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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旧辱


萧然得了很严重的风寒,一连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半个月,下地时脚才不虚浮。

        泽年追问过天牢狱卒是不是将他成天泡在冰水里,萧然对此嗤之以鼻,回避不答。

        ……倒也差不多吧。

        没人敢给他动私刑,但皇甫飞集自有他的手段。那座天牢本就是给重要之人留着的,地底下挖了地龙,严冬寒天可在地下燃炉供暖。皇甫飞集反其道,一连二十日尽往地龙里灌冰注寒水,整座天牢寒气无处不渗,状如一块巨大寒冰。没冻死,那是对方拿捏了分寸。

        泽年也是越来越忙,白天几乎都在外奔逐,直到入夜才能过来瞧瞧他,时常坐在他榻边,而后趴在榻侧睡到天亮。萧然好几次醒来,手都被这人抓着,甩不掉挣不开。

        待到他能下了地,披了世子衣,竟发觉衣带宽减,瘦了一圈。

        萧然掸掸衣角,出了门直往八皇子易持处。

        国子监出了命案后已被封起,七皇子生母位分低,哭天抢地了几番后被安顿在宫所中,名为静养实为圈禁,也再掀不起什么风浪。此案便如此快速地,雾里看花地揭了过去。

        那他岂不是白住了近月的大牢?着实不划算。

        萧然来到易持宫门前,只见宫人稀往,冷清得能和他一比。空旷之中,易持与他的侍读兴怀的谈话声便显得更为响亮。

        宫人刚通报他来了,易持就扔了笔跳起来,跑去抓着萧然两臂上下察看,激动得语无伦次:“我先前去看你,你在榻上昏沉得不省人事,见了我张口就叫成六哥,我只道坏了,萧然成傻子了……如今,如今……你总算好了!”

        萧然拍他肩:“劳你挂心了。”两人相语一番,直到兴怀见天色不早起身告辞,萧然才挥开易持激动的手,起身同离。

        踏出八皇子宫门,他跟在兴怀身旁,并不离去。

        “世子可是有什么事找我?”兴怀走到无人处,停了脚询问。

        萧然审视了这位瘦弱的太傅之子,许久后退开一步弯腰:“萧然多谢赵公子,救了六皇子一命。”

        兴怀四望,确认无人,低了声:“世子,这种玩笑开不得。”

        “赵公子,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想知道一些细枝末节。不然当初在牢中,大可推你出来抵罪。”见兴怀默然不答,他又开口:“易持知道是公子害了他手足么?”

        “与八殿下无关!”兴怀猛的抬头,盯了萧然片刻,垂首道:“此处不便多话,兴怀恭请世子明日到赵府一叙。”

        萧然点头,转身时又被叫住:“敢问萧世子,你当真拿八殿下当朋友?”

        “那是自然。”

        “那六殿下呢?”

        他静了片刻,而后轻声说:“天下惟我可欺他,害他,旁人一个不许。”

        隔日他光明正大出了宫,到赵府时,兴怀已等了许久。

        入了赵家密阁,他卸了往日在八皇子面前的开朗面具,苦笑问:“世子如何敢断定我是凶犯?”

        “我并无断定。公子不过是补刀杀了人,最开始的凶犯依然是那名侍读,以及……”萧然没有说出那个敢和东宫分庭抗礼的名字,顿了顿继续说:“我仔细看过皇甫弘净的尸体,后脑有淤血粘附头皮,基本是那侍读所为。有人想让皇甫弘净死,他的侍读就是下手者,只是也许他太害怕,没能一口气下重手,只将人敲到晕死,拿刀刺了一下便落荒而逃。”

        “此后有第二个人进了国子监,想来皇甫弘净与此人相识,昏沉间只顾着呼救,但此人彻底杀死了他。”他看向兴怀的手,“我未在现场找到皇甫弘净衣上的腰带,猜是公子以此勒死了他,然后……”

        兴怀静默听着,甚至还点了点头。

        “我猜你拔走了原本刺在他腹部上的刀,用了他自己那把御赐的,在那个创口上反复再刺,最后将那段腰带塞入其中,再将刀重新刺入。”他缓缓说着,“我想,原先的行凶之器,是属于六殿下的。”

        “但能这样做的,人人皆可,不独为我所动手。”兴怀轻笑,不回应他的猜想。

        “只有公子的手,才能勒出那样的痕迹。”

        萧然抬起自己的左手看着他,而兴怀看的是自己的右手。

        “赵公子,你在指点易持字体时,从来不动笔,只是口耳相传。你在武场从不挽弓,你在国子监为易持磨墨,用的一直是左手。”

        萧然逼近他:“你不是天生惯用左手,但你的右手用不了。皇甫弘净脖子上的勒痕,只有你这样特殊的用手才会形成。你成为易持侍读的时间并不长,可六殿下与你的关系非同一般,想必是公子曾担任过其他皇子的侍读,才能与他常打交道。而我印象不深的皇子侍读只有两位,一是三皇子,”他声音微冷,“二是皇甫弘净。”

        兴怀的脸隐在阳光照不到的阴翳里,半晌,其苍白的脸上浮现怨毒与憎恨交织的怪异笑容。

        “世子,你当真想知道……其中的细枝末节?容我先声,”他低低笑着,“六殿下也在其中。”

        萧然毫不犹豫地点头,他本就想知道皇甫六的事。

        “好。”兴怀请他落座,“容我先问一个问题,世子对三皇子皇甫飞集的印象,是怎样的?”

        “毒辣狡诈,野心勃勃。”

        “那是如今的皇甫飞集,我问的是,当初还在宫中,尚未加冠入朝的三皇子。”

        兴怀观察着他的表情,他在试探他。

        萧然想,未加冠,那就是两年前,或者说是在他坠马之事前,可那四年里,他想不出有什么不妥。

        “我与他几无交集。六殿下告诫过我,因此我从不主动接近他,他也不曾来打扰。”

        兴怀楞了片刻,失声苦笑:“六殿下……”他整理了一些词汇,语气有些森然:“那么让我来告诉世子,未加冠之前的皇甫飞集,是为宫中第一妖魔,荒淫,卑劣,藐视纲常,以羞辱他人为趣,以……”他的手抓紧椅子边缘,试图令接下来的话不要显得太过耻辱:“以□□他人,施加暴行为乐。”

        萧然眉一跳。

        “我和皇甫弘净同年所生,自五岁便成为他的侍读,我挂念过他,相信过他,但这个我所深信不疑、几欲成为我信仰的人……”

        却在他三哥的一句暗示下,毫不犹豫地、毫无留情地将他送到那个恶魔取乐的密室里。

        “世子,你尝过那种滋味么?你奉他如神明,他视你为粪土,只要能使他有利一毫,不管要你忍受何等酷刑,他都会乐意至极地将你推进去!看着你百蚁噬身、皮开肉绽,还能拍掌称庆!”

        他的牙齿咯咯地战栗,双眼早已赤红:“奇耻大辱至此……我却仍……却仍努力地……试着再去相信他。我自欺欺人地以为,是皇甫飞集逼迫的他,等到那人腻了,七皇子仍是那个七殿下,赵兴怀仍是那个侍读……”

        “可我从没想过,皇甫弘净会成为另一个皇甫飞集!”

        被他人折磨,迫于权势,不得不咬碎牙吞血泪忍受。可当折磨的变成那个自己满心信任与敬慕的人,还要叫他如何强忍?

        他粗鲁地捋起右袖,将右臂上可怖的伤痕暴露于日光下:“我废了自己执笔的右手,向他陈述我失去侍读资格的事实,才凭此逃离。”

        皇甫弘净在他手中断气的时候,那个乞求恐惧的目光让他痛快。

        他也曾以这样的眼神看着他的七殿下。

        “当日我见他举止不怀好意,暗中跟了去国子监,却见那侍读狼狈逃出,衣衫凌乱。”兴怀冷笑,“有一点世子怕是猜错了,那侍读没能一刀了解他,不是害怕,是愤怒。有人指使他杀皇甫弘净,可他怕是没有料到,自己的主子还有这样的癖好,一时冲动不管不顾刺了一刀,捡了衣衫便跑了。”

        “苍天开眼,他皇甫弘净,合该死于我手!”

        萧然一直沉默听着,直到兴怀停下,眼眸才动了动,有些艰难地开口:“那……泽年呢?”

        “我所知不多。六殿下即使出身不高,也是皇子之尊,他们总不会如作践我那般去折辱他。”兴怀拉回衣袖,慢慢平复心情,又是那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我只记得,皇甫弘净曾假意对六殿下好,与他亲近后,骗了他去密室,且不止一次。世子未入宫中时,我撞见过一次。”

        那一日他又被迷迷糊糊地推进那昏暗房间,却见地上蜷着皇甫泽年。

        三皇子喜欢看六皇子痛苦,却不会碰亲手足,而皇甫弘净会。

        “我记得他抓着六殿下头发拽他起来,六殿下浑身滴着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皇甫弘净总是说他男生女相,当着三皇子的面便要去撕扯他的衣服,六殿下发着抖拔出怀里的御刀,割伤了那禽兽的手,但刀随即被夺走。皇甫弘净本还想继续,却被三皇子禁止,当时他气急,就趴在六殿下背上,用那把刀割断了六殿下的一把长发。”

        萧然眼睫一颤,双手拢入袖中,五指紧握。

        “萧世子,恕我多言,若非六殿下先替你拦明抢挡暗箭,宫中岁月,你不可能安然无恙。”

        静默良久后,他合手行礼:

        “终归是世子包庇了我,平白受了牢狱之灾。若有兴怀可助世子之地,请尽管开口。”

        “我有两个请求。”

        “自当竭力以赴。”

        “一,我希望能得到太傅亲口举荐,助我入刑部。”

        “家父必不会推辞。”

        “二……请把属于泽年的那把刀,还给我。”

        “他是我的。”

        入夜,泽年照常绕去隔壁串门,却见萧然拢袖站于墙前,状似面壁。

        他觉着好笑:“晋小世子,你槌在那作什么?对一面墙倾诉衷肠么?”

        见叫不动,泽年上去拉扯他,却看见他通红的一双眼,一时又惊又心疼:“你这是怎么了?难道还有人敢给你使绊子?别委屈了,告诉我,我铁定给你做主!萧然,你说话啊?”

        萧然拢在袖中的手叫他扯了出来,他挠着他拳头哄他,折腾了一会,他摊开五指,抓住了泽年两手,用力到泽年呼疼。

        他红着眼闷声道:“你是我的人。”

        天下惟我可欺你,害你,旁人一个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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