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江一真?!”
从人群那头挤过来的裴素伸长胳膊冲她招手,江一真出声回应。
他终于挨到山禾身边,抬起手肘碰了碰他,“江一真人真挺好的。”山禾不接茬,裴素看他,不解挠挠头,“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哪儿招你了”
“至于这么不喜欢?”
裴素嘟哝,又凑到江一真身边说话,笑得好开心。
被抛在身后的山禾终于正眼,不带任何负面情绪的看向江一真,目光投在她浅笑的脸上,不过两秒,转瞬消失。
人群哄闹了一会儿,拿篮球的孙平生掷球拍了拍,对围成一圈的男生问道:“咱来一局?”
话说完,还特意看了一眼江一真,“哥们儿,会篮球吗?”
“跟我们一块儿玩会儿?”
江一真眼里浅浅带笑,不着痕迹扫过山禾,他就那么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形在人群中脱颖而出,如此耀眼。
“好啊。”
她欣然同意。
孙平生正要分队,被江一真打断,她站在离山禾不过三两步的地方,抬手指了指,“我和他一队吧。”
喧闹的篮球场一时间安静许多,她却像什么也没察觉般,依旧笑着。
“我打的不太好,让他带带我。”
方誊站在她身边,暗暗腹诽:凡事都要做的比男的好的一个人,说自己篮球打的不好不是她暴扣别人的时候了?
他知道江一真想做什么。
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山禾的确是比所有人都更加有男子气概,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同为男性,山禾就是更加优越,也怪不得江一真喜欢。
什么臭鱼烂虾都看过了,一下子看见个极品,当然舍不得放掉。
就算是得不到,也要做个仿品出来。
这就是江一真想要的
江一真篮球打的不好,本来就是个谎话。没过两分钟她就自己破了这个谎,只是有一段时间没有摸过篮球了,感觉上有些陌生,但球在掌下运了几下,就已经完全唤起以前的记忆。
短短开场三分钟,山禾进了三个球。
篮球只要到他手里,几乎没有犹豫就脱手投出,没有一次投空。他个子高,手臂扬起别人也够不着,方誊跳了两次,想从他手里截球,结果都是眼睁睁看着球从头顶飞过,轻松愉快的落进球筐。
众人起初以为江一真是个新手,谁知道弹跳力好的非常,直接从篮下起跳也能轻松把篮球送进筐。
一场二十分钟不到的比赛下来,男孩儿们累的大口喘气,甚至无力谴责说了谎的江一真和面无表情一点好心没有的山禾。
哪个杀千刀会把他们俩分在一队啊!?
这不是要人命?
方誊体力好,但也耐不住江一真耍人玩儿似的满场乱窜,弓着腰喘气,捞过一旁自己的水就喝干净,喝完顺手抓扁了空水瓶,来发泄自己没能大展雄风的愤怒。
对江一真撒气,他是不敢的。
而且从来了学校,少有她这么开心的时候,就算是自己被耍着玩儿也只能是认了。
她心情好一些,别人也能过舒坦点。
篮球赛中途江一真热了,拉开校服外套,风吹着她衣摆,扬的老高。她不是爱出汗的体质,甚至比赛结束还没一分钟,她就拉上了外套拉链。
侧剃短发被从身后吹来的风吹的朝前乱舞,江一真不耐烦的将头发拢至头顶,过脑后。
一场比赛无比吸睛,引过许多人过来观赏。
对一些女孩儿来说,篮球这项运动并不吸引人,吸引人的是投篮进球的瞬间,和比赛结束后喘息欢笑的少年。周围讨论声,私语声不停,江一真充耳不闻,转头看向身边男人。
高大又挺拔,哪怕是汗水低落鬓角,垂首望地慌张躲避人群目光也丝毫不显狼狈。
江一真目光太过烧灼,让他侧头看过来,投来一个莫名的视线。
她学他低着头,又偏转脖颈与他相望,只是需要往上看,而他向下。
“赢了,不庆祝一下吗?”
一个小的不能再小,乃至于一个课间都能随时展开并取得胜利的比赛,甚至都不能算的上比赛,有什么好庆祝?
山禾看着江一真,根本看不出她想法。
他声音一贯的沉哑,难寻的织锦绸缎,质地上乘。
“怎么庆祝?”
其实山禾想的对,一个普通的篮球赛而已,能怎么庆祝。
江一真抬起右手,手掌面向他,浅笑的眼尾勾起,凤眸流转,如同一只狡猾外泄的狐狸。
见山禾不动,她冲他扬扬下巴,右手依旧举在脸侧。
--轻轻微风卷起来,连声音都没有。
两手掌一触即离,山禾抬起头,朝裴素走过去。
她收回手,勾了个笑。
少年转身,迎风走。风灌进衣领,吹的衣服猎猎作响,她双手抄在兜里,完全不惧阻力的大步往前走。秋风吹不开少年紧皱的眉头,化不开那满身的阴狠,无人靠近她,自然无人看得见。
她带来一场热闹,又悄然退场。
明明是她蓄意为之,得逞了本该开心才对,结果却像整个人泡在湿冷的潮水里,皮肉发涨,虚浮臃肿成一个重症患者。
烦闷燥意持续了一个下午,到了晚间依旧不散,喝了安眠药也无法入眠。
江一真凌晨冲出家门,最终寻了个酒吧,烟酒混着度过了剩下半夜。
第二天周测,上午浑浑噩噩考过语文,江一真靠在椅背上,双手手心朝上搭在大腿,目光显得怔滞。
陈晨不敢出声言语什么,因为方誊也沉默紧闭着嘴,不敢开口说半个字。
一上午了,江一真这个要杀人的模样。
蓦地,江一真抬头,一双眼直直盯住方誊。
“抬手。”他手僵直,半天不抬起来,江一真出声低呵一句。方誊立刻竖起手掌。
江一真手掌贴过去,虚虚和他掌根对齐。
果然,根本算不上什么男人的手。
心里讽笑两声,她收回手,周身比刚才更冷,挥散围在她身边几人,江一真血液都沸起来,一颗心几乎颠簸即将倾覆。
江一真又低头望向自己那双手,明明已经很像了可跟他比起来,又好像什么都不是。
他的手更加宽大,几乎可以覆住她的,手背上青色血管突起蜿蜒到指根,又顺势攀上半个指节,手指长直,骨节分明,一眼可知的苍劲有力。指甲整洁干净,温热干燥的触感只是一瞬,她却好像碰到了他皮肤下的骨与肉。
是那般的让人嫉妒
有的人与生俱来,是有的人拼了命也赶不上的。
那股嫉妒深入江一真的灵魂,化身一个细小锋利的钩子,钻进她大脑,拉扯每一根神经,她狠咬着牙,两颊骨头狠劲下清晰可见,拳握的关节发响。
凭什么呢?
有人天生为男人。
她快咒骂到上帝和女娲了,怨恨他们造出男女,点出两者有别。
思维发散到漫无边际的时刻很快被终结,英语老师抱着英语试卷进了班,短暂的休息时间过去,进入下一场考试,让江一真在英文字母里,无暇顾忌其他。
她妄图用考试来麻痹自己,题做的飞快,写下最后一个字时,终是忍不住心里积压的躁怒,狠狠摔了手中的碳素笔。
去他妈的-
监考老师吓了一跳,走过来询问情况,其他学生也纷纷转头,偷偷打量。
江一真快要装不下去,狠咬着腮肉,粗喘着气,竭力控制。
眼里无法掩饰的狠戾叫嚣着往外冲,她只能有意识的垂下眼眸。拳头紧攥,江一真拿了试卷塞进老师手里,大步迈出了教室门。
再在教室里呆下去,保不齐她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一直到考试结束,江一真都没有回来,方誊课间找了许多地方,也没有看见她。直到过了中午,要午休的时候,她才出现,方誊第一时间冲过去,还没开口,就被浓重的烟味呛得说不出话。
江一真表情漠然,已经冷静下来。
而冷静的方法就是,抽空了三盒烟。
她身上薄荷味还未被彻底掩埋,淡淡的和烟味混在一起,使那股味道更加激呛,直窜人鼻腔。
方誊不敢开腔,只能尽职驱散围上来的人,小心观察她表情。
到晚上九点多下课,江一真依旧冷着脸,比起上午时和缓些,却依旧让班上人难以接受,那样一个阳光少年,怎么发起火来暴躁至此。
打量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奇怪,她置若罔闻,幽幽目光落在纸面上,自顾出神。
收拾书包,下楼。
一楼也是结束晚自习背起书包回家回宿舍的学生,楼道顶灯光明黄色,人拥挤,掀起一股热潮。和出口迎面吹来的晚风碰撞,一冷一热,江一真走出教学楼,停在一边,拉起衣服拉链。
往前走几步,穿越两栋教学楼之间一条安静的小径,走到明亮的前广场,看见天边明月与稀疏的星点,看见校门口接学生回家的家长,江一真觉得坐的时间太长,腰有些痛,松了松肩膀,垮下一些,走起路来轻松了许多。
她走出校门,横过一条马路,右转,走上青红砖相间铺成的人行道。徐徐的,没有说话,走出四百米,到一个十字路口,继续右转。
晚风温柔,带着不属于秋天的温度,让人产生身处春天的恍惚。这几天总是升温又降温,江一真惧冷却又不喜欢添衣服,只穿了一件短袖外面是校服外套,有风时就拉紧拉链,没风时敞怀。
感冒迟迟不好,今日又抽了许多烟,一个下午靠吃薄荷糖续命。
闻见烟味,皱鼻咳嗽了两声。
“都咳成什么样儿了,还不吃药,你等进医院呢?”
柯平站在十字路口转角,头发染成鲜丽的红色,其中夹杂几缕粉毛,路灯照射在头上,如燃烧火焰。他身后跟着几个小弟,烟雾缭绕吞吐着烟气。
“要不我这会儿给买一盒感冒灵去?”平头男有点胖,但胜在个子高,体格壮,看着江一真挠挠头,小风吹在他身上不冷不热,但吹在江一真身上不好说。
柯平回身笑骂:“你他妈还不知道她,她家多少药,喝不喝不全看她心情?”
她家里药盒成堆,治这治那的,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甚至冰箱里还有中药液,江一真这人中西药跟吃饭一样吃,最普通的感冒药、退烧药却不动,看一眼都不看。
刘吉一想也是,却转念一想自己回家反省一个月的惩罚已经快结束了,明天就能回学校,到时候看着江一真喝药还不是分分钟能解决的事儿。
“明天我回学校,到时候看着真哥喝药!”他自告奋勇,得了江一真一个白眼。
他和柯平一唱一和逗得开心,江一真模样清冷,懒得搭腔。发觉她心气不顺,柯平长臂横过来,和她并肩搭着,不要命的往她脸上吐烟,果不其然肚子上挨上一拳,打得他胃抽抽,都要把晚饭吐出来。
刘吉接了他一把,嫌弃看着他脸上忍疼的表情,小声:“找那个不痛快干嘛”
“过来有事儿?”江一真问。
刘吉很快接话,“没有。”
又很快补充:“就路过学校正好打下课铃,就说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正好遇见你,接过真的遇见了。”
“我们一会儿去酒吧玩儿,哥你去吗?”
江一真沉默拒绝,目光遥遥看着街道对面,不声不响浑身冒冷气,跟学校里完全是两样。就连先前跟她打哈哈的柯平都有些怵,本想着让她揍一下能好些,结果谁知道更严重。
“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了?”
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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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十字路口,山禾正要转弯,走向回家那条熟悉的路,身后慢吞吞走着的裴素突然叫了一声。
“那是不是江一真?”
他脚步停住,敞开的校服外套衣摆被风吹动。宽阔的背在路灯照耀下,像一座恢弘雄伟的山,山禾缓缓转过头,朝对面转角处看了一眼。
正巧街角路灯明亮,看的清清楚楚。
乌泱泱一群人,他最显眼。仿佛被簇拥着,肩头胳臂绕过,松垮被搭着,不知道是强硬威胁还是自愿。
但看不清他表情,距离有些远,视线里他的脸是模糊的。
而山禾手边没有眼镜。
“他是不是就一个人,那群人怎么把他围了?”裴素担心道,江一真看着瘦弱,远不如那一群混混身强体壮。
对方人又多,而他就一个,寡不敌众啊。
“要不报警?”
山禾收回视线,淡淡:“不用。”
不用管闲事。
裴素本还想出声,就看见对面一人挨了江一真一拳头,如果是对头,江一真明显是要被群殴的,但没有。那个人依旧往江一真肩头上攀,隔着条街都能听见笑声。
他伸手冲江一真扬扬,大声喊她的名字。
半晌,他迟迟得不到回应,尴尬的扫扫鼻尖。终于看见江一真扬手,裴素很快笑起来,大力摇晃手臂,高喊再见。
两人背影很快消失在街道,江一真望着遥遥离开的人,轻笑一声。
勾着她肩膀的柯平听见她笑,转头过来,看见江一真俊秀的侧脸,嘴角轻扬,勾着个玩味的笑。
“笑什么呢?”
江一真挑眉敛笑,随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咬在齿间,身边立刻有人递过火来,江一真偏头,香烟点燃。
爆珠在唇齿间炸开,薄荷的清凉瞬间冲进鼻腔、心肺,江一真吸了一口凉气,冷的咽喉发疼。
良久,冷淡道:
“没笑。”
路灯莹莹暖光,飞蛾绕着,大有扑火之意。只是灯罩冷硬的如千年寒冰,烧不死蛾子,只能撞得头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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