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我看着眼前与我一模一样的女人，心中只有憎恨。
明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是受宝相书的残页影响而产生的梦魇，但我始终会再一次害怕，哪怕如今的我早已强大到他人闻风丧胆的地步。但我还是会害怕你，步微亭。
步冷翠看着幻化出的步微亭，对方也同样凝视着她。
“小暖。”步微亭率先开口，而步冷翠神色猛地一变，有多少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这残页不愧是半神器，一下子便能找到步冷翠的弱点，将她一举击溃。
“我是小暖，你是慢慢。”
听到她说话，步微亭痴痴笑着，步冷翠也痴痴看着。
“娘说我在艳阳天出生，所以乳名是小暖。而你呢，你出来的太快了，娘担心你走的太快，所以叫慢慢。”步冷翠决定这片刻放任自己沉溺于幻境中，“姐姐，你那么柔弱，却挡在了解之却身前。他该死，我的刀是朝向他的，而你因他的欺骗而死。我不会放过他，解氏皇族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步冷翠紧紧抱住只知道痴笑没有任何反应的步微亭，头枕在她的肩颈间，贪念这来之不易的可以一解思念的机会。
“慢慢，你走后我有了一个孩子。如果现在的幻象是真的你的话，一定会恨我吧。”
“不说这些了，慢慢。我给你讲讲宝宝吧，没有你后我就像一个孤魂野鬼游荡在这个吃人的世间，但是宝宝的到来让我重新活了过来。我在涉水河捡到的他，小小的像我们年幼时养的那只兔子可爱极了。我将他带回魔教丹枫谷内一起生活，时时刻刻担心他的安慰。多么像一个平凡的母亲啊。”
说来可笑，步冷翠心想，年轻时步微亭嫁给了解之却，一心想要个孩子却无果。反倒是她自己觉得小孩是种麻烦，没曾想到五十年后的她会需要一个小孩才能勉强活成人样。
“我爱顾祁，是他救了我。慢慢我不该不听你的话，我不该盲目地追随他。他不爱我，我只是他的一条狗，他毁了我。我有多恨他，我就有多后悔。”
“我的宝宝，我的清明被顾祁杀了。所以我让顾祁和他的女人一起为清明陪葬，还有顾流意，那个贱人！清明对他多么好，他却联合顾祁一起害我的宝宝。”
步冷翠将步微亭抱的死死的，她现在情绪正在崩溃边缘，姐姐被她的刀中伤而死，养子在她面前被别人杀死，这是她永远无法淡忘的痛苦。报复，是她可以缓解这种痛苦的唯一手段。
“慢慢，你知道吗，你和解之却就是两个大傻子。解之却一个真正的天子却被一群同姓族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解氏皇族的天子应当是那个身负神力而出生的人，鹤立鸡群，一个生活在谎言里的人又怎会对世界产生怀疑呢。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你生前的痛苦来源于解氏皇族，我会让他们姓解的都付出代价。”
步冷翠想到那个仙灵，素温此人非常不值得信任，但那又如何。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这些就足够了。
步冷翠的恨意让整个世界变得昏暗混沌，唯独步微亭的周围的场景没有扭曲。在步冷翠看不到的地方，原本痴笑的步微亭却突然停止了笑容，眼里有着无奈与心疼。
当幻象破碎的时候，步冷翠从打坐中清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片清明，岁月在修士身上走的相当慢，她如今八十一岁，八十耄耋，她确如二八年华的女子一般，为爱恨嗔痴所困。
看着手中从顾祁那夺来的宝相书残页，这残缺的羊皮纸看似普通，却依然有着蛊惑人心的作用。
步冷翠向外看了一眼，预感到有人靠近，步冷翠将书页贴身收好。
卫岚衣走了进来，他仍旧带着面具，衣领处的火焰纹异常惹眼。
“东西带给他了吗？”步冷翠坐在魔君的位置上，从高处向下而看，而原本与她平起平坐的卫岚衣现在需得抬头看她，这样的视角让她产生一种异样的兴奋。
“嗯。”卫岚衣不想和步冷翠多言，但也表明自己按照步冷翠的命令将“孤鸿”带到了顾流意身边。
“是哪一个你。”步冷翠不在乎卫岚衣的态度，只要能对付顾流意，怎样都无所谓。
“异。”
得到卫岚衣回答的步冷翠笑得颇有深意，“怎么不让‘厉’去。”
卫岚衣作为魔教与原先步冷翠同等地位的修士，自有其独特过人之处。步冷翠擅用毒，能驱使她的“丈夫”毒蝎。而卫岚衣则不同，他有两个□□，他们三人分别称为“异”“独”“历”，但实则为一人。
异的任务是将毒爪孤鸿送到顾流意周围，虽然卫岚衣现在被迫为步冷翠做事，但不直接将孤鸿交到顾流意手中是怕步冷翠做了其他手脚，而交到浮生阁的那个女修手中再合适不过，既不会让这个隐患直接接触顾流意，也能让孤鸿留在顾流意周围。
“厉被困在仙府秘境。”卫岚衣面无表情接受着步冷翠的审视。
步冷翠眯起眼睛，伸手在空中做出一个擒住喉咙的动作。站在下面的卫岚衣就以一个被扣住喉咙提起来的姿态吊在空中。
“你打的真是一副好算盘啊，让实力最强最有危险性的厉待在仙府秘境中，六十年后才能出来。异这个对顾流意忠心耿耿的□□则不会伤害他。留下你这个废物的空壳留在魔教牵制我。”
步冷翠一眼看穿卫岚衣的想法，但是并不生气，这点雕虫小技不过尔尔。
“但其实，哪怕厉不在仙府秘境，现在的我还是杀不了顾流意。”步冷翠很明白被顾祁一手培养的顾流意有多么强大，强大到恐怖的地步。“但是你却让自己身陷险境，我就看看你这个忠心耿耿的魔教左使会不会在最后反水。”
那沾满蝎毒的孤鸿是步冷翠送给顾流意的礼物。有了这副利爪，顾流意才能够进入机巧门，而顾祁的老朋友公羊改才会帮助他。
她要让顾流意一步一步自己走进她为他精心准备的死门。
“让异去对付现在的天女，解之璃。解之却那么天真软弱，让我看看同样是身负神力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会不会被吓破胆子，哭着找娘。”
“别真把人弄死了就行，就让她多活几天吧。”
步冷翠很想给合作人添点麻烦，她也毫无顾忌地那么做了。一个仙灵连人都算不上，这样的东西能对她做些什么呢，可笑。
卫岚衣默不作声，偷偷与远在明川港的异通信，得到顾流意还算安全的消息后才松了口气。而后又将步冷翠吩咐的事情告诉了异，对于异来说只要不是对顾流意有害的事情，异都会按照命令一一照做。
异隐藏在远处安静地注视着浮生阁上烛光微亮的房间，他与厉和独不同，他会对顾流意绝对臣服，哪怕是背叛他自己的独。这是他诞生之初的意识。
清明很敏锐察觉到了有人在盯着自己，是谁？
“怎么了？伤口又裂开了吗？”小雅见清明突然愣住，以为他方才的动作让伤口重新裂开了。
“不是。”察觉到注视自己的人可能是卫岚衣后，清明很自然将方才的异样掩盖过去，“雪阁主，方才你有没有从魔修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卫岚衣能出现在这里，那一定是步冷翠的手笔。清明要重新成为顾流意，就必须得到公羊改的帮助，重明功的限制除了导致清明必须从零开始修炼到原先的程度外，还需要一株神草才能彻底消除。而神草就在机巧门门主公羊改手中，那是极其少有的超过了三百岁的修士，是顾祁的至交。
想要见到公羊改就必须有他的信物，公羊改专门为顾祁打造的玄铁暗器“孤鸿”。而现在除了自己外就只有步冷翠知道这个秘密。
“什么意思？”小雅面色如常的装傻道，“你又要说些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了？”
清明则有些无言，因为小雅没带面具，他才能比先前那晚观察的更加仔细了。在物色人选时，他便将明川港内的大致情况给摸清楚了，浮生阁的雪阁主，是飞灵宫宫主身旁的执剑侍女现用名为“小雅”。
尤其是刚刚上任的那天让人记恨了，清明则听到不少真真假假的闲话。这段时日的相处让他也对小雅的性格有所了解。
世人说她冷若冰川，是真。清明几乎没有见过没带面具时的小雅有过别的表情，没有笑，没有哀。
世人说她冷若冰川，是假。虽然小雅帮他另有原因，但君子论迹不论心，更何况对他安置很是细致的小雅。
“步冷翠接下来不会派人追杀我了。”
小雅立刻猜到，那副铁爪是对方故意留下给清明的，当即问道：“是什么东西。”只字不提那副铁爪。
见清明闭口不言，小雅也不着急，就看谁先先沉不住气。
察觉到卫岚衣还未离开，这让清明有些头疼。先前有自己转移小雅的注意这才没有让她察觉到，但一旦没有了这个干扰，清明认为这个卫岚衣是打不过也瞒不过小雅的，只能提前认输，“是一副名叫孤鸿的暗器。”
“孤鸿？”
“虽是一副两只利爪，但其实并非一对。”清明半真半假地讲述着，“雪阁主你知道机巧门吗？”
机巧门这个名字现在很少有人知道，而它的另一个名字却是如雷贯耳。小雅细想片刻便忆起为何机巧门这个名字如此耳熟了，“神机谷。”
“嗯哼。”清明身体里的寒意骤升，先前火精石的能量全部消耗完后，寒毒又发作了，“雪阁主，我冷。”
说起撒娇的话来，清明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既然有能舒服一点的方法，那何必再忍受痛苦呢。
接过小雅递过来的火精石后才继续说到。
“孤鸿便是出自机巧门。”
“焦海禁制所在的地方是表面上中立的飞灵宫。”说到飞灵宫清明笑着看了小雅一眼，可惜小雅不动声色，“机巧门原先立场站的是魔道，但地处东大陆。禁制断了东西大陆的来往后，由于种种原因机巧门改名为神机谷，也与飞灵宫一样保持表面中立。”
“但没有真正中立的立场。”小雅很清楚这一道理。哪怕是父母对一些子女都会有偏爱。更何况是以不同人为基础为了种种目的建立起来的门派。
“就像飞灵宫实际上站队正道，更准确的来说是站队灵道。”清明的这句话终于让小雅有了些许反应。
与魔道在东大陆是对邪道魔道鬼道的统称一样，正道也是一个统称。正道指的是正道和灵道，前者是人类修士，后者则是妖修。飞灵宫周围生活的山海鲛人一族正是灵道，但这不应该是一个在西边长大的小孩该知道的事情。
这也让小雅进一步确认了自己的猜想，清明必定直接接触过魔道高层事务。
看着这个处处透露古怪，并不害怕他人发现自己秘密的小家伙，小雅在心里有些担忧。自己决定救他的这个决定不知道是否正确。
“神机谷不可能是魔道立场。”这是毋庸置疑的，禁制的存在导致机巧门改名神机谷拼命遮掩与魔道为伍的过去。
不过清明反驳道：“可公羊改的立场却不一定。”
公羊改的名字，小雅从未听说过。但见清明闭口不谈也就过了。
“明晚你与我前去怀仁居，看看能否说动药王师慎。”小雅见清明原本红润的脸颊又重回苍白如雪的状态，便拿出一袋子火精石。
“你求人却失败了。”清明见小雅吃瘪，没来由的高兴，还笑出了声。
“我只是个普通人，失败也在预料之中。也不算求，只能说是请。”小雅站起来，居高临下反击着清明的嘲笑，“怪人也得由疯子来对付啊，你说是不是，小疯子。”
清明的狠让小雅也有些发怵。先前进门那具魔修的伤口在咽喉处，可以说是一击毙命。而当时屋内的场景不难还原，清明一个普通人近不了修士的身，为了杀死前来刺杀自己的魔修。他先是将自己暴露在魔修的攻击下，当魔修的剑贯穿他的腹部时，他也用一把小刀刺入对方没有丝毫防备露出来的脖子里。
哪怕受了重伤却还是随性，想笑便笑，想怎么动作便毫无顾忌，以小雅的视角早就见到那腹部的伤口几次出血。
见小雅起身要走，清明不由想说些什么挽留她。寂寂长夜很久没有人能与他聊天了。虽然是他自己亲手了结了那些愿意与他说上话的人，曾经的他高傲到不屑于多看一眼心怀鬼胎的人。时过境迁，变回十岁时的身体后反而连心性也退了回去。
小雅与以前那些想要从他身上得到好处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至于以后的结局，清明想她大概率和其他人一样，在对他显露杀机的时刻死在他的身旁。
顾祁交给清明的最后一课便是不要让自己放任意外的发生。
清明看着自己的伤口，听到小雅出门关门离开的声音。
真是无趣啊，无聊的扮演游戏。
清明是高傲的，所以比起扮演一个无助的孩童，他更愿意成为一个手握筹码的人。对待不同的人他会有不同的表现，但也因为选择的是小雅，他很少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这样会轻松很多。
孩童时代，他撒一句谎话，会心慌愧疚至谎言被戳破的那一刻，但最后得到的是心安。
后来，谎言是他的武器，若是这个虚幻的泡沫被戳破，死亡的阴影便会如大雨倾盆一泻而下，结局除了死亡外没有其他选择。
但现在，他与小雅有着没有言说的默契，对方默许了他能使用谎言，而实在不想提起的事情，对方也并没有强迫自己。
不想说便不说，这是多么难得而珍贵的事情啊。
脚步稳重由远及近，她怎么又回来了？清明不知道在期待着什么。
小雅提着干净的被褥走进房，“这里没有多余能住的房间，你先在榻上将就一晚吧。”
将被褥放在外间的贵妃榻上，又拿出两张符箓放在被子上，道：“你拿着这两张符去厨房，那里有现成的水，把我给你的石头放一颗进去，水会变热。你清洗完后再贴着符自己回来铺床然后休息。”
“房间明天你自己清理，最近情况特殊，不会有人来帮忙。”
小雅交代完后，见清明还愣着，就在桌案上扣了几下，清明这才有反应。
“你最好睡到明晚，到时候直接醒了与我去怀仁居。省得还得安排人手来照顾你。”
说完，小雅戴上面具。面具上的花纹微弱的反光显得小雅整个人神秘莫测。
她一直穿的蓝衣，也很适合蓝衣。
清明按照小雅所说的找到了厨房，火精石揣在怀中，热源从腹部散开温暖了清明的身体，心里也是难得的宁静。
小雅这边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对方能攻破阵法并非只事关魔道，隐藏在暗处的飞灵宫弟子如此放任，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得了方为宁的指示不作为，二是飞灵宫弟子全部遇害。
只是以方为宁的性格，若是失去了与暗部的联系，她会第一时刻联系小雅。但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那便只能是第一种情况了。
宫主知道些什么内情，有自己的打算却不告知小雅。
她默许了小雅的自主行为，也默许了魔修对清明与小雅的攻击。
小雅心中无奈，她不会背叛方为宁，只是方为宁不信罢了。在救了清明的第二天，小雅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方为宁，但宫主并未表态。在丽种子的事情发生后，对方仍未表态。
她感恩于十八年前，方为宁将她带出雪山，她只是有所保留，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她的承诺。但对方为宁绝没有任何欺瞒。
只是在方为宁看来，有所保留也是背叛的一种。这让小雅很是无力，没有人可以将自己完全暴露出来，那些肮脏的，美好的。
抽出软剑，既然飞灵宫不管，那自己便随心所欲好了。
方才清明被人盯上，却不敢告诉她。小雅倒要看看，还有哪些牛鬼蛇神在打她承诺要救的孩子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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