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当然是抢亲的人
“徒弟你衣衫太单薄, 就这样去魔渊,会被冻着的。”
徒羡鱼就要捏碎传送符出发,又被白逢君的话给拦下。徒羡鱼低头看了两眼身上的衣裳, 问:“那我该穿什么?”
“至少得是件绝品法衣。”白逢君起身往外,“走,去你师兄那。”
一人一猫跟在白逢君之后来到裴眠雪的道殿。白逢君径直走进寝殿,拉开放置衣物的柜子, 在里面一通挑选,寻了件用料最好的衣裳出来。
这衣裳以雨过天青的颜色为底, 袖口衣摆上绣棠花。和裴眠雪惯来穿在身上的那件并无太大不同。
“这件不错, 以天玉蚕丝织成,不仅能御寒,还能替你挡刀剑。”白逢君满意地点头。
“师兄的衣服,我穿不了吧?”徒羡鱼有点儿为难。
“这有何难?”
言罢,白逢君略施小术,让这件衣裳在半空里铺平, 然后拿出剪子针线, 手法熟稔地裁剪起来。
“你师兄小时候的衣裳,可都是我亲手做的。”白逢君说道,语气里满是得意。
徒羡鱼惊道:“完全看不出!”
“嗯哼。”
徒羡鱼坐去一旁, 闲闲观看一阵,眸光一转, 凑回白逢君身旁, 问:“师父, 师兄今年多大啊?”
她在天岁峰上没几个认识的人,本来准备向侍奉裴眠雪的小剑童打听这事,却是不料花童修行极刻苦, 每回去找都在练剑。
无奈之下,她暂时搁置了这事,而眼下正好有空,裴眠雪还不在,便又重新提起来。
白逢君听见这个问题,抬起头想了想:“比起你,算是个老人家了吧。”
“啊?”徒羡鱼一愣。
白逢君一边使剪子一边摇头晃脑:“他入归渊那年十四岁,距今正好也是十四年,加起来就是二十八,比你老太多了。”
二十八。徒羡鱼在心中重复着这个数字,不比实际上的她大多少。
“这不挺年轻的吗?”徒羡鱼小声道。
不多时,白逢君便将裴眠雪这身衣裳改成了合徒羡鱼尺寸的裙装,缝补之处针脚细密,看不出半点痕迹。
白逢君把黑猫拎了出去,让徒羡鱼在寝殿里更换衣衫。
衣料轻盈凉滑,但穿上身后很暖。徒羡鱼理了理袖子,将衣带系紧。
裴眠雪这人大抵不照镜子,偌大一寝殿,却连块巴掌大的镜子都无。徒羡鱼唯有用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照一照。
她将小镜子放到桌上,往后退了一两丈,勉强照出全身。
宽大的袖摆随着动作缓慢飘转,徒羡鱼将自己从头到尾一番,嘀咕道:“有点儿像情侣装。”
裴眠雪见着她的时候,大概会吓一跳。
她没经过裴眠雪同意就穿了他的衣服,而且是没法还的那种,希望到时候这人别揍她。
徒羡鱼把换下的衣裳叠好,和自己的小镜子一起塞回乾坤壶,灵光一闪,想起裴眠雪改良过白逢君给她的传音法器。
她立马拿出来,按照裴眠雪所说的方法进行联络。
但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等了又等,裴眠雪都不曾给予回应,徒羡鱼只得作罢。
推开门,黑猫在寝殿外等候,白逢君已不知去向。徒羡鱼任它扒拉到自己肩膀上,取出白逢君指环里的传送符。
这是长距离定向传送符,一套符纸足有七八张,可见魔渊之远。
“炭团,魔渊是个什么地方?”使用传送符前,徒羡鱼问肩头的黑猫。
“你在叫我?”猫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不满之情,并不断拍尾巴,“你刚才听见我的名字了,我不叫这个!”
徒羡鱼往自己的漱琼阁看去:“我打算给我的猫取名叫雪团,你叫炭团的话,不是正好相配?”
“雪团?”黑猫拍打尾巴的动作顿住,向徒羡鱼歪歪脑袋,语带迟疑,“听起来还不错,你真给它取这样的名字?”
“当然——不会啦。”徒羡鱼笑起来,话到一半故意停顿。
黑猫:“……”
黑猫尾巴一甩,糊向徒羡鱼面门。
徒羡鱼被拍了一脸猫毛。她抬手弄掉,声音变低:“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告诉我魔渊是什么地方。”
“你在紧张?没什么好紧张,就算阿雪缺胳膊断腿,但也不会死。”黑猫察觉出徒羡鱼的情绪,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徒羡鱼想反驳自己才不紧张,但没说出口。
它讲述起魔渊:“那是一处战场遗迹。天空永远一片灰蒙,没有黑夜白昼之分,到处盈溢着魔气、潜伏着魔物,若有生人前往,必被吮血吞肉。当然,这里的生人,指的是活着的普通人。境界高深的修行者过去,被除掉的就是那些魔物了。”
“等到了那里,你能迅速找到裴眠雪吗?”徒羡鱼捏住传送符的手指动了动。
“我的鼻子很灵。”黑猫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徒羡鱼捏碎第一张传送符。
这张符瞬息间将她带到了千里之外。她向四面张望,但除了在夜色下起伏连绵的山脉,再看不见别的。
“我们在往北走。”黑猫对徒羡鱼道。
徒羡鱼积雪捏碎传送符。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第八张符纸用掉后,徒羡鱼来到了极北之处的一个开阔地带。
很难用言语形容这是一个什么地方。它似乎是一片原野,向南向北都横亘着高山,东和西一望无际。这里有着黑猫描述过的阴霾天空,四面充溢着阴暗的、凝成了实质的魔气,如同雾一般飘浮。长得跟老鼠似的魔物正在地面啃食着什么,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到了。”黑猫从徒羡鱼肩头一跃而下。
“快闻。”徒羡鱼蹲下身催促。
黑猫伏低身体,鼻翼不住翕动,时而前进,时而向左向右,神态小心谨慎。徒羡鱼握紧岁熄剑戒备四周,过了一阵,黑猫扭头对她道:“那个半神施了咒法,我找不到任何阿雪的痕迹!”
徒羡鱼蹙起眉。
黑猫回到她身旁,伸出前爪拨了拨她的裙摆:“要怎么办?”
“你问我……”徒羡鱼声音低低的,只觉得难办。她心说如果系统在这儿就好了,转念想起这里有裴眠雪这个半圣,还有那个疯了的半神,系统铁定不会开机。
她把传音法器拿出来,尝试着联络在寒山派的白逢君,想让这位精通卜筮的师父帮帮忙,但遇到了先前尝试联系裴眠雪时的状况。
“跟着直觉走吧。”徒羡鱼将这东西放回去,打开带有指南针的怀表,选了个看得顺眼的方向走过去。
低等魔物随处可见,却是没有主动扑咬上来,徒羡鱼也对它们客客气气的,遇到了就绕着走。
起初她算着自己的步数,以此丈量距离,渐渐的意识到没必要这样做——就算她量出了魔渊的长宽高,没找到裴眠雪也是白忙活。
“幼清,你能辨出,这里有裴眠雪之外的人的气味吗?”徒羡鱼对不远处的黑猫说道。
“你是指?”黑猫回头,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徒羡鱼道:“他离开寒山有几日了,如果西河派掌握情报的速度不慢,应该已经派人来了。”
黑猫摇摇脑袋:“那个半神太厉害了,我嗅不出。”
“果然只能跟着直觉走了。”徒羡鱼叹了声。
魔渊的地形和寒山派的游走秘境有些像,远远一看,周围一马平川,以为自己身处在某片原野上,走着走着却发现一条通往下方的道路,才知自己在山上。
向下的路远没有平地上好走。徒羡鱼小心翼翼抬起脚步,闲聊似的问黑猫:“这世上半神多吗?”
“仅有两位。”黑猫对山路全然不惧,轻盈一跃便落到丈许开外,回答徒羡鱼道。
“疯了的这个就是其中之一?”
“对。”
“另一个呢?”
“隐退了,这些年来无人寻得过踪迹。”
徒羡鱼在心中“哦”了一声,也就是说这些年来,无人摸到过半神的门槛。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吗?那位景国举国供奉的清元天尊真的存在?
说来裴眠雪的传闻里,有一条便说他是世间最有可能成神之人。
那应该是有神存在的吧,不知道神会不会发现他们这些来自任务局的执行者。
徒羡鱼思绪飘散间,黑猫停下步伐,在某块石头上蹲坐下来,竖起耳朵细听。
“向东三十丈有动静。”黑猫对徒羡鱼道,同时向着东面急窜。徒羡鱼情绪一振,忙跟上它。
三十丈的距离,一人一猫仅用了数息时间便至。可令他们失望的是,穿出声响的并非裴眠雪。
那是一群人,境界在玄境,徒羡鱼认出他们的服饰:“是西河派的人,他们果然到了。”
黑猫露出失望的表情。
西河派众人正同数头中阶魔物缠斗。徒羡鱼忆起在青瑶山上师无涯给过的帮助,取出一张弓、一根箭、一张符,把符纸附在箭簇上,张弓搭箭。
咻——
利箭破风而出,直直刺进一头魔物的脑袋,箭簇上的火符在同一时间生效,轰的一声,将魔物炸成碎块。
咻——
徒羡鱼改换方向,又出一箭。
这时候,她身侧的黑猫倏然跃起,扑向她身后。
——一头突然现身的中阶魔物打算从后方袭击徒羡鱼。
饶是徒羡鱼反应再迅速,转身亦需要时间,而黑猫体型瘦小,这头魔物高大如熊,扑到它肩上一番撕咬,没能造成实质的伤害。徒羡鱼做好了受伤的准备,换弓为剑,忽而间又听得一声咻响。
一把匕首从魔物斜后方飞出,如同先前徒羡鱼射出的剑一般,稳准狠地插.进魔物头颅。
不同的是匕首上没有符纸,但有一股剑气荡开,让魔物连一声哀嚎都没能发出,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徒羡鱼和黑猫同时远离这头倒地的魔物。
她看向出现在魔物斜后方的人,表情惊讶:“你也来了。”
师无涯走到徒羡鱼面前,一双眼看定她,目光有些复杂:“你怎么会来魔渊?”
“找人。”徒羡鱼回答得简单,意识到还没和这人道谢,又说:“多谢。”
“你来找裴眠雪。”师无涯语气肯定。
他已经猜出,徒羡鱼不再否认,点点头,并趁机问:“你可有看见过他?”
师无涯道:“不曾。”
在不远处,因为徒羡鱼连续射杀两头魔物,西河派弟子们占据了绝对上风。师无涯向他们投去一瞥,没有过去相助,继续对徒羡鱼道:“想来你对这里的情况有所了解,我们在找那位半神。”
“你们有多少把握对付他?”徒羡鱼问。
“我们来了一位圣人。”师无涯回答。
徒羡鱼垂下眼,暗暗分析起局势。入得太清圣境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为圣人,而半神,指的是踏入太清圣境之上的无相境的人。明面上看,两者差了一个大境界,不过那半神是个疯的,故而差距有所缩减。
只要战术妥当,越境杀敌并非不可能之事,且这次讨伐里,还有个半圣裴眠雪。
那家伙应该早能突破到圣人境了,就是不知为何压着境界。他若不压制境界,是不是就不会被困了?徒羡鱼无声嘟囔。
被徒羡鱼握在手中的岁熄剑上,淡淡的青色光华兀自流转。师无涯目光在这把剑上一触即收,放低了声音:
“裴眠雪实力强横,就算落入险境,想来也能寻到方法脱身。沈姑娘,魔渊处处潜伏着危机,为安全起见,你同我们走一块儿比较好。”
徒羡鱼和身旁的黑猫对视一眼,向师无涯点头:“好。”
西河派的人已将魔物解决完了,他们看见师无涯,纷纷唤道:“大师兄。”
师无涯带着徒羡鱼过去,简单做了一番介绍。
眼下时辰已不早,众人向安营扎寨处行去。徒羡鱼还没有休息的打算,想再继续找找,可现在在别人的队伍里,听从安排为上。
她同师无涯走在众人之后,问:“你们来魔渊有多久了?”
“一日半。”
“难怪后来没在寒山派见到你。”徒羡鱼恍然大悟,紧接着疑惑又生,“你们那位圣人不和你们一起行动?”
“秦师叔自有安排。”
“哦,那个半神,你们对他有多了解?”
“他是魂体,在速度上天生占据优势,主修咒术,很难缠。”师无涯道,“这些年来他收集到无数法器,据说其中一件法器能看到人的前世。”
“前世?”徒羡鱼轻轻挑了下眉,觉得这法器很有传奇话本色彩。
这个世界有轮回转生的说法,但看到了前世又有什么用?她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师无涯思索许久,给出个不算答案的答案:“或许能一解好奇。”
西河派扎营之处在近河流的谷地里,徒羡鱼此行没带帐篷,师无涯将他的那顶让了出来。徒羡鱼又一次道谢,就要抱着黑猫入内,听见师无涯问:“你身上的衣裳,不是你自己的?”
他声音低低冷冷,被魔渊的风一卷,就消散了去,难辨其间情绪。
“有这样明显?”徒羡鱼眼带惊奇,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裙,抬起头解释:“我还没来得及置办法衣,就拿我师兄的改了改。”
“原来如此,早些休息。”师无涯垂低眸光,转身离开。
师无涯提前进帐篷收拾过,里面十分整洁,蜡烛已在矮几上点好,矮几旁是一张简易的床以及一套叠整齐的被子。
黑猫跳上床,在被褥前一番嗅闻,对徒羡鱼道:“这是新的,他没有睡过,可以用。”
“……谢谢鉴定。”徒羡鱼眼角轻抽。她很早之前发现裴眠雪有点儿轻微洁癖,没想到他的猫也有。
徒羡鱼从白逢君给的指环里摸出张洁净符给自己用掉,脱掉鞋爬上床,抖开被子躺下。
黑猫给自己梳洗完毛发,蹭到徒羡鱼身旁来,试探地伸出爪子,问徒羡鱼:“这被子很柔软,我可以踩吗?”
“你爪子洗过了吗?”徒羡鱼警惕地把被角压倒身.下。
“干净的!”黑猫往她身旁一躺,亮出四个肉垫。
徒羡鱼借桌上烛光查看,勉强点了点头。
黑猫开始在被子上踩奶,踩着踩着,踩到了徒羡鱼肚皮上。或许这才是它的本意。
徒羡鱼对这类毛茸茸的小巧动物一向宽容大度,容忍了它的这一举动。
“刚刚那个人……”黑猫边踩边开口。
“他是西河派的大师兄师无涯。”徒羡鱼做了个介绍,但她觉得黑猫应该认识师无涯。
“西河派的大师兄,又不是你师兄,他对你这样好做什么?”黑猫小声嘀咕。
徒羡鱼望着投向帐篷顶上的烛光,呵呵干笑:“或许他古道热肠,乐善好施。”
黑猫没接这话。它两只前爪一下又一下踩徒羡鱼的肚皮,忽然说了一句:“你是阿雪的师妹。”
“嗯。”徒羡鱼不明白它为何说这种显而易见的事,但点点头。
黑猫又说:“阿雪对你很好。”
徒羡鱼又一次点头:“嗯。”
黑猫停止踩奶,一屁股坐到徒羡鱼身上,漆黑的眼睛盯着她:“你不可以始乱终弃。”说完将身一转,到床尾窝下了。
???
你这猫,别乱用成语。
徒羡鱼挪过去,一脚将黑猫给踹下床。
魔渊里时不时刮起狂风,拍得帐篷哗啦作响。徒羡鱼躺在床上,被这声音吵得难以入眠。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而睡着之后,又做了一个梦。
和上一个梦——虽然裴眠雪已告诉过她那不是梦,但徒羡鱼仍旧如此称呼——相比,这个梦不再那般难受和窒息,不过四面的颜色依然是灰黑色的,就如魔渊的天空一样。
“你来了。”那个沙哑粗砺的声音在徒羡鱼耳边响起,带着欣慰的笑意,“我就知道,你会来。”
这一回,这人流露出了点儿想要交谈的意思。徒羡鱼察觉出,不客气地问:“裴眠雪在哪里?”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别和他走太近,他会杀了你。”那疯了的半神意味深长说道,“他以前就杀过你一次,不是吗?”
“什么?”徒羡鱼听得愣住,愣完之后觉得可笑,这是她头一次见有人用这种方式威胁别人。
“早在很久之前,他就杀过你。”疯掉的半神继续上一次开口的语气说道,“你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也是因为他杀死了你。”
徒羡鱼听着这话,心中生出一种猜测:这个半神不会是察觉到了执行者的存在,把曾经被裴眠雪光速送回任务局的那些,当成是她了吧?
“我不记得他杀过我。”徒羡鱼说道,“而你,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目的?”
疯掉的半神:“我的目的很简单,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裴眠雪是你的仇人,你不该为他来此险地。”
徒羡鱼更加认定自己的猜测,对他道:“所以我是不是该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关心?”
这话让疯掉的半神陷入沉默。徒羡鱼见他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句话,套不出有用的,便开始尝试将自己的神思从这片灰蒙蒙的空间抽离,继续睡觉。
但这是一位半神将她拉进的空间,尝试了数次都无果。徒羡鱼生出不耐烦来,这时听得半神幽幽道:“哎,果然,你并没有信我。”
他的声音是渐轻的,但诡异的是,最后的字音迟迟不落。
变故发生。
猝然之间,一股阴冷的气息窜进徒羡鱼体内,犹如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她四肢百骸间啃食,钻心的痛蔓延开。
徒羡鱼从那张简易的床上睁开眼,身体以一种扭曲生硬的姿态腾空而起,从帐篷里冲出。
滋啦!
咚!
帐篷坍塌了。
黑猫自这片狼籍里钻出,冲着徒羡鱼弓起背脊,喉咙里发出警惕的低吼。
守夜的西河派弟子见状拔出长剑,在其余帐篷里休息的人纷纷惊醒。
混乱仅持续片刻,须臾间便回归有序,一袭玄衣落在众人之前,师无涯单手持剑,当下身后的同门,抬头望定半空中的徒羡鱼,唤道:“沈姑娘。”
魔渊的风在高空中回转,吹起徒羡鱼雨过天青色的袖摆和衣角,她散在背后的乌发如同鸟羽般翻飞,周身流溢出银白的光芒。
徒羡鱼睁着眼,但她看不清眼前是何景象。她神情痛苦,神识和脑海正在经受剧烈地动荡,外来的气息在啃食她的神智,在侵占她的神魂。
徒羡鱼痛得想要作呕,挣扎之中,一道灵光从脑中闪过:这玩意儿其他吞食她,那为什么不反向吞食?她吸收过那么多法器,而这不过是区区一道气息!
她的身体听懂了她的想法,这个念头刚起,周身光芒暴涨。徒羡鱼背后生出一对虚白的宽大的羽翼,在高空中徐徐翕动,将风搅动成一场风暴。
而徒羡鱼极力反击,一点点剐蹭着这道气息,将她纳为己有。
但这道气息太强了,她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刮痧,若要把它完全吞噬,恐怕要花上数个时辰!
还得想别的办法。
她还有什么办法呢?
她……
她抓出了一把剑,手握在温冷的剑柄上,稍微定下心神。
“呵,不愧是我挑中的人,这种时候都能夺回身体的部分控制权。”疯掉的半神语带赞许,如同先前的对话那般,直接在徒羡鱼的脑海中说道。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被我吞噬,二,是死在我的剑下。”徒羡鱼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这个疯掉的半神笑道:“两种选择的下场都是死,而我不过是一道分魂,死就死了,有什么好惧怕?”
徒羡鱼也笑了一下,道:“这是岁熄剑。”
“岁熄剑又有何惧?”
“岁熄剑一剑下去,我就没了,你就没法吞噬我的神魂了。”徒羡鱼笑道,“我对你来说,很重要吧?你故意让裴眠雪来此,然后困住他,好让我从寒山寻来。”
若她仅是个无关紧要之人,半神境界的强者对她只会不屑一顾。而他两次找上她,必然有所图。
言语之间,徒羡鱼抬起岁熄剑,向着自己腹部刺去。
徒羡鱼体内的气息出现明显的瑟缩。
一道明亮的剑光自平地而起,剑气沛然汹涌,犹如一条咆哮的巨龙冲向天空。
徒羡鱼衣袂在风中起落得狂乱。
逼迫加重击,那股气息自她体内迅速脱离。她不会御风术,这一刻,跟断线风筝似的猛然下坠。
师无涯紧随剑意而至,一手卸掉徒羡鱼手里的剑,并将岁熄剑和坠落的徒羡鱼托住。他又出了一剑,剑光依然明亮得耀眼,掠过魔渊灰黑的长空,将那逃逸的气息击散。
徒羡鱼昏厥了片刻,又马上清醒。
师无涯带着她回到地上,沉着眉眼低声道:“胡闹!”
徒羡鱼勉强笑了一笑:“我只是吓唬吓唬他。”
“你没事吧!”黑猫冲到徒羡鱼脚边,焦急发问。
“还好,没有大问题。”徒羡鱼轻轻吐了口气,从师无涯手中拿回剑,从他臂弯中退出去。
明亮的剑光熄灭了,唯余营地中的火光,师无涯向自己的同门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再,仅剩下守夜者警惕地坐在火堆旁。师无涯看回徒羡鱼,道:“那半神不会轻易附身谁,想来你和他之间有某种联系。你不能再留在此地,我现在就送你出去。”
“但……”徒羡鱼要拒绝。
“岁熄剑尊的行踪,我们会帮忙留意。”师无涯在她之前说道,尔后将挂在腰间的小小锦囊摘下、递过去:“这里面装着我派的护心玉和一些药草,有了它,可让心神不再那样容易受到干扰。”
“你给了我,那你呢?”徒羡鱼问。
“我还有一块。”师无涯拿出另一个锦囊,同递给徒羡鱼的那个颜色和款式相当。
徒羡鱼为了防止师无涯是在善意地欺骗她,将两个锦囊都拿过来,打开瞧了瞧,确认里面装的是同样的玉和药草,才收下其中一个。
这一刻,她当真感觉她是来拖后腿的了。她现在要么独自寻找裴眠雪,要么离开魔渊,若和西河派的人待在一块儿,他们会受到牵连。
“你送我走的话,你的同伴们……”徒羡鱼迟疑地看了看营地。
“他们也该独当一面了。”师无涯语气淡然。
这些都是玄境修行者,西河派让他们来到魔渊,是要他们辅助门派那位圣人讨伐疯掉的半神,而非让他们待在保护之下。
“你把我送到魔渊外面就行。”徒羡鱼小声道,她不想就这样回寒山,打算一出魔渊就联系白逢君,让那老胳膊老腿儿的家伙过来帮忙。
即刻出发。
师无涯提起一盏灯,走在前面引路。他远比徒羡鱼熟悉这里,带着她走了一条魔物甚少的道。
黑猫脚步轻快,探路似的不住往前方窜。徒羡鱼一边注意着它,一边向师无涯了解情况:“半神境界的人物,该各大门派联手讨伐吧?”
“数年前各派曾联手讨伐过一次,死伤惨重。”师无涯回答,“对付他那样的魂体,人多反而不占优势——我们人多,意味着他能利用的人也多。”
“如此。”徒羡鱼点头。
她推开怀表看时间,就快到寅时了。
师无涯时刻注意着她的举动,脚步放缓,关切问道:“你累吗?”
“不累。”
“本该让你休息好了再走,但先前的情形,实在是危险。”师无涯的话里夹杂了些许自责。
徒羡鱼眨了眨眼,寻思起该怎么既礼貌又客气还不尴尬地把这个话题带过去,黑猫探路回来,语气惊讶:“前面有个镇子!”
“魔渊里还有镇子?”徒羡鱼不由惊奇。
师无涯替徒羡鱼解答:“魔渊是古时的战场,徘徊着许多不肯离去的魂。我们走的是离开魔渊最近最安全的路,魔物极少,不过残魂很多。
“这些魂为了让自己过的舒心,也为了戏弄过客,利用咒术和幻术造出了一个城镇。他们并无太大的恶意,我们只需满足他们的一些心愿,便能顺利通过。”
“能不太费周折就好。”徒羡鱼道。
两人一猫继续前行,黑猫不再独自探路,将自己挂到了徒羡鱼的肩膀上。
行了约一刻钟,徒羡鱼看见那座鬼魂建造的小镇。
它伫立在森森魔气里,灰蒙蒙的天空下,屋宇楼阁鳞次栉比,满街满镇都挂着红彤彤的灯笼,怎么看怎么诡异。
进去之前,徒羡鱼问:“一般来说,他们会让人实现哪些心愿?”
师无涯想了想,答道:“我看过的记载中,有让人帮忙寻物的,有让人帮忙猎魔的,还有让人替他们调解关系的。”
“不会故意为难人吧?”
“也有这样的先例,但少。”
徒羡鱼神情极诚恳:“希望我们能领到个简单点的任务。”
黑猫用尾巴打了她一下:“你别乌鸦嘴。”
徒羡鱼无情地把它从肩头扫了下去。
“走吧。”师无涯静静看了徒羡鱼片刻,低声说道。
他们踏上小镇的那一刹那,游荡在各处的鬼涌了过来,有男有女,有的衣衫褴褛有的妆容艳丽,少说有两三百只。
这些鬼也不知是多少年没见过活人活物,神情难掩兴奋,有个半大少年模样的鬼把黑猫给提溜起来,往上抛出再接住。黑猫被吓得大叫,一挣脱束缚就蹿向角落,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这位英俊的小伙,这位俊俏的姑娘,可否告诉我们,现在是哪一年哪一日?”在徒羡鱼和师无涯身边不断绕来绕去的鬼魂们问。
“夏历三千零七十八年,正月初八。”师无涯回答。
不知打哪飞出了一本黄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子将手伸得如柳条那般长,弯弯绕绕往上接住黄历,开始翻找。
“正月初八……正月初八……正月初八,找到了,正月初八!”老婆子念念有词,翻到想要的那一页时神情大振,高声念出:“正月初八,宜求子,宜祭祖,宜婚嫁!”
“婚嫁?”徒羡鱼意识到他们要自己和师无涯做的事,表情一言难尽。她一只手握紧剑,一只手抬起,指向那本黄历,对师无涯道,“他们是按黄历来给路过的生人颁布任务?”
“眼下大抵如此。”师无涯垂下眼眸。
“如果我们不遂他们的心愿结婚,他们就不会让我们出去吗?”徒羡鱼欲哭无泪。
“也能出去,但会遇上很大的困难。”
“为什么我们总是遇到这样的事……”
“可能这就是缘分?”
徒羡鱼神情变得恍惚:“可能是上天不知道如何安排,就拿重复的套路折腾我们。”
“婚嫁!”周围的鬼开始起哄,“婚嫁!婚嫁!婚嫁!”
“咱们鬼镇还没办过婚礼呢!嘻嘻!拜天地,交杯酒,入洞房!嘻嘻,嘻嘻!”
鬼魂们的笑声尖锐刺耳,吵得镇口沸反盈天。一道又一道咒法从他们指尖飞出,落到小镇上,落到半空中,红灯笼更红,每一扇门窗都贴上喜字,地上更是铺好了红毯。
这样的装扮并未给小镇添上多少喜庆,反而愈发诡异。
徒羡鱼后背打了个颤,这些鬼比青瑶山那只狐妖的行动力还强!
“不不不,你们不能让他们成亲,换个别的!”黑猫从角落里蹦出来,大叫着反对,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咒术打飞出去。
出手的是那少年模样的鬼,走到徒羡鱼和师无涯跟前,将他们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又绕着他们走了一圈,蹙眉摇头:“青衣裳和黑衣裳,不吉利,让我来帮你们换。”
他又使出一道咒,两人身上衣衫立刻变作红色,徒羡鱼头顶压上了凤冠,师无涯胸前多了朵红花。两人手上还各多一截大红缎带,从同一朵红花上延伸出,让他们连接在一块儿。
太细节了。徒羡鱼内心抖了两下,想偏头看看师无涯,却又不大敢去看。
不久前她还在西河派的营地里同那疯掉的半神争斗,眼下竟……被迫和师无涯成亲了。
若是青瑶山那会儿,徒羡鱼眼睛一闭,顺着这些鬼的心意来就是了,可现在……
哎。徒羡鱼在心中一叹。
而这一叹,她忽然想起裴眠雪来。那家伙和师无涯关系不太融洽,若晓得她为了离开魔渊,同师无涯走了一遍成亲的过程,不知作何感想。
哎!徒羡鱼在心中大叹。
“咳!”她清咳一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面前的鬼们:“成亲可以,我就想问问,我们在哪儿拜堂?”
“当然是镇子中央的广场上了。”一个鬼答道。
“我们成了亲,就让我们离开?”徒羡鱼又问。
“宴席吃完,我们立马就走,你们若要留下快活,那是你们的事,嘻嘻嘻。”鬼们回答。
你们只是在这里生活得太无聊,想有人来帮你们热闹一场吧?徒羡鱼心情复杂地想。
“走吧。”她扯了扯手上的缎带,瓮声瓮气说道。
师无涯站着没动:“若是沈姑娘不愿,杀出去也是可以的。”
“这些鬼,少说也有两百,既然演一场戏就能通过,何苦费力气呢?”徒羡鱼又扯了一下缎带。
“若是裴眠雪在此,沈姑娘也这般说?”师无涯问。
“他啊……”徒羡鱼目光飘向远方,“那家伙很懒的,肯定也会选择这样。走吧,走个过场而已,早完事早离开。”
“好。”师无涯轻轻抿唇,点了下头。
两人各执一截红缎向前,本欲快步走,但鬼们挤在前面,让他们不得不慢下脚步。
他们缓缓走完一条街,拐过街角,见一鬼举着托盘来到面前,高声道:“请新郎新娘共饮合欢酒!”
那托盘上垫着红布,红布上置着一杯酒。
徒羡鱼直觉不妙,拒绝道:“不是,我们连门都还没入呢,不没到喝酒的时候吧?”
“这是用合欢花、龙尾草、桑果、茯苓酿造的酒。”那鬼笑着介绍完,用吟诵的语调念道:“一杯酒,天长地久;两杯酒,儿孙富有;三杯酒……”
……你还念得挺押韵。徒羡鱼瘫着脸。
周围的鬼变了脸色,指尖亮起咒法的光芒,若是徒羡鱼和师无涯违背他们的意愿,便要群起而上。
徒羡鱼心道一声造孽,压低声音,在师无涯耳旁道:“我来喝,一会儿你装个样子就行了。”
“我来喝。”师无涯语气带着极强的反对。
“这一听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如果我们两个人中,一定要有个人遭罪,我希望那个人是我。你还得去对付那个疯了的半神,不是吗?”徒羡鱼道,而她不给师无涯反驳的机会,正说着话,就把酒杯从托盘上拿过来,一饮而尽。
“到你了。”她把喝空的酒杯放到师无涯手中。
这酒有点儿烈,苦得跟药似的,还烧喉。徒羡鱼酒量不好,再提步时,便有些醺醺然。
走完这条街,又来了个端着酒的鬼,这次的说辞是:“请新郎新娘共饮百年酒。这酒,是用蜂蜜、红花、白芷……酿的,保准新娘十月之后,生个大胖小子!”
“还有?”徒羡鱼瞪眼。
师无涯垂眼看定徒羡鱼,轻声道:“沈姑娘,这次我来。”
“这种事情,我一个人受伤就够……”徒羡鱼向那托盘伸手,但话没说完,被师无涯抢先一步。
师无涯仰头饮尽,把空杯递给她。
“请新郎新娘再饮……”
又走了一段距离,第三个放着酒的托盘被鬼送到徒羡鱼和师无涯面前。
“没完没了了还?”徒羡鱼被弄得生气了。酒意放大了她的情绪,她皱起眉盯着将前面这些鬼,想一把掀翻托盘,不,一把将托盘扣到他们脸上。
徒羡鱼手里仍握着剑,不知是这些鬼故意让她留在手上,还是怕岁熄剑上的气息。
就在她不耐烦的当口,岁熄剑上乍起一道蜂鸣,向天飞去。
徒羡鱼和众鬼还没反应过来,见得冷冽剑光如瀑布跌落,轰隆一声,砸碎了这座用咒法幻术建起来的小镇。
“什么人!”鬼们惊声尖叫,如鼠窜逃。
一道青影翩然落地,轻偏剑锋,笑着说道:“这都看不出?当然是抢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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