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真儿,看见太阳了吗?”
孩子手抵了抵额头,最后泄气的放了下来,“什么都没看见,阿布。”
“唔,看来这个巫师也是个蠢货!拉下去割肉放血,喂羊!”
“等等!”孩子抬手喝停了士卒,一双湛蓝的眸子散发出不合年纪的厉色,“阿布,天神会惩罚滥杀无辜的人,而且羊不吃肉也从不喝人血。”
“滥杀无辜?呵!那天神早该把邱羽氏祖祖辈辈钉在赎罪架上了!可他们还活着!而且还活的比我们好!真儿,阿布活了五十六年,也从未见过哪只羊吃肉喝血,可它们会的!你放眼瞧瞧,那里,还有那里,哪还有草根能让它们活呢!它们想活着,就必须学会有什么就吃什么。”
孩子低下了头,双拳紧攥着,不再说话。
远处的祈祷声停了,这片湖州大地一时的希冀随着徒然的静谧而消失殆尽。
轻壮的臣子和将士们都施礼离去,帝湖的岸边只剩下高位坐辇上的父亲与孩子。
孩子名叫祈颜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却健壮的像只幼虎。他现在是大哲洲唯一的王子,原本还有个哥哥,可五年前自告奋勇携一队精壮将士远赴极地便再也没有回来。
极地,那是哲洲人最恐惧的地方。
那里似乎住着一条万年冰龙,不知从何时起它开始向这片土壤肥沃、湖水浩渺的大地狂吐寒气。慢慢地,哲洲被寒冷的冰雾遮天蔽日,千条湖泊冰封,大片大片的草地消失,人们将单薄的衣衫撕开续入保暖的绒毛绒布,再看不到肥嘟嘟的羊群,再牵不回一匹雄壮的烈马。
祈颜真低头的沉思被有节律的呼噜声打断,他抬眼去看绒座上的父亲。
这只俯卧在大哲洲上的雄狮也已濒临迟暮,翻黄的脸上布满了斑驳的痕迹,帽冠边围露出的丝屡发梢灰白成形。自从哥哥走后父亲似乎对这片大洲彻底失去了信心,全然没了王族的体面,朝围议事会睡着,酒宴群臣会睡着,就连接待异国使节也会睡着。
可祈颜真知道父亲有心事,很重很重的心事。
现在朝中只有为数不多的一批轻壮官员还信仰祈颜长子王室,而另外的大多数早已在暗地里结为两只阵营,一只支持祈颜氏二王爷,一只支持祈颜氏三王爷。
眼看着大局已经背向离手,祈颜真未等到父亲拿出什么制衡之策,却看着他一天天颓猥懈怠。
有时祈颜真在想,父亲是不是已经放弃这片土地了,是不是在等待着大哲洲被冰封的那一天。
“阿布!快看!是布盾,布盾回来了!”
祈颜真手指着高远的天空,兴奋的转头要把熟睡的父亲唤醒,却忽然发现绒座上的人已经悄无声息的站了起来,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静静的眺望着远空,那眼神中隐没了多年的凌厉色正散发着炙热的光。
布盾是父亲从小养到大的老鹰,但祈颜真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了。
不过它似乎并没有忘记这个乳母般的主人,飞到近处后它放慢了速度,甚是乖巧的落在父亲的右肩上。
祈颜哲烈顾不上与这位‘老友’叙旧,他手脚麻利的拆下绑在布盾腿上的纸笺。祈颜真发现父亲打开纸笺的手在剧烈的颤抖,可这个颤抖却在父亲快速览过纸笺中的内容后猛地刹住。
这让他不禁踮起脚看向纸笺。
他熟悉这个字迹,娟秀僻洁,犹如苍陵寒梅独树一帜,却非故作清高。可如今这个字迹却不甚稳达,似乎书写者心中藏着无尽的不甘——‘浠氏全族愧憾’
祈颜真不太明白,又看了看署名,“浠染绝书?怎么会!”
浠染是浠将军幼子,曾是他的伴读。他尤记得那是个温润多才的哥哥。
可在他八岁的时候,朝中发生一件大事,那就是战功赫赫的浠将军忽然连夜离开哲洲投奔邱羽国。父亲盛怒,明旨浠氏全族叛国,悬赏人头万金。
“浠将军没有叛国?”祈颜真不敢相信自己脱口而出的想法,抬头看向父亲,期待着答案。
祈颜哲烈沉默了很久,将纸笺紧紧的握进手心,“浠氏全族为我们大哲洲而死,将是大哲洲永生永世的英雄!”
“阿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祈颜真拉住父亲的衣角,他感觉心中某处沉甸甸的东西正在觉醒。
“邱羽若珏!只要他死,他父亲邱羽牧衍终其半生的谋划将会土崩瓦解。”
“杀邱羽若珏?这就是浠将军假意叛逃哲洲的目的?”祈颜真瞪大了眼睛。
祈颜哲烈点了点头,“可惜那个孩子似乎被天神眷顾着”
“阿布,让我去吧!”
祈颜哲烈一惊,低下头看向孩子泵着亮光的蓝眸,“真儿”
“我是父亲的儿子,自有天神护佑!儿子不怕邱羽若珏!”
“真儿,”祈颜哲烈用自己暗蓝色眼睛紧紧盯住孩子的蓝瞳,“你要牢牢记住,邱羽氏是我们祈颜氏世世代代的奴隶,是他们怕我们!尤其是我们的双眼!”
祈颜真很小的时候也曾听哥哥这样说过,可他不懂。现在他依旧不懂,但他终于有资格问了,“阿布,跟儿子说说吧,邱羽氏的历史。”
“邱羽氏没有历史!他们的历史在大哲洲,在我们祈颜氏。”祈颜哲烈脸色阴沉的将布盾放飞,坐回绒座,将祈颜真拉进怀里。
祈颜真安静的等待着,可祈颜哲烈却看着远方沉默了很久。
“应该从什么时候说起呢”
“那就从祈颜氏的历史说起,邱羽氏他叛逃了我们吗?”祈颜真看着父亲已显疲色的脸,大胆猜测道。
祈颜哲烈的目光似乎一下子被点燃了,他看着怀中的孩子笑道,“不错!七百多年前整个大陆上根本没有‘邱羽’这个姓氏!是祈颜棠因妒生恨,叛逃大哲洲,在西北将濒临灭亡的蜀国占领,从此改姓邱羽,建立邱羽国。”祈颜哲烈忽然冷笑了一声,“瞧瞧!他们只会趁人之危!”
“祈颜棠?邱羽棠!那个邱羽皇室最厉害的先祖?他是我们祈颜氏的贵族?”
“不,”祈颜哲烈沉沉的摇头,“他是祈颜氏的贱民,因为他的瞳仁是黑色的。”
“黑色的”祈颜真垂头。
大哲洲以蓝瞳为尊。特别是在这片土地上称王近千年的祈颜氏,他们的瞳仁必须是美丽的蓝色。可七百年来随着西北部邱羽国的壮大富饶,哲洲人也不免对其趋之若鹜,不仅引入他们的织造粮食,邱羽国的美女更是被疯抢,以至于现在的哲洲人越来越不在意瞳仁的颜色了。
但祈颜氏王族依旧死死地守着这个古老的规矩。
“是,因为我们的祈颜阿纳先祖被一个长着黑色瞳仁的女人诱惑,生下了黑色瞳仁的祈颜棠。巫师预言这是诅咒,黑色瞳仁的祈颜棠将会给我们大哲洲带来无尽的祸患!”祈颜哲烈沉沉的点头,“巫师预言的不错。祈颜棠他的确给我们大哲洲带来了祸患。不然蜀国的严寒为什么会在他去之后转移到我们这里!”
“阿布是说邱羽棠他使用了巫术?”
祈颜哲烈摇摇头,“不知道。这世上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一个近乎冰封的国家再次复苏。”祈颜真看见父亲的眼中似乎含着一丝神往。
可谁又能不神往。
大哲洲现在快要变成一座冰城,祈颜真想如若邱羽棠还活着他愿意去求他,管什么贵族奴隶,管什么蓝瞳黑瞳。只要能让湖泊中的冰融化,草地再出新芽,他敢发誓他愿意做任何事。
可这话他不敢跟父亲说。
父亲是大哲洲的王上,他忠于大哲洲,更忠于祈颜氏。而无论对于大哲洲还是祈颜氏,邱羽棠都是他们的罪人,是应该万死来谢罪的。
“阿布,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祈颜哲烈遥远的神思被耳边的呼唤声打断,他低头看了一眼孩子,恍惚中他好似瞧见了大儿子的眉眼。大儿子已经离开五年了,他是个性情冲动的孩子,可他还是让他去了。可若不是被逼无奈,他又如何舍得让自己的亲生骨血去那九死一生之地。
“阿布”祈颜真看见父亲的眼睛突然布满了鲜红的血丝,他有些害怕,向外蹭了一小步。
可祈颜哲烈立刻收了收手臂,将祈颜真箍的更紧了,“我的真儿问什么?”
“邱羽棠,不,是祈颜棠。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祈颜哲烈深深的叹了口气,“这是祈颜阿纳先祖犯下的第二个错误,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他为那个黑瞳女人背弃了祖训,甘愿让出王位,甚至自刎谢罪,只为保下那对母子。”
祈颜哲烈突然笑了起来,“可笑的是祈颜氏族竟然答应了,多么愚蠢”
“也许天神真的在护佑那个女人的血脉,祈颜棠虽然被祈颜氏除名并赶出王族,但在消失十几年后却再次以商人的身份在大哲洲扬名,那时的他已经富可敌国,听说他精绝于骑射,做的便是皮毛生意,而大部分客源就来自当时日渐冰封的蜀国。”
“那个女人呢?黑瞳女人。”祈颜真问。
祈颜哲烈摇摇头,“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就像没人知道祈颜棠那十几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后来祈颜棠那趁人之危的天性显现了出来。他趁着蜀国危难之际竟用百担金招兵买马攻下了蜀国国都。”祈颜哲烈又冷笑了一声,“一个小人而已。”
“可也是个难得的聪明人。”祈颜真沉吟中脱口而出的话令他身形晃动了一下,不是他在动,而是紧箍着他的父亲。祈颜真抬头,不出预料的看见了父亲铁青的脸,他立刻垂下头去。
“罢了,”祈颜哲烈垂下手臂,放开了祈颜真,“你也是时候出去长长见识了。邱羽氏究竟是不是聪明人我不知道,但他们一定是天底下最恶毒的人。正所谓虎毒不食子,可他们每代皇帝都荼毒过自己的亲生骨肉。”
“为什么!”祈颜真瞪大双目,亮色蓝眸在眼眶中闪烁着。
“因为他们像我们恨黑瞳一样恨着蓝瞳。”
“是因为祈颜阿纳先祖的血脉!”
“对!”祈颜哲烈向儿子扫去赞赏的目光,“祈颜棠改的了姓氏,却改不了血脉,他的世代子孙不可能永远都是黑瞳。”
“所以生下来的孩子若是蓝瞳便是被杀吗?那”祈颜真想说那与祈颜氏对待他的方式有什么不同,用自己恨的方式去伤害自己的亲生骨血,这么算的话究竟算他邱羽氏赢了,还是祈颜氏赢了,又或者根本就没有赢家
“祈颜真,我的儿子!阿布相信天神是护佑你的。阿布同意你去邱羽,用你这双大哲洲最尊贵的眸子看着邱羽唯一的皇子邱羽玉珏死去!”
“是!阿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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