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忽来病发
好不容易抓住可能是汪氏的错儿,又要眼睁睁让这错溜过去。周忠不管兰枝的呆滞,手往家的方向指着:“你回去对姑奶奶说,我先约下这个人。”
兰枝动起来,也不买果子,快步回家。红木楼梯下顾氏系住丫头,给她们东西吃,又打听郭朴和郭夫人性情。
房中凤鸾和施七嫂可以自在说生意上的话,施七嫂在告诉凤鸾:“山东的客人喜欢……”兰枝仓惶进来,凤鸾和施七嫂全吓得起来:“什么事!”
“少夫人你来,”兰枝气促得说不出话,把凤鸾手一扯到里间,急急道:“汪氏!”凤鸾有如晴天霹雳,脸上变了颜色:“我不在家,她又说我什么?”
兰枝这才说全了:“汪氏另有生意!”这对于凤鸾还是惊心:“咱们让她发现了!”兰枝顺过气,才道:“是发现了她的。”
凤鸾直直站在当地,忽地拍手笑:“好!”出来寻施七嫂,面上有如春花灿烂。没有走到施七嫂前,又想起来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凤鸾笑着来寻兰枝,细细地问:“怎么一回事,确定是汪氏的?”
兰枝嘿嘿笑:“还不知道,”凤鸾扁起嘴又放下,展颜一笑催促着:“快去查。”出来再见施七嫂,凤鸾笑吟吟问她:“七嫂,有个对手你怕不怕?”
“怎么会怕!做生意的同行是冤家,不是冤家不碰头。”施七嫂的话让凤鸾听进去,她低头咀嚼着这话,时而茫然时而眸子灵光一闪。施七嫂在弄手中布块,不时微笑看她。
不是冤家不聚头,凤鸾觉得这话好似说她和汪氏。她初到郭家是想着好好当媳妇,遇到汪氏陷害,再遇汪氏陷害,又遇汪氏……。反正和这个人好不了。
白玉似的手掌如蝴蝶纷飞般脆声一拍,凤鸾信心满面,满面信心:“妙,这就给她一下子!”不惯于和人对口的凤鸾脚步儿在房中走动着,想几下子,摇一摇头:“这样不行,”颦眉再苦思,又有笑容:“这就可以了,”
等到再摇头时,施七嫂开了口:“姑奶奶,你说的对手是不是汪家的金贵姑奶奶。”凤鸾脱口而出:“七嫂认识她?”再恍然笑:“七嫂在汪家呆了许多年。”再惊奇:“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她?”
“还能是哪一个,汪家的金贵姑娘可不是落人下风的人,你这样的人碰到她,只能吃亏占不了便宜。”施七嫂很是了然,又有鄙视:“她就是太厉害,这不,嫁给废人做老婆!”
凤鸾尴尬一下,辩解道:“公子人很好。”施七嫂似笑非笑:“是吗?你房中有三个人,郭公子只向着你。”
“他向着能干的,”凤鸾噘起嘴,施七嫂一脸这就对了的神色,眉间似想起往事,再轻轻一笑就此把心事放下。
她是个单身人,随便道:“你回娘家住着,小心汪氏少夫人要说什么。”凤鸾高嘟起嘴:“就是这样。兰枝,”
早就跟出来的兰枝在她身后说一声有,凤鸾左想右想没有主意,施七嫂又闲闲的道:“送件贴身的东西去才好。”
“是了,”凤鸾又高兴得双手一拍:“我看过戏文,全是送汗巾子帕子什么的。”轻咳一声又稳住,施七嫂好笑,其实她也是戏文上看来的,她也不会。
凤鸾搜寻了一会儿,还是把自己用的帕子交给兰枝送回郭家,慢声细语交待她:“对公子说,我不在让他不要想着。”
“少夫人,想不想你还不知道。”兰枝一向有话就说,施七嫂扑哧一笑,凤鸾很不乐意地道:“也是,”兰枝又道:“但曹氏少夫人没了脸,或许闲的时候想着您。”
施七嫂笑了两声,往外面看院子里的红木楼梯,这样的东西跟着就送来,旁观人明白必是想着的。
只有凤鸾主仆,互相瞅着拿不定主意。
兰枝还是去送了,凤鸾定定心神和施七嫂说话,有些讨好:“七嫂,汪家的在家里就很厉害?”施七嫂又鄙夷她:“是啊,和我们续签约,半点儿不放松。今年总算她出了门子,我才不续什么约。”
凤鸾面色立即变了,施七嫂见到又一笑:“不过做起生意来,又另当别论。她管人是行,布料尺头上不是样样内行。”
“哦……。”凤鸾又带着原来如此的神色,施七嫂嫣然:“没有人样样行,这一样行,那一样就不行。”
凤鸾吞吞吐吐:“公子就行,也会念书,也会认字,也会做生意,也会当大人。”说起郭朴,眼底就有几分晕红。
这晕红看在施七嫂这单身人的眼中,她蒙生出羡慕来。自己不自知的施七嫂不由自主地笑问:“这么能?”
“样样能的,还会懂医理,常和褚先生研究药来着。”凤鸾想念郭朴,房外红木楼梯映入她眼眸中,格外幽然:“先生说弄来新药,他试完了就给公子用,我不在,公子会好好服药吗?”
施七嫂听着,不觉晕生双颊,心跳面潮时猛然醒悟,自己暗啐自己一口,努力静下心来,带着与已无关的神态道:“你不在,不是还有两个。”
凤鸾这才发现自己内心潜意识里一直关心曹氏,她不好说出来,只能笑得别有含意。春风拂面入房中,把这笑容衬得更为娇艳。施七嫂看着心中刺刺的,这就是小儿女情怀,还什么都会,会怎么会落败把自己弄得重伤不起。
要说出这话,不亚于对凤鸾的一盆当头凉水,施七嫂只不说,和凤鸾有商有量:“我听到几句,真的是汪氏的铺子,我们就和她唱唱对台戏。”
“就是这样,我也这样想!”凤鸾手中指甲握得陷入手心,杏眼微瞪着,明显是正在想汪氏是对手。
施七嫂不用再问,也明白这两个人肯定不好,和她来的路上想的一样。
凤鸾有一句没有一句:“怎么把她客人抢走?”施七嫂道:“咱们东西好,咱们热络点儿就行,做生意要回头客。”
“可她比别人强,”凤鸾又有些退缩,施七嫂笑得冷淡,凤鸾见到又忙殷勤她:“我有七嫂呢。”施七嫂挑一挑眉头:“姑奶奶,你放心,她做生意是厉害的。可是选布料,我比她强。”汪氏金贵摸过几尺布料,又动过几份心思?她不过是心眼子刮刮叫。
坐着说话其实是在等兰枝,好一会儿等不到兰枝,外面又晴光不错,凤鸾请施七嫂外面看春花,和丫头们坐着的顾氏正喜欢得眼睛都没有缝儿,还要装着生气:“你弄了这个东西来摆着,没爬两次就不玩。不玩就收着呢,夜里露水打湿了不好。”
又道:“这样木头,是做玩的东西?”
凤鸾偏要坐上去,对母亲露齿笑:“我玩呢,怎么不玩。”红木楼梯上翠衣黄衫的凤鸾娇滴滴,很是娇俏。
“你玩吧,这笔也是你玩的,墨你也玩,你天天就玩去了。”顾氏其实很喜欢,凤鸾笑逐颜开:“我很会画。”
就坐在楼梯上,让丫头们送上文房四宝,坐在那里画碧桃花。画几笔,见不到兰枝回来,又画几笔,再看大门没有动静。
桂枝送点心给她,知道心思小声道:“公子肯定交待东交待西的。”凤鸾撇嘴:“才不会。”其实心里喜滋滋,要是这样最好。
兰枝直到傍晚才回来,又是气喘吁吁回来,对凤鸾道:“少夫人,请这里说话。”房中没有别人,郭家的两个丫头凤鸾让她们厨房上吃饭不用侍候,晚饭桌上坐着顾氏和凤鸾、施七嫂。凤鸾对兰枝一笑:“你只管说,七嫂不是外人。”
“那铺子十之八九是汪家的,我见过公子回来,在那铺子外面转,可巧有个小茶馆,我一直坐到现在,看到七巧过去两次。”兰枝哎呀一声,把房中人全吓一吵,见兰枝怀中取出一件东西在手上捧给凤鸾,喜不自胜地道:“公子收了您的帕子,把这个让给少夫人晚上抱着睡。”
一件男人的衣服出现在兰枝手上,顾氏和施七嫂想不笑,却都笑出声。凤鸾涨红脸一把夺过:“怎么你!这个也拿过来!”
兰枝很疑惑:“公子让送的,说您送了一件小的,公子要放在枕头旁边闻着,他理当还你一件大的,呀,”她总算脸红了。
黄花处子只是面红,为什么红还是不知道。
比她更脸红的是凤鸾,想把衣服团团放在袖中,又想好好的叠起,又当不住母亲和施七嫂的偷笑,凤鸾就愣在那里。
顾氏疼爱女儿,不忍笑她太久。小夫妻初别能这样,顾氏很是喜欢。她对女儿又爱又怜地看一眼,可怜的孩子,姑爷起不来,可孩子能不能要?
她伸手来接这男人衣服:“我来折好。”凤鸾含羞手软无力,衣服被母亲拿去,她讪讪溜回椅子上坐下,想着褚先生和郭朴对她说的曲礼,这些全是房闱之中的笑话,不可以当着别人说,怎么这衣服要当着人送来?
一件东西送到她面前,顾氏道:“这是给你的。”凤鸾匆匆一看,是个玉石的鸳鸯,急忙忙放到怀里,又羞又怯心中怦怦直跳。
顾氏给她解羞,故作大方:“你这孩子,我们没见过,你就收起来。”凤鸾把嘴高高噘一下,低下头吃饭,一顿饭下来都不说话。
弄出这笑话的兰枝躲到外面吃饭,饭后来回凤鸾的话,兰枝一口咬定:“我从府里出来,七巧就走在我前面,她没有看到我,我就跟上去。在那间铺子前,她站住对里面笑一笑走开;我就坐等着,她又回来一次,一定是她。”
“这也太牵强,”凤鸾心中想说是,碍着施七嫂在,就这样说,施七嫂却道:“反正是同行,是不是汪氏的铺子,咱们都要留神。”
话被采纳的兰枝欢天喜地:“是啊是啊。”等到周忠关过铺子回来吃饭,几个人烛下头碰头又商议一回。
说话是在顾氏房中,月色明亮中凤鸾去回房,见廊角一块漆剥落,还记得是自己幼年时弄的。春夜格外明媚,暖风薰得人欲醉,倚栏对碧桃痴痴凝视,把郭朴想了又想,凤鸾心思转到汪氏身上。
汪氏很能干,凤鸾心中其实当汪氏是个榜样,总想超过她一下才能舒服。此时唇角含笑,凤鸾把月亮也看出来汪氏俏笑丽兮,红唇不停的的模样。
铺子要是啊啊啊那姐姐的铺子,凤鸾心想该有多好,狠狠对她一击,出出自己心中的怨气。
回房去,郭家的两个丫头垂手侍立,床铺好,热水也全齐备。凤鸾睡下来,娇娇恋恋地把郭朴送的玉石鸳鸯抚在手中,一转头见那件衣服放在枕头上,凤鸾忍不住一笑,只抚着这鸳鸯想着郭朴。
想着想着又不乐意了,陪自己的是鸳鸯,陪公子的是哪一个?
郭朴从晨光中醒来,不用铜镜眼角也可以看到那方帕子,仿佛也能闻到凤鸾的香气。他要不时时想到自己的病,就不会觉得凤鸾的可贵。
等京中官司的郭朴,卢家还是一块心头恨。长平和临安轻手轻脚进来出去侍候,郭朴不时对着帕子微笑,像他这样重伤的人还有凤鸾陪着,郭朴心中情怀没有遗憾。
不知道凤鸾会不会抱着那鸳鸯睡,郭朴在这样想,见外面轻手轻脚走来曹氏。曹氏休息一天一夜,气色好得多还是没血色。
强装气色抹上两片胭脂,看在郭朴眼里又是讽刺!聪明如曹氏者,到现在还猜不透这是为什么?只是她心中有鬼,只是惴惴不安。
“给公子请安,夜里睡得好不好?”曹氏恭顺地问候郭朴,郭朴压下心中涌动的火气,淡淡道:“还好,你好吗?”
看似随口的一句话,曹氏无端打个寒噤,惶惶然浮起眼眸,不及与他对上,又垂下来必恭必敬:“谢公子关心,我……睡得好。”
“哦,”郭朴难掩讽刺,眼光犀利如刀:“想知道你的丫头是什么罪名吗?”曹氏身子抽搐几下,昨夜未眠她早想明白必定出了事,如果东窗事发,郭家不会容自己多呆一天。床上这个病人虽然一动不能动,却是个心思敏锐的人。
只能是看到什么又无证据,曹氏还是做梦也想不到五表弟现在京里日子也不好过。见郭朴这样问,曹氏跪下来为腊梅请罪,什么罪名她不知道,只是眼中含了泪:“我是公子的人,丫头也是公子的人,随您处置。”
郭朴漫不经心:“你晓事,真是明白事理。”这话总有几分皮里秋黄味儿,曹氏不敢再回,只是低声轻泣着。
在这样时候,她依然有话回,泣不成声地道:“丫头们不好,我只想知道什么不好?”郭朴哼了一声,曹氏也拼了,依然凄然:“要是怪我不好,把我打死了吧。”
郭朴还是阴阳怪气:“或许有那么一天。”曹氏是趟一趟路,碰到这种回答她吃了一惊!见郭朴眸子看过来,带着说不出来的讨厌,原本讨厌他的曹氏没了主意。
“去吧,忙你的,好生着不要再惹我生气!”郭朴还是心平气和中带着阴阳怪气,这阴阳怪气从何而来,曹氏捉摸不定,无奈出来。
莫明其妙失了原本的体面,曹氏提心吊胆出来。见车还有,坐上来把车门紧闭,才伏下身子问雪梅:“见到腊梅没有?”
“快别说,少夫人早饭我就出去,家里转了一圈没找到,和昨天一样。今天我去寻熟悉的管家,给他银子要看看腊梅。管事的对我带理不理,我跪下求他才说还口气儿。”雪梅急出痛泪来:“少夫人,要救救她。”
曹氏低头无法子:“这样吧,写信让我父母来,有什么事当面说清楚!”她来到就对郭朴抱定不冷不热的态度,房中有三个,肯定另两个要争宠。日子过得也算顺心,直到昨天出了事情。
铺子里管事的态度依就,曹氏捏着小心,一半儿想腊梅,一半儿想自己。她本是个聪明人,也知道自己很聪明,不然不会又想和程育康分,又想着要见他。
“少夫人,昨天城里来了几位丝客人,有两个看过货还在拿主意。一个发到山东,一个发到洛阳,您要不要见一见?”管事的和平时一样回话。
曹氏屏气凝神垂下眼敛,郭家母子有这么好?自己跪了一天一夜不肯松口,郭夫人半句抚慰也没有,铺子里还让自己管事?
她及时的稳住,带笑道:“去问汪氏少夫人要不要见?”管事的吃惊神色一闪而过,看上去不像作假。曹氏心中松快许多,家里发生的事情,管事的还不知道。
“是,”管事的恢复自然,出去不久回来:“遇到夫人,夫人让我带话给您,侍候公子要经心,料理铺子要用心,原先怎样还是怎样!”
曹氏站起来听了,心中如一团乱麻。见管事的巴巴候着自己去见客人,曹氏很快明白理清楚,自己不能去!
如果真是东窗事发,自己再出一件事情,这里是郭家的天,是郭家的地。曹氏马上有了主意,满面春风正要走,“哎哟”一声险些摔倒在地。
手扶着桌子站起来,雪梅不明就里赶快来扶。管事的很担心:“少夫人,您怎么了?”曹氏只是哎哟,面露痛色:“我肚子痛,我……”人斜斜摔在雪梅怀里。
片刻后汪氏得到消息,略想一想就明白了:“这个人精乖的很,她怕做错事情就装病。”七巧倒很喜欢:“她病了正好,那去洛阳的客人咱们自己去见,还有山东的那个客人,昨天看货说得好,不知道今天付不付定银。”
身边没有别人,七巧低声道:“邱掌柜说了,您只不压价,他那里就能成。晚上有船当天装上当天走,再查不出来。”
“怎么能查到我这里,我并不去。”汪氏意态悠闲,还不知道七巧的小动作被深恨她的兰枝发现。
换了别人不会看出来七巧对邱二的两次笑,兰枝事实也没有看到七巧的手势,在比划郭家给的价码儿。
兰枝太恨七巧,她只盯着后背影儿,又有直觉,就这么相信了直觉。
外面有车备好,汪氏故意喊上一个管事的行到门外,步子拖一拖不放在心上:“这客人要多少货,小生意你也知道咱们不做。”
管事的也犹豫不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共五千两银子的生意,赚头不过一千五百两。”汪氏眉头皱起,俏丽容颜上再一笑:“大小是生意,已经套了车咱们就去吧。”
就去到谈一谈,肯定不会成生意,不过汪氏为掩饰自己,要走一个过场。正要上车见一个郭家伙计大跑小跑来到:“那客人去了别家看,说咱们家的放一放。”
管事的也不悦,喝斥道:“这是什么话!”来到这城里,不把郭家的经纪放在眼里,这样的人不多。
“有别家在争生意吧?”汪氏抛出来这一句,伙计头点如捣蒜:“是啊,有一家凤记铺子在抢生意。不过这生意小,少夫人您还见不见这客人?要见,我再去寻他,要不见,”
汪氏好笑,凤记?这邱二又胡扯一家出来。她把脸故意一沉,骂道:“不把我们家放眼里的客人,我还见他作甚!”
回身往铺子里走,汪氏喃喃话不少:“这客人以后不想做这城里生意,真是没眼色!”回到自己椅子上坐下,汪氏有几分得色。
郭家在本城的势力,超出汪氏的预料之中。当官与不当官的区别,就在这里。别处的客人到了这里,都按规矩先拜郭家铺子的管事。
拜过生意小的郭家不要,才由别的铺子去分。汪氏只管着郭朴的铺子,还没有客人来拜少夫人,可是她知道这样威风后,早就心痒痒的候着。
汪氏一旦爬到那个位置,她幻想着娘家也来看自己脸色,真是威风!想到这里,金光闪闪的一道诰封又出现,汪氏面带笑容,曹氏倒了,当然是自己的。
周氏凤鸾虽然房中日晒不到风吹不到,看上去备受宠爱。可汪氏也相信郭朴会端平这碗水,这诰封理当是自己的。
这是她个人想像,不能不让她想。
把凤记丢到一旁,汪氏专心忙活自己的,快到中午,七巧脚步匆匆过来,伏身到汪氏肩膀上:“邱掌柜的说客人被凤记拦下来。”
“嗯?不是他的!”汪氏精干的人,对发现这种事很不悦。郭家看不上或不合适的生意不少,汪氏这样的人,是永远会有第二个心思。她弄个铺子,就专门从郭家漏一些生意就行。
客人先来拜郭家,要买什么什么价格全会说一说。汪氏从郭家铺子里得到这讯息,虽然客人们不拜她,她却是了如指掌。
知道人家要什么,邱二再登门去谈,基本上九拿十稳。这凤记,是哪里钻出来!
打死汪氏,或者是现在有人对她说,这个凤字与凤鸾的凤一般,汪氏都不会相信的!
冷冷的眸子一转,汪氏沉下脸,俏丽面容上挂上霜:“去查!”邱二不是无能之辈,是汪氏本城里别人家的管事,汪氏对他知根知底,把他请来。
有郭家铺子在一天,汪氏就会有生意做。邱二肯来,也是相中这一条便利。大树底下,永远是好乘凉的。
天才容易夭折,仲永伤于夸赞,有能力者如汪氏,大多心定不下来。
凤记?汪氏皱眉苦思,她嫁过来几个月,随着郭夫人见过城里不少大小掌柜,这凤记,是哪里出来的?
反正她想不到周凤鸾身上。
周忠在家里正喝水,他显然渴得不行,把茶一气抽干,兰枝再倒一碗,周忠再喝干,抹着嘴角的水珠子道:“他说这城里布绣样不中看,施七嫂有你在,我答应下来包他满意,这下要多指望你了。”
“山东的客人是吗?”施七嫂胸有成竹,凤鸾对她很祟拜,七嫂毫不担心,她能挑这重担。
问过客人姓名地址要求,施七嫂只一笑:“忠伯,请去对他说,明天午后给他看新布样。”周忠急急去子,施七嫂还是不紧不慢,起身到自己房中,因凤鸾回来,施七嫂和凤鸾各占一半房子,成了最近的比邻。
海棠花样的绣墩坐下她,施七嫂穿针引线,看似不忙乱,其实手中针如银梭飞去来回。凤鸾喝彩:“真是快!”
施七嫂淡然笑着,还可以分心回话:“姑奶奶,这算不得什么,女人傍身的本事我格外用心情,就有今天。”
“我也想有一样傍身的本事,”凤鸾说得真心实意,施七嫂微微一笑,百忙之中停下针在她娇美容颜上注目,昨天那鸳鸯难道还不满足?
针重新飞起来,凤鸾在旁边忙着弄线。门外兰枝扒着门轻喊:“少夫人,”对凤鸾招着手但笑不语。
全神贯注的施七嫂分明听到“公子……”字样,她浅浅又有笑容,姑奶奶性子太良善,有个人知道疼她也不错。
郭公子听说不能行房,那么应该平时更为温存才是。
凤鸾再进来,面颊又嫣如桃花,发上多了一件紫英镶石榴石簪子。她竭力装着没多什么,施七嫂只能装看不到。
羞羞答答的的凤鸾用手扶一扶,又以为施七嫂看不到的偷笑一下。好不容易她难为情完了,欠身子握一绺儿杏黄线在手上,见到施七嫂绣的花样,凤鸾目瞪口呆:“这是我画的画?”
“是呀,”施七嫂很是快乐的回答:“不同省的客人们,对绣样喜欢的不一样。姑奶奶这画全是果子,绣上去很好看。”
她把凤鸾的画改了一部分,别的原样照搬在绣花绷子上。
自此手不停针,一直绣到晚上。晚饭过后,烛火剔亮,施七嫂又忙起来。顾氏陪到睡觉时去了,也装着对凤鸾发上的新首饰视而不见,不过喜欢的笑容却无法遮盖。
凤鸾自己已经习惯,还以为母亲为有生意喜欢。送顾氏出去,凤鸾帮着送了一碗茶也去睡。睡到一半又跑出来,因睡意朦胧把自己手中握着的鸳鸯也忘了,睡眼惺忪笑:“要夜宵儿不要?让人现做去。”
烛火把房中东西衬上光泽,凤鸾手中的玉石鸳鸯更闪烁着。鸳鸯头羽和相交颈,施七嫂多看几眼。凤鸾睡得忘了羞涩,反而握起来给施七嫂看,喜滋滋地道:“公子送的。”
这喜欢劲儿把施七嫂感染,她含笑眸子更明亮:“真好看,姑奶奶好好收着。”凤鸾打一个哈欠又去睡:“可不是。”
直到凤鸾身影消失在里间,施七嫂才停针出了神。汪氏金贵是什么性格她知道,施七嫂这样在外面漂泊的人都不是她对手。
想姑奶奶这样人遇到汪氏,肯定不会如意。施七嫂对着烛光暗祝,郭公子见天儿送东西来,盼他知道人心良善才是福。
郭家的丫头不在眼前,凤鸾为看施七嫂刺绣,又不愿意让她搬房子,留兰枝和桂枝当班儿,给她们分出两班来。
桂枝见施七嫂出神,想着请到她的不容易,殷勤上来道:“少夫人才说备宵夜,我去拿来。”施七嫂微笑:“多谢,”这也是个憨丫头。
夜里烛火换了一回,施七嫂只五更睡了一个更次,凤鸾起来她起来,用过早饭又不住手的绣上。
凤鸾不能帮她,又搬弄她的笔墨纸砚画着。窗外摘来碧桃枝,凤鸾打算画一张给郭朴看。
近中午的时候绣样子成,周忠取走给客人看,又回来让添东西,这里要改那里要修。绣样不是画不好改,但施七嫂尽力地完成。
只有周忠一个人跑出跑进,他拿上东西出去,施七嫂就沉思客人还会说什么,凤鸾只伏案画画,不时和施七嫂说一句:“我再画好看的,你要是肯用就最好。”
“姑奶奶画什么都好,”施七嫂抠脑子累了,也就和凤鸾玩笑几句。眼角扫过胭脂红色的石砚,臂搁是整一块儿的汉玉,还有各式彩墨。施七嫂抿着嘴笑:“有这些好东西肯定画不凡。”
凤鸾对着她嘻嘻:“全是公子的,他用不了,现在归了我。”心中一动凤鸾明白过来,她不仅是关心曹氏,要为曹氏求情,她更关心的是郭朴生气。
郭朴现在的身体,是不能生气的人。
踌躇一会儿,凤鸾又想去见郭朴,对手边东西嘟嘴,怕自己求情才把自己送出来,凤鸾忍住想去见郭朴的心思,再来画画。
周忠的到来是意外的,凤鸾想自己的,施七嫂也没多想客人今天会如何。直到周忠迈着轻快的步子回来,他年纪不算年青,迈着这步子进来,把各有心事的凤鸾和施七嫂全弄醒。
“哈哈,姑奶奶,施七嫂,”周忠是一笑菊花的面庞,此时笑得气色红润,一张东西就在他手中握着回来,攥得紧紧的舍不得松。
送到凤鸾面前,周忠加上一句:“那两个丫头奶奶在陪着。”顾氏这样子有了说话的人,只陪着郭家的丫头。
这是一张龙头银票,上面写着两千两。凤鸾不敢相信,一时之间有些晕乎。晕乎过见施七嫂和周忠热烈在谈话。
“客人怎么说?”这是施七嫂。
周忠回答得笑呵呵:“他说年底一定要货。”施七嫂流露出不放在心上:“秋天就给他,你去给他说。”
“七嫂,咱们没有这么多的绣娘,”周忠有些为难,但是他也道:“这花样倒简单。”施七嫂笑吟吟取过凤鸾的一张画,就是她对比着绣的那一个。
画上是简单的几笔字画,凤鸾画出来的,只能很简单。廖廖几笔,不能说国手丹青,也有几分传神。梅花是梅花,不会有人当成桃花。
“这客人年底要,是冬天要卖的衣服。”施七嫂再欣赏一下凤鸾的画,以她多年绣娘看花样子的经验道:“要再简单一些,就更好绣。”
周忠哈地又是一声,一拍大腿又想起来:“七嫂,你真能耐!”凤鸾初做生意还不懂,施七嫂含笑:“他要上万件子厚衣服,这两千两定银远远不够。咱们要和他说好,”
到这里停下,施七嫂收敛地道:“忠伯当然都知道。”凤鸾抓住周忠问:“你知道什么?”周忠笑逐颜开:“姑奶奶,一共五千两银子,咱们可以挣他个一千五百两。他这活要求不高,但是要按他的意思去加绣花样。郭家不做这生意,他们的织造绣活只做精细的,要么卖现成的。
这点子银子还不够姑奶奶你玩的笔墨纸砚贵,而且活细碎,郭家再找人手也要花时间花钱他们不接。”凤鸾嘿嘿,忠伯也看出来手边玩的不便宜。
周忠往下说完:“这样的活,客人原本就没有要在郭家做,就是三、五家铺子肯接。我自作主张,给他抹去两百两还在谈,这花样子他是很满意。”
施七嫂也耐心提点凤鸾:“我绣一天一夜,别的绣娘绣上三天就成。”凤鸾眉梢上挑起喜色来算一算:“一个绣娘三天一件,一个月就是十件,现在到秋天就算五个月,就有五十件,上万件子衣服,要多少才行?”
这里真是一个难题。
“两百人好办,”周忠和施七嫂都笑容满面:“姑奶奶,这活计城里小媳妇大姑娘都可以做,城外就更好找,虽然中间有农忙,那算一个人绣得慢些。一个村子至少上百人,总有二十、三十个会绣花的。”
凤鸾呀地一声,手抚着椅子背笑:“那跑上十个村子就行了。”周忠笑呵呵:“就是这样,这城外不足够,还可以去邻县,这一条姑奶奶你不用发愁,就是价钱还在谈,”
“嗯,第一次咱们可以少赚些,赚个回头客,最多可以抹去五百两。”凤鸾说过,再吐吐舌头:“忠伯比我懂,您自己拿主意。”
周忠见凤鸾放权给自己,再道:“刚才施七嫂也说了,咱们先收两千两,还差一半多的钱,怎么办?我去同他再说,六月里交一次活,再付余下的定银。”
“就是这样!”凤鸾很喜欢,往外面喊兰枝:“再去买菜,今儿咱们加菜。”周忠笑逐颜开往外面去,见大门上来安噘嘴,周家的小厮长平又过来。
长平这一次没心情和来安斗气,他脚步匆匆而来,见前面走来人,对忠伯勉强一笑,忠伯却是下意识地躲一躲。他怕见客人时被郭家人看到和姑奶奶有关,再一想铺子已经写好出租的地契,而自己算是回来看一看。
周士元不在家,忠伯心想我回来看看有什么。有圆谎的话,他就放心走了。
房中欢笑被长平打断,长平进来见到这样喜欢,心中无端抖了几下,他接下来要说的不是好话。
凤鸾见他喜盈盈,把羞涩也忘了:“又送什么来?”长平陪笑:“不是,是接您回去。”凤鸾差一点儿有欢呼,咽下去再恬然一笑:“好,我这就走。”
她这样喜欢,长平更说不出什么来只能不说外面候着。凤鸾收拾东西,施七嫂怕被人看到,躲到房中给她收拾。
兰枝和桂枝都喜欢,说明公子想少夫人。顾氏知道,更是一阵风的过来,对长平笑语:“公子好不好?”
长平这下子无法隐瞒,在房外小声对顾氏道:“又病了。”顾氏愣了一愣,他本来就是一个病人,哪里来的又病了?
“清醒的时候让我来接少夫人回去,”长平再说一句,顾氏才觉出来雷霆万钧。她身子晃几晃:“都不清醒了?”
长平面上有痛苦:“昨儿夜里发热有一夜,到早上清醒一些,让我接少夫人去侍候。”顾氏顾不得男女有别,一把拉住长平的衣服开始哭:“怎么会这样?”
郭朴这个病人,可是凤鸾一生的依靠。
房中喜滋滋出来的凤鸾怔住,急步出来问长平:“为什么事接我?”长平再现痛苦难当:“公子前天进了褚先生的药,当天晚上就腹疼难忍。这药褚先生自己用过才给公子用,说是虎狼药公子一定要用。”
盼着好的郭朴心情急切,忘了药也是要有胃去消化吸引才行。他伤卧一年左右,平时饮食不多。
有的中药是空腹吃,也有药性猛,郭朴现在虚弱身体难当。
“昨天下午就发热,昨儿一夜都没有好,夫人守了一夜,老爷子守了一夜,到早上让接少夫人回去。”长平说过,凤鸾眼角已经沁出泪,再也不管还没有要收拾的,快步就是两步出去,又回身对母亲忧愁地看看,行了一礼:“母亲,我去了。”
顾氏泪落不止:“你快去,不用挂念我,我收拾了,也要去看看。”凤鸾这就出门上车,由长平护着回去。
家中顾氏交给施七嫂,带着来安也跟过去。满院春光中,施七嫂也要叹气。这春风成了西风,这桃花也不再中看。
郭夫人守在儿子身边,听到外面人说周氏少夫人回来,忙道:“快来。”凤鸾是跑着进来,面颊红扑扑,眼中有泪出现在郭夫人眼帘中。
因为奔跑发丝乱下来,衬着凤鸾面上的泪水分外可怜。第一次凤鸾忘了给郭夫人行礼,她只和婆婆看一眼,就直奔郭朴床边。
“公子,是我凤鸾,”凤鸾紧紧握住郭朴的手,忘了他的手平时也是不乱碰的,怕引起他新的疼痛。
几天不见,郭朴一把子骨头的面庞上全是潮红,有汗水看着就让人担心。好人出这么多的虚汗,也会成病人。
体内的高热,让他一直在出着虚汗。
昏昏沉沉的郭朴醒来,烧得什么也记不清,第一眼见到泪如雨下的凤鸾,郭朴勉强一笑:“凤鸾,你怎么又哭了?是有人又欺负了你,”
凤鸾拼命摇头:“没有,没有人欺负我,是你怎么病成这样?”走的时候还好得很,还可以和曹氏生气。
郭夫人听着凤鸾的话心酸掉眼泪,凤鸾含泪道:“有人惹你生气,你不要生气才好。”说到这里想到自己身上,凤鸾带泪开了一个玩笑:“凤鸾不在,还有谁会惹你生气?”
郭朴这才想起来,他神疲眼酸只想闭目,又不愿意闭上眼看不到凤鸾,他强撑着微笑:“你不在,我才喜欢。不过我病了,你得回来陪我。”
“嗯嗯,我陪着你,我哪里也不去,我只陪着你。”凤鸾把郭朴的手松开,用帕子拭泪问道:“要不要喝水,怎么成这样?你觉得好不好,”
郭朴只有一句话:“你认为我会不会好?”他迫切急切期待的看着凤鸾。郭夫人对儿子这样的眼光,只觉得心都碎了。
“会好,你一定会好,”凤鸾哭着把两个人的私房话全说出来:“你说陪我逛园子,又说陪我出去玩。”
郭朴再也支持不住,闭上眼眸又昏沉过去。
外面走来几个医生,郭老爷子也熬得眼红疲倦,还要亲自陪医生来。褚敬斋在外面也是寸步没有离开过,他手中一本医书,怔怔地还是没明白郭朴现在身体过于虚弱,他只有一个想法“怎么会这样,自己吃过没有什么。”
“老爷子和夫人请放心,这几味药方没有什么,”医生的话传到外面,素来小心眼子的褚先生此时听过松一口气,而不是认为郭家人不相信自己。
松过一口气,褚敬斋又担心,那是什么原因?这一刻,他反而希望医生能指出自己药用的不对,这不就有原因了。
鼻中闻到香风,凤鸾红肿着面庞出来,手中帕子已经濡湿,她没有发觉握在手中,含悲道:“先生,药是您给公子用的,请再看看可有什么不对!”
悲伤中凤鸾都忘了注意语气注意一切,褚敬斋呆若木鸡,忽然伸出双手搔自己的头发,没几下子,就把发髻给弄乱,他苦恼万分:“我,这全是我试过的。”
“先生,公子这身子骨儿,有的药能用,有的药不能用,”凤鸾伤心无比地随意说着,只是一些普通人会说出来的话。
有如利箭闪电,一下子击中褚敬斋。他心里渐渐明白,郭大人现在是一推就倒的身体,他换成新药……。
他又伏下身子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郭大人天天催促:“药呢?快去寻,我要早好。”褚敬斋又得意于可以治好一个疑难病症,在郭朴的催促下,把一件很小很普通的事给忘了。
病人都着急上性:“我要快好!”医生就把他现在身体只能缓缓用药,待养给忘了。
头发被抓得差不多的时候,褚敬斋抬头见不到周氏少夫人在,不知道她几时离去。先生总算回了魂,褚先生重整医书,重写药方。拿着往房中走,他沉默了,再给郭大人用药,还有人会信自己吗?
几个医生已经离去,郭老爷子坐在床前,目不转睛看着孙子女;郭夫人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看着儿子滴泪;凤鸾伏在床沿儿上,轻声的哭泣着。
干巴巴的一声“我”出来,没有人听到。褚敬斋呆呆站着,他性子执犟,不然也不会为功名离家在外,平时别人多说什么他不舒服。
床上的郭大人昏睡不醒,褚敬斋性子上来,要么就陪他一起去死。要不死,就继续医他!他清清嗓子,把郭老爷子和郭夫人的视线吸引过来,只有凤鸾没有动,继续哭着。
“我还要给大人继续用药,”褚敬斋而对郭老爷子和郭夫人时,忽然有了坚定有了毅然:“还让我医他!”
郭老爷子和郭夫人敢信吗!他们没有指责,只是沉默地看着褚敬斋,就足够他难过,底气全无的。
三个人的眼光无声无息交流着,褚敬斋是痛苦地避开一步,在心里交战过,挺一挺胸膛又毅然决然。
郭老爷子阅人无数,郭夫人阅人无数,他们可以看出来褚敬斋没有坏心,可是再把郭朴交到他手上,有人还敢?
凤鸾的哭声嘤嘤着,每一声都抽动这两位长辈的心。郭夫人灰心丧气,想想儿子要真的去了,他一把子骨头,说去也有可能。
这个当口儿应该让丈夫回来,可是京里还有官司。郭夫人可以明白这官司一步也不能退,退一步郭朴强娶民女的罪名坐实,他的官职就完了!
可不让郭有银回来,如果朴哥最后一面见不到父亲,这将是父子终身的遗憾。她再看公公郭老爷子,也是一样的犹豫。
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不会再交到褚敬斋手上。
褚敬斋的心也碎了,片片寒落下来,好似玻璃碎片,无不划着他的心。他也有了泪,手中药方不敢再举得高,颤抖几下落下来,哽咽道:“我,这药方我自己试过。”
他已经不会再说什么话,只说这药方自己试过。
郭朴的病牵着郭老爷子的心,凤鸾的哭声也牵动他的心。郭老爷子虽然明白褚敬斋的话,他也亲眼看到褚敬斋试药,可是……。他还是和缓又痛苦地道:“先生辛苦,先回去休息吧。”
“我……”褚敬斋终于泪落,他现在可以不要银子不要什么,只要能再让他治郭朴的病。郭老爷子说过,对郭夫人道:“出来,我和你说话。”
他们从褚敬斋身边走过,没有人再去理褚敬斋。两个人走到房外,不忍再多走一步。每走开一步,就离郭朴远一步,就要担心他随时会离去。
满园春花,在他们眼中全是槁素。几片桃花灼灼在枝头上,显示生命力,也更让郭老爷子伤心。
他长叹一声:“朴哥娘,给朴哥的后事准备准备吧。”郭夫人悲愤莫明:“不!”她伤心欲绝,此时脑子里想的全是儿子一旦不在,活着还有何意义。
郭朴伤重回家,家里人虽然也伤心,可是他还在,在就还有希望能好。现在郭夫人痛苦万分:“不!他还在,只要他还在,就不备!”
院子里小道上,褚敬斋呆呆傻傻的走着。没有人理会他,他只能走开。背后传来这些话,褚敬斋身子一震,迷茫地回过头,把廊下这一对公媳看在眼中。
褚先生顿悟了!郭大人还在,只要他在,褚敬斋下定决心,就要医他!
眼前没有人再相信自己,褚敬斋涨红脸脖子也梗起来,大步流星往自己房中去。到了房中铺开所有的医书,有《本草纲目》,有《黄帝内经》……。
顾氏来看,一直陪到晚上哭着回去烧香祈祷。她是个老实守分的人,生活给她什么,她就接受什么。
凤鸾要嫁郭朴,顾氏为女儿痛哭,后来成了亲凤鸾越来越丰润,顾氏又觉得不错。现在,她只能回家烧香去痛哭。
烛光明晃晃的照得到处都是,凤鸾小心用小勺喂郭朴水。身后来了人又走,走了人又来。汪氏来看,管事的来看,亲戚们来看,凤鸾一动不动只守着郭朴。
没有人怪她不起来,没有人会说这叫失礼,郭夫人无形中对凤鸾多了一份依赖,到房中只要看到凤鸾和刚才一样伏在床边儿上,郭夫人心中就觉得安慰。
又有脚步声轻轻传来,凤鸾被惊动是这脚步声没有过来看几眼,再说上几句话,就停在那里。回身见是曹氏,曹氏不太悲伤也不凄然,她连泪水都没有,只是木着脸站着。
凤鸾动了,她快步到了曹氏面前。红肿的眸子上下打量着她,急切地问:“你,是你惹的他?为什么你惹他生气?快告诉我!”
“凤鸾!”郭夫人抬起头,她在郭朴床前,曹氏才没有近前来。她才受到一出子,让她现在就表现出伤心难奈,曹氏表现不出来。
郭夫人让凤鸾回来:“你要守着他。”她对曹氏正眼儿也不看,曹氏也能感受到她的冷落,所以停在那里。
凤鸾一步三回头,又道:“要是你惹他生气,对他陪个不是吧,等他醒过来,我帮你告诉他,公子一定不生你的气。”
郭夫人又流泪,凤鸾和曹氏站在她面前,就是绝好的两个对比。凤鸾再回去守着,郭夫人只哭自己的,曹氏回到房中,马上灵动起来。
把雪梅喊进来,低声交待:“这家里乱起来,快,晚上你把宅院好好找一找,看腊梅关在哪里!”她眸子的坚定与褚敬斋分外不同:“不管生死,要找到她!”
夜色茫茫,郭家的人管事的家人大多在郭朴房外围着,雪梅不声不响走入黑暗中。
郭朴又睡了一夜一天,凤鸾用勺子撬开他的嘴唇,把汤和炖鸡蛋一点一点放到他嘴唇上。还不能放多,他是睡着人又高烧昏迷,喂多了就会呛到他。
凤鸾只在他的床前,很有耐心地一丁点儿一丁点儿放到郭朴嘴唇上,一次估计指甲大都没有,放下去再勺子往他嘴里送。
郭朴也能动一动,把它咽下去。长平带着小厮帮着只送饭,虽然春天气候暖起来,按这样的喂法,郭朴还没吃别人的一勺子饭,饭已经凉了。
郭老爷子来坐上半天,也对凤鸾产生依赖感。好似看到她在,心里就安宁得多。凤鸾忙个不停,不是喂水就是喂饭,一天喂下来,也能下去平时的三餐饭。
她半点儿也不急,那从容怜惜的态度,好似她天生就坐在这里,就一点儿一点儿的喂着。换了新的医生,有药汁来,也是凤鸾一小勺一小勺往下喂。
“吃药了,”凤鸾会柔声这样说:“我尝过不苦,你不要怕苦。”听到这样的话,郭老爷子就要泪双流。
背上穴位最多,郭朴是身上先受伤,摔下来不巧脊柱受伤。手脚不能动,与神经传输应该有关系。这全是要养的病,秦王来刺激的他一定要好,发誓要好,心思太急,欲速不达。
不少病人能进饮食就能坚持,郭朴在第二天的晚上醒来,郭老爷子不肯走守了一夜一天正在打盹儿,凤鸾也伏在床边儿上犯困。
“凤鸾,”郭朴沙哑着嗓子轻声喊她,郭老爷子惊醒,凤鸾也立即醒来,惊喜地道:“公子,”她的面颊通红,是熬夜所致,眼睛红而肿,是哭泣和熬夜所致。
郭朴还是迷糊着,他第一句话还是他的第一个心思,他深深地看着凤鸾:“为什么肿了眼睛,你受了气?告诉我。”
凤鸾这样子,十足的惹人怜惜。而凤鸾看郭朴,也是一样。
“没有受谁的气,就是盼着你好,”凤鸾的话往外面挤着出来,又想到曹氏,赶快道:“曹氏姐姐给你赔不是,你是和她生气吗?千万不要再生气了,你还没有好呢。”
郭朴又一次想起来,他脑子里混沌着只有一些片段,要再想下去,只觉得精力不济,眼睛失神地看着祖父关切的眼睛:“我又病了。”
“朴哥,你不要担心,给你请好医生,给你好医生。”郭老爷子闯荡一生的能言善道,到此时只会说这一句。
孙子没有光泽的眼睛,又一次把郭老爷子的心扎痛。他忍不住老泪纵横:“你要是不好,祖父还活着干什么!”
郭朴的心又被扎痛,他头疼欲裂,挤出来一句痛心无比的话:“祖父,你白养了我。”郭老爷子心中如万箭穿心,他不能再呆这里,以手抹泪避出去哭。
对着祖父伤心的身影,郭朴更为难过。他是家里人伤心的根源,引来长辈无数的眼泪。再目看凤鸾,脑袋迅速地左右看看,郭朴虽然不能多想,也勉强一笑:“和人又打了架?”
“没有,是褚先生求公子,说他不信自己药用得不对。”凤鸾左右看,是怕郭夫人等人突然进来。
郭朴混乱的思绪里又想起褚敬斋:“他怎么了,让他来!”凤鸾赶快点头,再小声道:“嗯嗯,我去喊他。母亲不让他来,说他药用得不对。”
褚敬斋很快就过来,凤鸾这几天一步也不出去,诸敬斋是半夜里别人都睡着,他一个人到窗前求的凤鸾。幸好他还住在这里,不然不好过来。
郭朴集中自己所有的思绪,用干枯的嘴唇只说了一句话:“我相信你,你继续用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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