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皇甫六 > 42.无望

42.无望


隔日,萧然上早朝,小爱带泽年去见皇甫汐。赫连栖风也在,正握着皇甫汐的小手写字。

        泽年呼吸有些急促,只看见汐儿一个小小的背影。

        栖风听见脚步,放了汐儿的手,回头见是他,笑着招手:“六公子,你快过来。”

        泽年听见那个称呼,垂了眼向她行过礼,只当默认。

        小孩觉有异,转过一张粉妆玉琢的脸,见到泽年,先是慢慢瞪大了双眼,而后恰到好处地皱了一张脸,又哭又笑地从椅子上跳下,直接冲着他跑去要扑进他怀里。

        因为皇甫汐会这样做

        泽年有些机械地张开手接住他,呆呆地低头看向他,下意识地一手抱着他,一手摸着他脑袋:“……汐儿?”

        栖风在一旁看着孩子,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

        “叔,汐儿好想你啊,叔……”

        泽年眼中慢慢蓄了泪,蹲下来抱着他,抚着他满是泪水的脸,声音有不为人知的颤抖:“汐儿,叔在这。”

        栖风站了一会儿,道:“你们叔侄好好聊,哀家晚会儿再来看看汐儿。”说着带了人离去,没过一会儿,泽年让小爱也退下,宫殿中剩他和孩子。

        小孩的眼泪渐渐止住,定定望着他:“叔。”

        泽年抓着他身体的两手颤抖:“你姑姑没有带你走……”

        小孩垂了眸看着他,双眼如墨,幽深沉冽得像一口深潭,黑得发亮,如剑如火。

        他不知道屋外有没有耳朵,于是故作稚嫩地复述:“那天晚上姑姑找到了我,叔,我好怕,到处都是血……汐儿哭得晕过去,姑姑想抱着我离开,汐儿什么也不知道……”

        声音含着小孩稚嫩的哭腔,可他的眼睛却是平静的。

        那夜两个小孩躲在东宫中,遍地是血和惊叫。悦仪和杜家影卫赶到,皇甫汐在滴着血的寒刀面前吓晕。悦仪本想将两个都带走,但刺客穷追不舍,必须要抛下一个目标阻住他们。

        抛下本就是正统的皇甫汐是最安全的,何况皇甫颢是她亲兄长唯一的骨肉。

        悦仪抱起他,但他抓着他不放手,用力将他的衣服扯下来。

        就像悦仪和明心那样,他和皇甫汐换了衣服。

        他将皇甫飞集的御刀塞进他深衣里,那是他父亲留给他仅有的遗物,也是他身份的象征。

        悦仪红着眼抱着他离去时,他瘫在溅了血的墙壁上,开始模仿那爱哭鬼的哭声。

        泪水模糊血与火,他哭到声音沙哑,直到刺客赶到东宫,埋膝掩脸颤抖。

        他知道的,也许此后一生,他再也见不到他了。

        泽年看着面前的皇甫颢,突然泪流不止。

        他伸了手搓过泽年的眼泪:“叔不哭,汐儿会好好的。”

        肯定比终此一生活在晋地人、萧家人的监视中、利用中要好。

        泽年抑制不住满心悲怆。

        明心安全,汐儿安全,他的家人无事,他分明该高兴,该欣喜若狂。

        可那些未知的苦痛分明不该是他们承受的,悦仪是,颢儿也是。

        千言万语,他只有三个混着血泪的字:“对不起……”

        是我的错,若非是我想去晋国,若非是我相信了萧然,至少,至少五哥不会那样毫无防备,内宫也不会被轻易突破。

        泽年抱住他哭得不能抑制:“……都是我的错。”

        你们的命运本不该是如此。

        皇甫颢抱住他的头,贴着他头发轻声:“叔,我很快要回晋地去了,您要保重。”

        过分早熟的孩子甚至在此时轻笑:“您不要管我了,我会小心的,汐儿不会有事。”

        萧然在此时敲了门,他刚下完早朝立即过来:“泽年,我能进去吗?”

        皇甫颢摸摸他头发:“叔,您也要小心。”

        萧然等了一会儿,听见他沙哑的声音:“进来。”他忙开门进去,正见叔侄俩抱着,小孩哭得稀里哗啦,看见他可怜巴巴地唤了一声:“陛下。”

        泽年被这一声刺了一刀在心头。

        萧然连忙走去蹲下,擦着小孩眼泪哄着,没过一会儿小孩便止住了眼泪。

        他推了推泽年:“叔,您抱得我喘不过来了。”

        萧然本恨不得扛起他立即冲去看太医,却见他缓缓松开小孩,满脸皆是泪渍。

        小孩用小手摸摸他的脸,奶声道:“叔不要哭,汐儿会很乖的。”

        泽年兀自淌着泪,轻笑着摸他脑袋道:“好,汐儿乖。”

        萧然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他那一笑搅得乱成一团,苦不堪言。

        未过一会,宫女鱼贯而入,给皇甫汐擦脸换衣,还摆上了许多小吃食,小孩拿了一块塞到泽年嘴里,他摇摇头让他自己吃,又看了他一会,方抽身站起,声音艰涩:“叔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小孩红了眼眶,黑沉眼眸波光潋潋:“叔也是。”

        萧然这才牵过他的手,带他离开。

        泽年回头看了皇甫颢最后一眼,仿佛看见了四面八方的漆黑潮水将他淹没。

        而那小孩却朝他展开一个笑颜。

        萧然轻手想擦他的泪,泽年偏过了头。萧然看着他,捏紧他的手闷声:“我带你看太医,不要抗拒。”

        泽年没有挣开手,他也想知道自己何时能解脱。

        太医院有不少先前专门给皇家看病的医者,萧然将泽年带去了寝宫,帷幔放下,只露出他一只手让太医诊治,自己则站一边看着。

        第一个太医进来时,还以为这架势是陛下的哪个宠姬,要诊是否有喜的,便伸了一只阅脉无数的手搭上,准备报喜领赏。没过一会儿,太医脸色却变了。

        其一,这是男子脉象,其二——

        这已然是死脉。

        太医松手跪在地上直磕头:“臣医术不精,治不了公子,陛下饶命!”

        萧然怔了半晌,看了一眼帐中的人,将太医踹了出去。

        他扑到床前握着泽年的手,苍白着脸安慰他,其实是在安慰自己:“你不会有事的,我让所有御医都过来。”

        然而每一个太医走进来搭了脉后,反应都与第一位一样。

        萧然的脸越来越白,泽年沉默听着,闭上眼不语。

        直到第十八个御医诊断,那御医跪地磕拜:“这…这位公子的脉象与威帝如出一辙,沉疴已积重难返……”

        泽年的手剧烈一抖,猛然睁开了眼。

        ……如出一辙

        无数疑点与细节穿珠成网,刹那间真相大白。

        原来如此……原来不过如此

        “你给我说清楚!什么积重难返!?”萧然抓着御医大吼,突然泽年的手扯住他的衣袍,他理智回复一些,一脚将御医踹了下去:“滚,都给朕滚!”

        他轰走人,转身掀开帷帐想抱住他,却见他一手无力地扯着自己衣角,一手掩口,满掌触目惊心的红与黑。

        萧然整颗心被活生生劈成两半。

        他呕完一口血,掌心也未来得及擦,便揪着他衣领大吼:

        “萧家!好一个算无遗策的萧家!”

        他满掌的血留在了他帝王的胜利朝服上,一身愤怒与悲痛渐凝固,在毒发中晕过去。

        “是枯心草。”一位民间大夫摊开一卷泛着银光的针,拔了一支,按到昏迷者颈上。长针没入半截,针尖泛黑,“蔓延到此处与刀架脖子上无异,来不及了。”

        他拔了针收回,说话无所禁忌:“还是给人准备后事的好。”

        一只手抓过他布衣狠拧,年轻的帝王一脸狰狞:“……一定还有办法的。”

        “有也来不及了。”大夫掰开他的手,“您别这样,失态了。”

        “说!”他已拔了刀横在大夫脖子上。

        赫连栖风在此时踹门而入:“逆子,放下刀!”见叫不动,栖风上前毫不客气地架了他的手,按到一旁晾着,转身向她这位及时请来的旧识道歉:“对不起颜神医,请您见谅,他太着急了。”

        大夫向她行了一礼:“无妨。”

        栖风按住又要发狂的萧然,恭敬询问:“神医只说来不及,想来是有解毒之法的,可否请神医相告?”

        大夫面无表情地回答:“只有晋地千枯花入药方能解。千枯花开一瞬即采而制,药成药效极快便失效。要解这毒不难,但他此时跋涉不得,不能起身去晋地,而若是让人在晋地制药,却送不到此处就无用了。”

        “我可以令人骑汗血马送药。”

        “药成只能维持半个时程。”大夫依然面无表情:“太远了,送不到。”

        他衣领上还满是他的血。

        他站起,走到他床边坐下,握着他的手已不想再问。

        “解不了,不能封吗?”栖风又向他行礼,被大夫扶起。他思索一番,索性一口气说完:“此人中此毒十余载,大约先前也都是靠封毒捱过来,但此毒最忌奔波劳心,先前潜伏于血脉最不易察觉,因此他的毒性一日日积重。如今他已是强弩之末,又大悲大怒,枯心之毒已然积重难返,封不住了。此人如今只剩二十日不到的寿命,恕草民直言,若为他好,不如送他早日离去,后期毒发,想来太后与陛下也不愿见其受罪。”

        他扣紧了他手腕,满脑空白。

        二十日不到

        栖风静默片刻:“当真没有办法了?”

        “黑白无常已在等着勾他魂了。”

        栖风送了大夫出门,而后回来关门,走到床前,拍了拍萧然肩膀道:“行了,无人了。”

        他眼中的泪瞬间溃决

        “你家在那里,千枯花也只在那里。”他说我想随你去晋国,那里有千枯花。

        那不是一句情话,是一条选无可选的生路。

        他握着他的手,一遍遍重复起来庆之时所写的信函:“我以千枯花为聘,我以千枯花为聘……”

        这是何等的嘲讽。

        是他亲手斩断了他的生路

        深夜,困在梦魇中的人陡然睁开了眼,泪水不绝,沙哑地嘶喊道:

        “你会遭报应……萧然,你会遭报应的!”

        萧然绝望地抱住他,椎心泣血。

        那你能不能好好地活着……亲眼看我的报应?


  https://www.lingdianksw8.cc/73/73556/2046773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c。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