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当绵延的山脉吞食掉最后一抹日光，黑夜降临，本应该是万物将要沉睡的时候，启荣街上，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原是今夜乃三年一度的“洗镜日”。
“洗镜日”，顾名思义，每家每户到今日都要净洗自家的镜子，自古如此。而净洗的时间则心照不宣。当打更人敲响三更的梆子，启荣街上家家户户开始点燃最近刚刚完工的崭新的红灯笼，借着上弦月的月光和红艳的灯火开始净洗。随后，年轻力壮的牵着懵懂幼子或是久病老父或是心爱的妻子前往启荣街头的“镜神庙”里轮番烧香祈福。
镜神庙里香火络绎不绝，此时一玩闹的孩子伸手要够香案上的苹果，被老人呵斥一声，将孩子拉回身侧，朝案桌上摆放的冰晶石镜望了望，闭上双眼，虔诚叩拜……
一位白衣少年，手持一把空白竹扇，翩翩而来。那正叩拜的老人被身侧的白影晃了眼，抬头一望，如此仙姿，以为是镜神显灵。
“您是镜神？！”，忙要再拜。
顾落尘连忙收了竹扇，拉住老伯，“哎哎哎！老人家，我不是什么镜神，闲游散客而已，您要拜我，我可要折寿的。”
老人笑道：“啊，这位公子是来上香的？”
顾落尘将老人扶起，“也算是吧，我闲游路过此处，瞧着这街上极为热闹，便赶来瞧瞧。此处莫非有什么风俗？”
老人拉住身旁的孩子，指了指庙外，乐呵呵的说“庙里人多，相逢即是有缘，咱去外面说。”
见小孩痴痴的望着自己，顾落尘捏了捏小孩的脸，随即望向老人，“这孩子真可爱——那老人家您先请。”
老人引着顾落尘来到一茶铺坐下，怜爱的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这是我家二宝，一岁的时候，父母就去了，留下我这把老骨头和二宝相依为命……”
顾落尘虽是历经红尘也难免为此伤感，“老人家……节哀……”
“嗐！瞧我，怎又提起这档子事了。”老人转而回到，“这位公子是外地来的吧，我们这条街是启荣城的主街道，最繁华的地方，本来与其他天源、华府二城无甚区别，出名就在于这镜神呐！”
顾落尘每每游玩各地，最喜欢混迹于各种奇异传闻，连忙追问，“那老人家可否告知一二。”
老人笑道：“长话短说咯……来，先喝杯茶润润喉。”
奇怪的是，茶水并没有什么味道。
原来，传闻盘古开天地后，仙气魔气混沌不堪，有平落山中玉石成精，吸纳天地魔气，还世间太平，后生灵被孕育……
初始，灵气充沛，仙门世家羽化飞升者众多，平民百姓有天资卓越的也能靠点化飞升，但不知何时，百姓中有人无辜横死，魔气丛生，仙气越来越薄弱，不足以支持仙门家子弟修炼，魔人、妖人、尸人、频频出现，乱象丛生……
然而，无论外界多乱，在平落山地界，终日只有万家灯火，仿佛是这乱世中的桃花源。
而这平落山就在启荣街头，临山而建的镜神庙里被供奉的冰晶石镜传闻就是玉石幻化而成。
慢慢的，人们中流传，是这冰晶石镜的庇佑，才让这处成为桃花源。镜神之名由此而来，所以此地香火不断，这是对镜神的无限谢意。
顾落尘思索一番道：“若此地当真是桃花源，那这启荣城中亿万人岂不要把启荣街的门槛踏破了？”
老人摸了摸胡须，笑着摇头，“非也非也，也不知何时，祖祖辈辈言传身教，启荣街中人非必要不外出，而从外而来的人十之八九都会迷失在平落山，能进入这儿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啊！”
“那我……哈，真是与此地有缘！”顾落尘笑道。
老人摸了摸哈欠连天的二宝道：“时辰不早了，公子有何去处？”
“此番赶上如此热闹的节日，定要去拜镜神，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向来是随遇而安，随波逐流。”顾落尘随手一挥，萤火点点，照亮了二宝，二宝惊奇的瞪大双眼。
“多谢款待，老人家后会有期，二宝，再见啦。”
二宝羞红了脸，躲在老人家身后，老人把他拽出来，“二宝，叫人！”
二宝怯怯的道：“神仙哥哥再见。”
“哈哈哈，真乖。”
老人家携着二宝离去了，萤火点点照亮了前路。顾落尘展开了竹扇，飘飘然往街头去了。
来到镜神庙时，络绎不绝的香客已经消失了。
奇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错过时辰了？
等走进庙里，一个半大的孩子坐在案桌上望着他，只不过……是魂灵。
“你……”不知为何，顾落尘见到这个孩子，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有点高兴，也有点难过，他笑着摇了摇头。我这是怎么了？真是奇怪。
“小朋友，你在这儿做什么呢？”顾落尘问道。
魂灵望着他，少顷，一阵冷冷清清的声音传到顾落尘耳里，“等人。”
顾落尘有些愣神，她总觉得在哪里听过，是这样的音色，这样的语气……
“等人？此处没有别人，只有我。”顾落尘笑道。
“嗯。”
这孩子真是，可冻死我了。
“你为何不肯入轮回？跑到这镜神庙里做什么？”
“我没有死。我只是被封印了。”
顾落尘若有所思的看着这冰晶石镜。此地百姓香火供奉，虔诚叩拜的竟是被封印的孩子吗？
“你可以……”魂灵犹豫道，“查看我的记忆。”
仙门中人，以灵力探入他人心脉，可获取此人部分记忆，但此法非是极其信任之人不可用，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自己的命脉交给别人手中。
我和这孩子只是萍水相逢，竟如此信任……如果是他被无辜封印在这里，或许我能救他出来……
顾落尘动用灵力探入冰晶石镜。
……
天地间的荒芜、红尘一闪而过，也是这启荣街，是这镜神庙，依旧是络绎不绝的香客，让顾落尘不知今夕何夕。
恍然间，他看到了冰晶石镜闪现出一种夺目的光彩，一个婴儿出现在了香案上……
第二天清晨，一位老人前来叩拜，看见了这个晶莹剔透的婴儿，带走了他。令顾落尘惊讶的是，这个老人家就是他几个时辰前与其相谈甚欢的那位。
原是玉石镜受万家香火供奉，得以灵体，降于世间。
老人家给婴儿取了名字“小铃铛”，婴儿一天天的长大，老人却越来越老了，凡人的一生极为短暂，终要死入轮回……
后来，老人家走了，再也没有那个给他买糖葫芦的爷爷了……小铃铛守在爷爷的坟墓旁茫然的度过了三日……爷爷坟墓的草长得越来越高，小铃铛也越来越高，他不叫小铃铛了，他叫“寂凌”，可能就是想要记住爷爷的小铃铛吧……寂凌走了，离开了启荣街。
画面飞速驶过。寂凌游历人间，经历了太多太多。
有一天，不知怎的，寂凌好像很悲伤，他回到爷爷的坟墓旁，靠着墓碑无助的流下泪来。
顾落尘看着寂凌，心里涌起一种绝望的悲伤，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后来一个面具黑衣人和一个蒙面白衣人来到这里。顾落尘没有看到白衣人的脸，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白衣人将寂凌封印，黑衣人屠城，血光满天，哀嚎遍野……
寂凌在镜中看着这一切，那是他的故乡，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有曾经给他吃过糖的李奶奶，教他识字的张先生，有经常逗他玩的毛孩子，还有他和爷爷一起生活的房子……所有的一切都被烈火燃烧，终归虚无……
漫天大火如破镜般碎裂，仿佛大梦一场的顾落尘从这漫长的回忆中睁开双眼……
“那我看到的这些是……？”顾落尘惊讶道。
“死无常。”寂凌回道。
死无常，以死者失尸身为囊，注入魔气，有实法者的操纵，可使其如行尸走肉，至于与真人相似程度的高低，则看施法者的实力如何以及死者的求生欲。
顾落尘游走红尘多年，第一次见到如此生动的死无常。在这启荣街，所有的死无常神态样貌，都宛若常人……
对了！那茶！怪不得没有味道。
想来这应该是寂凌从中插手，让这一场大梦变得更为真切。或许是因为在这被封印的百年当中，实在是过于无聊，乏味。
寂凌算是半神，能伤到他的白衣人和面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帮你把封印解了吧。”顾落尘拿起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笑道：“瞧我，忘了自我介绍了，在下天源城扶桑派顾落尘。”
说罢，顾落尘展开竹扇，催动体内丹元，右手翻转直指冰晶石镜。
果然，外界可破，镜内却难，怪不得平落山被施术弄成迷石阵，以防外人进入……
转眼间冰晶石镜轰然破裂，魂灵进入肉身……为什么还是个孩子模样？衣服却这么大……？？？顾落尘见到略显滑稽的寂凌眨了眨眼。
寂凌皱眉看向自己宽大无比的衣服，“我本是玉石，吸纳魔气，又受供奉才成灵，在此地封印了太久，又无魔气，才慢慢退化成孩童模样……”
“哇！这是你我见面以来，说过最长的一个句子了吧。”顾落尘笑道。
“……”，寂凌颇为无言。
“死无常……还是度化了吧，节哀。”
“我知道……他们怨气太重，我本不想让他们痛苦才……”寂凌落寞的望向庙外，“我被封印，许多事情做不了。”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来帮你。”
二人走出镜神庙，来到那家茶铺。
老人家居然还在，只是二宝不见踪影。
顾落尘随即想到回溯里，这老人家就是小铃铛的爷爷啊。那二宝就是小铃铛吧。
“爷爷。”寂凌来到老人面前，眼中泛起薄雾，“我是小宝啊。”
“小宝啊！”老人喜道，“怎地跑这儿来了，你不是说要去给二宝买东巷的灶糖吗？”
二宝？小宝？顾落尘疑惑不解。
“嗯，二宝真挑食——今天有点累了，不去了，爷爷我陪着你吧。”
爷爷把孩童般的寂凌搂在怀里，摇着说“好啊，好小宝，爷爷也有些乏了，想要睡会儿。”
“爷爷要是困了，就先睡会儿吧，我会……我会乖乖的。”寂凌强忍泪水哽咽道。
老人的身体慢慢变淡，随风变淡的还有一声亲昵的“小铃铛”……
顾落尘拱手朝老人一拜，“老人家，多谢茶水款待……”
等顾落尘起身，发觉周围景象正在慢慢改变。
红灯笼如潮般褪色，房屋也破败不堪，启荣街上零零散散的人突然站里不动，体内魔气四溢，家家户户的万千魔气慢慢汇拢到一起，最终容纳到寂凌体内。
随着魔气被吸纳完毕，顾落尘发现寂凌变高了，若刚解除封印的他是三岁，现在看来已经有十岁大了。
虽然但是……衣服依旧太大了些……
“走吧，去街头……”寂凌望向这黑漆漆又阴森森的长街，“是时候让他们长眠了。”
“好。”
二人并肩而行，出了这平落山。
“净水，该你出场了！”顾落尘竹扇一扫，催动丹元，唤出本命剑。
净水剑，通体剑身晶莹剔透，伴随水纹点缀，是当世名剑之一，由华府城机剑阁阁主亲手所制，也是顾落尘修成金丹的贺礼。
顾落尘踏上净水剑升至半空，“三十六雷处，七十二阴关。总运元始炁，化炁为雷天。九霄天雷听我号令！”
寂凌抬头望着顾落尘，眼中闪烁着别样的神色。
扇指平落山，天降玄雷，在一片轰隆声中，平落山的碎石将整个启荣街埋没，像是一场盛大的葬礼，所有的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魂灵得以解脱，肉身得以长眠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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