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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一离开群魔乱舞的别墅,户外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胸口的浊气倾吐而出,心也变得敞亮。

        许愿心情很轻盈,她知道这种情绪叫“愉快”。

        她还没有失去快乐的能力。

        至于这快乐,是源于临走之前瞥到那个人面沉如水的脸色,还是因为那顿还没吃到嘴的啤酒小龙虾,她不想深究。

        想快乐就快乐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喂,我们要这样多久?”

        她新认识的朋友——衬衫男,正戴着面具,双目炯炯地看着她,声音也压到了最低分贝。

        此刻他们躲在别墅门口右侧的墙壁之后,藏在一片漆黑里,唯有两双眼睛湛亮,颇有点暗夜潜行的味道。

        许愿静静目送着林季延的背影。

        刚才他们刚从别墅步出,她把衬衫男拖进这里,刚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林季延就尾随出来了,显而易见是来找她的。

        在他找不到人,伸手掏手机的同时,许愿眼疾手快关了机。

        他自然联系不上她,站在原地张望四周,黑洞一般的眼睛甚至多往这边看了两秒,但最后,他还是走掉了。

        许愿的心脏“咚咚”跳了两下。

        有那么一瞬,她以为林季延会发现自己,然后会习惯性地掌控她,不允许她脱轨。

        但还好,他没有发现。

        “走吧。”

        她没有解释自己的行为,内敛之余,有着超出这个年纪的沉稳。

        也因为这份沉稳兼沉默,她整个人像是被月光镀上了神秘色泽,很吸引人追随。

        “你在躲那个男人?”衬衫男插着兜,仍旧不急着摘下面具,“男朋友?”

        许愿朝林季延相反的方向走,否认后惜字如金地说:“我哥。”

        “那我有点危险啊。”他拖长了调调,“我们要是被你哥逮到了,你可要跟他说,揍哪里都行,就是别揍脸。”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我靠脸混饭吃啊。”

        许愿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这口浑厚的播音腔太纯正了,她偶然经过新闻播报室时听过,在台里上上下下走动时听过,周末晚上漫无目的地换电视频道,调到他们台的“每日新闻”时听过。

        她惊诧的目光流连在他脸上,然后上上下下细细打量,结果越看越能对上号。

        “怎么?终于好奇我有多帅了?”衬衫男注意到她的反应,非常得意。

        “先做好心理准备,控制一下别尖叫。”他朝她挤眉弄眼,“我长得还不错的。”

        身边的男人表现得就像开屏的雄孔雀,这令许愿很想抚额。

        她只能表现地不为所动,总之很端着架子。

        别说小龙虾了,现在就是龙虾宴席摆在她面前,她都无福消受,只想赶紧闪人。

        衬衫男炫耀了半天,已经很想摘面具了,可见许愿纹丝不动,只是用清亮的黑瞳幽幽地盯着他看。

        初次见面,女孩子矜持也正常,男人理该更热情一些。

        他抬手就想把脸上那碍事的面具掀了,谁知道许愿不按理出牌地阻止:“别!别摘!”

        他那旺盛的表现欲突然熄火,手垂下,很莫名。

        “你不好奇我长什么样?”

        许愿完全不好奇,毕竟对着一张看到过多次的脸,她怎么会有好奇心?

        “对不起啊这位朋友,我有点轻微社恐,戴着面具我说话自在点。”她没说最重要的实话,捡边边角角的理由。

        “你社恐我瞧出来了,刚才全场就你一个孤零零站着,脑门上就刻着‘社恐’两字,我特别想拯救你。”他不愧是靠嘴吃饭的很能说,也没有要强行秀脸,“但你以后就知道了,我这人专治社恐,吃了今晚这顿小龙虾,咱们就算是有交情了,我教你怎么社交。”

        许愿提出质疑:“你对谁都这么热情的吗?”

        又想了想:“不看看我的脸再决定?”

        没想到清清冷冷的姑娘那么直接,衬衫男一怔,死不承认自己是见色起意:“什么脸不脸的,交朋友就是个感觉,感觉对了,请你一年小龙虾又有什么关系。”

        许愿想笑,也没忍,爽利笑出来了。

        “你感觉我长得还不赖,对吧?”

        “你这姑娘真是——”他拿她没辙,跟着眉眼漏出笑意,竖起大拇指,“聪明。”

        要不是这人有很大可能是同个电视台的同事,且他在台里名声够响,许愿还真愿意和他做个夜宵队友。

        不过想到两人摘下面具时的社死现场,她打消了念头。

        “反正也不能戴着面具吃夜宵,不急在这一时对吧?”

        衬衫男没有异议。

        许愿突兀地“啊”一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瞧我这记性,我包还在别墅里头,钥匙钱包都在里面。”

        “你能帮我跑一趟吗?”她用求人的语调说,“我哥在那儿呢。”

        被一个姑娘用那么软绵绵的目光看着,衬衫□□本想不到别的,问了包具体所在的位置,脑子发热地往原路返回。

        “在这儿等我啊。”他的手划拉,还没有全然失去清醒,“别乱跑。”

        走了几步,又回头,这回有点懊恼:“瞧我这猪脑子,你叫什么?”

        许愿星眸含笑:“等待会剥龙虾了再告诉你,你快点,我真有点饿了。”

        “好嘞,老孙去也!”

        衬衫男一个拐弯,人影不见了,她敛笑,悼念了一下始终没吃到嘴的蒜香小龙虾,遗憾地耸耸肩,大步流星往别墅大门走。

        出了大门口,选择往一条相对僻静的方向走,刚在打车软件上定好位,一辆银色奔驰劈开寂静深夜,恰好停在她身边。

        一转头,和林季延黢黑的眸子遇上。

        人就是再躲着疾风骤雨,疾风骤雨也还是会落在头顶,虽迟但到。

        她坦然坐进车里去。

        “刚才那个男人呢?”

        “回去派对了。”

        两人此刻和最平常的兄妹无异,林季延更如同一位顶关心妹妹的兄长,问得事无巨细:“不是一起走的?为什么又回去了?”

        他看了她一眼:“是个登徒子?”

        “不是。”许愿没打算瞒他,说谎很累,总之她此刻不想累着自己,“他可能也是电视台的,还是远着点。”

        成年人来派对里找艳遇,本来就是图刺激,如果掀开面具发现彼此是在同一幢楼里工作的同事,都市人道貌岸然惯了,这种刺激大概谁都不想要。

        晚风拂面,许愿很平静地和盘托出,林季延却能从她的只字片语之中大概猜到一些东西。

        那个男人可能回到派对,才发现被耍了一通。

        他的唇角往上勾了勾。

        好姑娘也会使坏,他领教过的。

        “约你出去喝一杯?”他问得直接。

        “不是,是我约他。”许愿的嘴角翘起来,划出调皮弧度,“快到啤酒小龙虾的季节了。”

        “可惜,是同事啊。”

        驾驶座没有给与她,只有风擦过耳边的呼呼声,。

        等车在红绿灯前停下,林季延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闷笑,漆黑的眸子沉沉看向她:“随便找个陌生男人,这就是你证明的方式?”

        “不然呢?”许愿反问,“女人的快乐,不都是男人给的?”

        这话听着似乎逻辑上没错,但又哪里透着不对劲,特别是从她嘴里吐出来,违和感不是一般的强烈。

        因为她倔强独立,从来不是会抱有这种念头的菟丝花。

        “有气就冲我来,没必要跟自己堵气。”

        林季延面色平静,但藏在这份平静背后的,是一种浓烈又压抑的情绪,只不过成年后他的情绪管理越加精湛,并不希望自己的情绪起伏波及到他人。

        车行到一个郊区公园,人迹寥寥,他把车停在了路边。

        先是一阵沉默,之后,林季延拉开车窗,让风灌进来。

        他开腔。

        “快乐首先是自己给的,你至少能有正常人的情绪需要,该笑时笑该哭时哭,才能接受别人给的好意。”

        许愿闻言,冷淡地扯着嘴角:“我正常着呢,不能更正常了。”

        “正常女孩子是你这样的吗?”林季延下颌线绷到极致,他极少显露情绪,但今晚破了例,“许愿你看看你自己,你把自己过成什么鬼样子?这几年你逛过街穿过新衣服吗?我们见面的几回,你哪回不是穿的几年前的旧衣服?你这包,三年前破了口袋,三年后你还是背着它,周末你除了陪你爸,你有正常女孩的社交吗?”

        许愿听得胸口微微起伏,深呼吸后抬了抬下巴,平静地问:“穿旧衣服背旧包,就不是正常女孩了吗?”

        眼尾挑衅地睨他:“大律师看惯了光鲜,怎么?我的旧衣服旧包,碍着你的眼了?”

        “我当然会打扮了,新衣服我也有,女为悦己者容,我只为值得的人打扮一新。”

        她很懂得火上添油,林季延脸色骤冷,为她的执迷不悟,或者明明悟到了,却坚持我行我素,炮仗一样,一条死胡同走到底。

        待人处事上她唯唯诺诺不懂拒绝,却很懂如何激怒他,踩他碾他,从来不在乎他疼不疼。

        一阵沉闷过后,林季延不怒反笑,眼底腾腾的怒意要漫溢出来,他生扯着腮帮子,越疼越想笑。

        他后槽牙咬得很紧,“别的男人能看到春光满面的你,我这双眼睛,就只配看到灰蒙蒙的你?”

        “对别人,都好商量,对林季延,万事不留余地。”他啪啪鼓掌三下,“可以的,是你许愿做事的风格。”

        他语气里尽是刻骨讽刺,许愿目视前方,楚楚动人的眉眼,坚韧之中又夹杂着一点矛盾的脆弱。

        她牙尖嘴利:“你做的那些事,当然值得这待遇。”

        “但我至少从没有别人!”林季延怒气腾腾。

        车厢里陷入死寂,他怒到极致,烦躁扯了扯领带,终于调整好情绪,偏过脸瞟她,轻嗤:“瞧瞧你这张顽固不化的木头人脸,对着别人倒是笑得开怀,对我,永远是这张脸。”

        “你对我笑一笑,我就考虑不让你妈做绝望主妇。”

        许愿指尖微颤,视线对上他,眼里盛满不可思议:“林季延,你是疯子吗?”

        林季延语气温柔又危险:“也不想想,是谁让我疯。”

        手贪恋地抚过她的脸颊,指尖处是日思夜想的触感,他声音放柔又放柔:“愿愿,想让我不疯,其实很简单的。”

        许愿如扇眼睫脆弱地颤了两下:“林季延,别人知道你是疯子吗?”

        林季延爱她听话,却又迷恋她露出尖牙时的勃勃生机,他知道自己很矛盾,想要攥她在手心,可又明白攥得越紧越让她奄奄一息。

        爱她的生机,却也意味着她将脱离他的掌心,滑不溜秋,很难抓回来。

        如同现在。

        “只要你知道就够了。”他语调轻飘,明知故问:“怎么,终于害怕了?”

        “不然呢?”许愿的嘴角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我最怕鬼了。”

        林季延脸色一变,眼眸逐渐幽深。

        “你是人是鬼,你自己最清楚。”

        车厢里一阵死寂,像狂风骤雨前的初歇,但又有迹可循。

        安全带“啪嗒”清脆地响,身边的男人动了,他挟裹着浓烈气息倾身而来,温热手掌扳过她那张总是逃避他的脸,逼得她不得不正视他的愤怒,两双同样凛冽的眼眸行星撞地球一般对上,怒意腾腾,较劲一样,谁都没有眨眼。

        林季延眼里有凌凌的光,辨不清善恶:“既然那么怕鬼,那好,那就跟我一起下地狱。”

        他的目光要吞人,许愿没有一丝畏缩,反而流转的目光掠过他阴戾的脸,流露出一点点悲悯:“林季延,你一点都没变。”

        “真好,我也没变。”

        她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扳开他的手,不肯在气势上落了下乘,“我不但没变,还比从前更坚定了。”

        “要下地狱就自己下,我许愿,恕不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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