下命令吧……拿尼加，当我呼唤你来我身边的时候，就要出现在我面前。”
于是许愿机被强行绑定。
这个命令看似讨巧，还是个触发式，实则涉及各种规则，在命令里属于一旦发动就很是耗能的那种。毕竟钻空子是要付出代价的嘛……
一个触发一个瞬移下来，拿尼加就因为能量不足下线，让亚露嘉切换出来顶场子。和拿尼加共享身体的小孩子一点都不方，通讯叫来幸好还在岛上的金，就开始一问三不知，只说兄长变成这样是生了病，而且持续的时间还不短。
金把人都送进医疗室。
检查抢救。青年和小孩子被医务人员毫不客气的推到走廊安静等着。
金看向抱着一只熊猫布偶的小女孩，笑道：“放心吧，伊尔途的呼吸很稳，只是眼睛流血而已，他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
亚露嘉沉默点头。
“你们是用什么念能力进来的吗？”金转移话题。
亚露嘉沉默点头。
“奇怪了……”金挠挠头，咕哝道：“明明有隔绝念的防护罩啊……”
隔绝……亚露嘉眼睫颤了颤，忽然抬眼看：“金，这座岛上有隔绝信号的设备吧？”
金：“是的。”
亚露嘉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熊，轻轻地说：“其实……二哥带我逃家了。”他抬头：“你能帮我们遮掩一下身份吗？东敖广和东敖依子……”
金蹲下身，平视这个孩子：“你还是个孩子啊，这些事，应该让你哥哥和我谈才对吧？小孩子就应该无忧无虑的长大才对。”他翘起大拇指，笑的一口白牙都露出来：“放心吧，你和你哥哥可是我认可的朋友，我会保护你们的。”
亚露嘉眨巴眨巴大眼睛，忽然笑了，用力点头：“嗯！”
在金看不见的地方，亚露嘉的小手探入了熊猫布偶的内部，将一个纽扣电池大小的定位仪捏得粉碎。
他该庆幸的，因为之前二哥把自己体内的定位仪动手术挖走了，这次回家，还没有再重新装一个，而玩偶里的也只是哥哥为了显示自己的喜爱而亲自动手粗制滥造的一个。毁掉了那一个，又没有暴露过自己在外的身份，从此揍敌客家就很难再找到他们。
是的，他该庆幸的。
可是……
他想起那个银色发的男孩子张开双手大喊说自己是哥哥，要抱抱。
他想起旁观了二哥受罚之后男孩子顶着一身的血腥气跑来跟自己发誓，一定会比二哥还厉害的，以后一定会保护他的。
其实他真的很中二很傻很天真啊……可是他们也互相说过的，我回来了和欢迎回来。
那是自己的哥哥。是自己的半身，像是大哥二哥一样的呢！
这么想着，他把手拿出来，将之间的碎片甩了甩，丢到了地上。
现在二哥的情况更危险。二哥更重要。
金把他抱起来，靠在墙上，等着敖广出来。
这个孩子现在需要有人陪着。他想。
就算说的很轻松……
这孩子也是悲伤的。
敖广和灵珠子相顾无言的坐了两天多，才感受到那股轻微却不容抗拒的吸引力传来，扯着他催着他回到自己的身体，回到那个给了他新生的世界。
灵珠子注视着他的身形变淡，渐渐透明至消失，没有得到哪怕一个回眸。
他们已经不是当年那样，你害我被夫子抓回去告家长之后我还能再收到一袋零食就原谅你，和你继续一起天南海北的得罪人的关系了。
灵珠子弯起唇角笑了，几乎要笑出声来。
他们回不去了。
有些话，没说完，就没有机会再说了。
可是他好不甘心啊。能让他成魔的执念，怎么可能因为这么一点点冷遇就消退呢？……他才不会放弃。
想都别想！
要是让101知道他在想什么估计会感叹人以群分。不愧是挚友，连犯病都犯得这么清新脱俗，毫不做作呢！
敖广醒来就看到抱着小熊在旁边睡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亚露嘉。心知这孩子肯定守了他很久，微微一笑，把过去的人和事统统抛到脑后，轻手轻脚的把人抱到床上，期间小孩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被拍拍睡着了。
有些事情要趁早。他等小孩子睡熟了就披衣下床，悄无声息的开门走到外面，找人通知了金。
防念力护罩正在改进，金是真的忙，匆匆过来，敖广和他快速交流，确定揍敌客家不会找到这里来，暂时松了口气。
他的请求和亚露嘉一样，希望金能够隐瞒美食猎人“东敖广”和他的妹妹“东敖依子”是伊尔途和亚露嘉的消息。然后帮他们找一个地方隐姓埋名住几年。
金想了想，说你们去我家吧。鲸鱼岛那里有猎人协会的人保护，还是我老家，消息很少泄露的。
敖广同意了。诚恳道谢。
然后风风火火二人组当即就开始做准备。金去布置指路的人手，敖广去布置自己的黑帮摊子，交代贺鸠和菲利亚、凯莉等人分别负责好自己的范围就行了，他去避个风头很快就和他们联系。
回到病房叫亚露嘉起床就要走的时候，亚露嘉醒了。
小孩子抱着小熊揉眼睛，憨态可掬的样子能把人心都萌化了。说出的话却让敖广顿了顿。
他问：“二哥，我们还能回家吗？”
敖广：“……暂时不能啊。”
“我很抱歉，亚露嘉。二哥让拿尼加暴露了。”
因为事关妹妹，所以亚露嘉早就知道了关于暗黑大陆的事情。也能了解家里现在肯定想要抓到拿尼加，所以不能回家。
“二哥呢？二哥还是可以回家的吧？”他抬头。
就算自己不能回去……二哥还是可以的呀，他和暗黑大陆又没有关系。二哥那么喜欢大哥……肯定是想回去的吧？
“我也不能回去，亚露嘉。二哥回去的话，”敖广弯腰把小孩子抱起来，笑着轻声道：“会伤害大哥的。”
亚露嘉不能回去。因为回去对拿尼加来说意味着危险。
敖广也不能回去，因为回去可能会让他忍不住伤害伊尔迷。
“亚露嘉想奇犽吗？想回去吗？”
亚露嘉摇头：“想奇犽。但是亚露嘉不会回去。”
他抬头看着敖广，轻声说：“我也是个哥哥啊，要保护拿尼加啊。不能让拿尼加有一点点的危险的。”
“二哥不用亚露嘉保护，二哥这么厉害。但是奇犽哥哥还有大哥、三哥、柯特，二哥就只有我了。”
“亚露嘉不想回去。”他说，“亚露嘉要陪着二哥。”
敖广微微一笑，蹭了蹭小孩的额头，没有说话。
这是他的弟弟。
他的精神需要轻松安稳的环境进行修养，金的老家正好是个足够安静足够与世隔绝的地方。杰·富力士正好和亚露嘉又是一个年纪，亚露嘉找个同龄人做玩伴也挺好，弥补一下奇犽的空缺……
不过在那之前……
“二哥，拿尼加饿了。”亚露嘉说。
敖广：“……”
还有一些事要忙呢。
自白书：
敖广：准备一下去疗养……
101：提前感受一下退休的生活……
金：龙族、许愿机、黑帮……不知不觉给儿子攒了一堆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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