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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枯木案


八月初九是城隍寿诞,梁都城处处洋溢着浓厚的节庆气氛。

        卯时刚过,各坊市已经热闹起来,小贩们张罗着各自的营生,各类饮食果子飘香。

        “哎你听说了吗。”卖梨子的老张生意还没开张,在桥底下蹭书听,拽着旁边买糖水的白话。

        卖糖水的不想搭理,但仍好奇,“何事?”

        梨子张来了精神,抓一把口袋里的瓜子,压低声音:“西郊山神庙又死人了。”见卖糖水的一惊,梨子张嗤笑道,“这么大事你都不知道,果然是乡下来的。”

        梨子张啐了一嘴瓜子皮,故作神秘,“这可是轰动梁都城的大案,这个月都死第四个了,听说是恶鬼索命,那些人一个个死的那叫一个凄惨,像被厉鬼吸干似的。今日一早听我家隔壁在衙门当差的王二虎说,保不齐就是那庙里的恶神干的,不是一直有传言说西郊山神庙里的是个恶神,杀人饮血,比夜叉还可怖。这可是个大案直接惊动了大理寺。可你说这些鬼鬼神神的事儿,大理寺也办不了啊,你说是不是……”

        梨子张越说越起劲,“大理寺新任少卿,是我们隔壁榆林巷忠毅侯府大公子,这江澈是庶出长子,生母早亡,听说特别不受侯爷待见。不过这江大公子倒是蛮长进,十七岁便一举登科,可家中不也没给他铺路,在直秘阁充了几年闲职。现今大理寺本来是给他家二公子的缺,但二公子嫌麻烦事多又没有在圣上跟前露脸的机会,这才给江大公子捡着便宜。”

        “你说新官上任接手的就是这么个天大的案子,可真是倒了大霉。大理寺卿宋大人已经年逾六旬基本上不管事,你说这烫手山芋还不是落到这新来的倒霉蛋身上……你可别不信啊,我家婆娘在侯府后厨当差,我知道的可都是最热乎的内幕消息!”

        闲谈的声音很快湮没在人声鼎沸中。

        而另一边,梁都城西郊的山神庙,荒凉寥落,人迹罕至,因有着不大喜庆的鬼神传说,连跳大神的都绕着道走。

        日出时分,人鬼万物更迭之时。

        萧瑟秋风掀起地上的落叶,吹得老木门咿呀作响,挂满蛛网的门匾七歪八斜岌岌可危。凡人的眼睛看不到,山神庙前一棵老银杏树下,一缕孤魂站在那儿。

        那鬼是个老者,身形佝偻消瘦,须发皆半白,他弓着身子、头发蓬乱,看不见脸。风吹叶落,走兽飞禽窜来跑去,他便如一截老树桩钉在地上似的,一动不动。

        良久,庙门在寂静的夜中发出一声喑哑的回响,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的女子走了出来,一只通体雪白黑色尾巴的猫乖巧的趴在女子肩上睡着。

        “尔滞留于我庙前日久,究竟意欲何为?”女子问道。

        那老鬼就像是听不见似的,不答,连头也不曾抬一下。

        女子轻轻抬手,那老鬼便像一片轻飘飘的落叶迅速移到她的跟前,老鬼感受到女子力量的可怖,艰难的抬起头,露出一张苍老枯黄的脸,混浊的双目就像两颗僵死的鱼眼珠,嘴巴艰难的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

        女子从老鬼的口型辨认出似乎是一个名字,“那可是你牵挂的人?因你有心愿未了所以不愿入轮回?”

        老鬼僵硬的点头,弯曲的脖颈发出可怖的嘎吱声,吓得女子肩上的白猫竖起了背上的毛。

        “别怪我不提醒你,你转世投胎的期限将近,再不入轮回你将永远无法再世为人,只能当个没有归处的孤魂野鬼。”

        那老鬼又一次艰难点头。

        女子轻轻叹息,“尔等凡人,命如草芥,偏偏总是为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执念死去活来,真是可悲。”说着揪起在肩上酣睡的白猫脖颈上的皮毛,拎着它远去。

        梨子张口中的忠毅候府最近有两件喜事,一是嫡出二公子江晏当上了太官令,二是庶长子江澈当上了大理寺少卿,虽然是捡的二公子不要的“闲差”,但江澈日日早出晚归,一心扑在大理寺案件上。

        忠毅侯先祖是开国功臣,忠毅侯夫人又是将门之后,江家在朝中颇有威望。次子江晏有侯爷和江夫人庇护,自是荣宠一身,春风得意。

        反观长子江澈,生母是乐坊伶人,本就不受待见,又因生产大伤元气常年卧病,直至江澈四岁,积重难返撒手人寰。

        江澈虽聪颖宽厚,17虽便中举,但因生母身份之故自小受了不少冷眼,忠毅侯见这个与早亡妾室有着相似脸庞的庶子也喜欢不起来,对他极少有笑脸。

        知府衙门的人一早就去大理寺禀报,说是又有人死于枯木案,还是死在了山神庙。

        大理寺正周函之一大早便着急忙慌来找江澈,他到江府的时候将江侯一家人正在用早膳。

        因与自家公子来往过密,门口的小斯见了一边恭敬让路一边暗暗翻白眼,只道蹭白食儿的又来了,这个月都已经来五回了,回回连吃带拿,堂堂大理寺正,再怎么家境贫寒也不至于这副模样。

        周函之闻着味走去食厅,“蜜煎鲊脯、沙糖圆子、牛乳糍糕,侯爷家这早膳讲究!”

        周函之恭恭敬敬向江明夫妇请了安,说大理寺那边有急案需要江澈赶过去。江明夫妇嘴里喊他一同上桌用早饭,目光却没有看他,只忙着给江晏夹菜,问他在御前的见闻。说到趣事江明朗声大笑,欣慰的拍着江晏的肩膀,一家人其乐融融。

        江澈则像是一副安静的工笔画,他静静喝完碗里的粥再把碗碟规规整整的摆回原样,恭敬道:“父亲母亲慢用,大理寺有案子孩儿先行告退。”

        “另外有一事我想同父亲商议,昨夜管家周伯病重,我请了京城最好的大夫来看也未见起色,周伯在我府上奔波效力数十年,看着我和阿晏长大,如今他年迈沉珂,父亲如果能出面请太医来看看,兴许好得快些。”

        江明沉吟,“太医是在官家身边侍奉左右的,哪里我想请就能请的动的。”

        沈氏也不同意:“是啊,我们说到底也是普通人家,无端去和官家讨这人情,不免叫人在背后议论。”

        江晏:“要不我去和太子殿下说说”

        沈氏用眼风扫了一下江晏,江晏不再言语只埋头吃糕饼。

        江明沉思片刻道:“我姑且试试。”

        江澈恭谨谢过江明,便同周函之匆匆出门,临走前在厨房装了两包蜜煎鲊脯和牛乳糍糕给周函之。

        周函之迫不及待的塞了一嘴牛乳糍糕,边嫌弃的指摘江澈,“我都懒得说你,你可真是过河捂脑袋—小心到顶了。同样是侯爷的亲儿子,那位是梁都城出了名的张扬跋扈,你却活的如同鹌鹑一般唯唯诺诺,你如今又不是小时候,怎么说也是个正四品的正经官员,该把手脚放开些,不然你越是退让,他们越是欺负到你头上。”

        江澈拿一个糍糕塞进周函之嘴里,“吃你的罢,吃完同我说说案件的大致情况。”

        周函之晓得江澈这个木头油盐不进,也懒得多言。

        西郊山神庙的传言江澈也听闻过一些,神庙修建日久,位于梁都城西郊杳山脚下,传闻庙中有一位气性暴戾杀人喋血的恶神驻守。

        当朝皇家崇道尊佛,京城的庙宇皆被世人踏破门槛,香火鼎盛。唯独这山神庙自开朝以来怪事连连,至如今荒凉寥落,人人避之不及。

        昨日连环命案的死者便是丧生于山神庙内。

        江澈一行人至此便看到知府衙门的人在庙门口徘徊。

        江澈问:“里面是什么情况?”

        两个年轻差役一脸惊恐,“回禀大人,小的…小的还未进去察看……这庙里有……有恶鬼,听说进去的人就没有活着出来的,小的才第一天上任,旁人听说是这庙里的案子都不敢来,才让我和二虎前来。”

        王二虎只惊慌的跟着点头。他俩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家里人找尽门路才在衙门谋了个差事,没想到当差第一天就要进这有去无回的地方。

        王二虎惊恐之余偷偷瞥一眼来人,为首两人皆是气宇轩昂的好相貌,一个俊朗些,身着天青色云纹锦衣,面如冠玉,一身书卷气,气质清冷却没有富家公子的跋扈,应当就是大理寺新任少卿。另一个健壮些,看起来是习武人却也眉清目秀,身着大理寺官服却穿着一双格格不入的旧布鞋。

        “随我进去察看,留心保护现场。”江澈率先进了山神庙。老旧的木门歪歪斜斜剩下半扇,被风一推“吱呀”直响,地上有几个凌乱泥泞的脚印,往前两步便看到一具尸体横陈地上。

        江澈和周函之蹲下仔细察看,死者男性,中等身长,偏瘦弱,死状如同之前几个人,被不知何物吸干了气血,皮肤硬而皱,像一段枯木。这起连环案传至坊间,被话本说书人称作“枯木案”。

        江澈问道,“死状与此前连环案如出一辙,是谁最先发现的死者?”

        王二虎:“是甜水巷宋氏药铺的伙计,一早来衙门报的案,说是清晨上山采药恰逢大雨,进山神庙避雨撞见的。根据他的描述跟之前的枯木案如出一辙,因是大辟案件我们就上报了大理寺。”

        江澈细细勘查,一边陈述,旁边的录事一边记录,“死者男,年十七、八左右,双手指甲缝隙有污迹,身上无明显外伤。”江澈凑近嗅了嗅,“衣着和尸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气,死者生前可能饮过酒。”

        “地上有两行泥泞脚印,看形状大小应属于同一人,今日寅时至卯时之间下过一场雨,而死者的足底并没有湿泥,推测死者遇害应当是在今日寅时之前。具体等仵作验过再做分晓。”江澈仔细翻着死者身上的衣物,衣袋里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和一张石青色竹纹帖子。“死者财物俱在,应该没有谋财害命的可能。”

        周函之眼尖瞧见那张石青竹纹帖子,他立马脸色一变,“这是琼林阁的入阁拜帖!”

        江澈打开帖子,入目便是烫金小楷的“琼林阁”三字,持帖人——孙晋。

        “这人是孙晋?”江澈疑惑,“函之你怎一眼瞧出琼林阁的拜帖?”

        周函之哂笑“琼林阁的入阁拜帖一纸千金,阿澈你是候府的人,不知道我们小老百姓求取功名的不易。我们想要跻身仕途,不光要寒窗苦读十余年,还得靠人帮衬。琼林阁是当朝首辅大人为朝廷纳良才、各州举人云集之处,也是结交官宦子弟最好的去处,这张拜帖,不过是一张小小的敲门砖。当年我家里潦倒,为了得这一张拜帖,我母亲还当了她的嫁妆。”

        周函之又想到了什么,“不过这个孙晋我倒是听过他的名号,有几分才干,在梁都那帮纨绔中颇有些声望,听老师说今年的科考他也是最被看好的一个,真是可惜了。”

        王二虎也急道:“这人是孙晋公子?他是我们知府大人的侄子,我还见过一面呢!”

        江澈:“如今你可还能辨认出来?”

        王二虎战战兢兢往前半步,仔细瞧了一眼又躲回周函之身后,“身形倒是极相似,面目是辨认不出来了……”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江澈觉得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兰草香气。

        周函之使劲吸了两大口气,“咳咳……是不是蜜煎鲊脯和牛乳糍糕的味道。”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糍糕给江澈。

        江澈摆摆手拒绝,“不是,是别的气味,像是女人的脂粉味。”

        王二虎吓得一哆嗦,“肯定是那恶鬼,传说这山神庙里有个恶神,是天上犯了大罪的神仙被罚守杳山,那恶神模样比夜叉还可怖,目如铜铃血盆大口,专吃误入山神庙的人,我看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

        “那这状如夜叉的恶鬼还知道涂脂抹粉,不错不错,还是个讲究鬼。”周函之笑道。

        江澈:“行了,不耍嘴皮子你的嘴巴是会是生锈吗。一会儿把尸身带回去让仵作检验,先确认身份。我再去琼林阁探探情况,函之去孙晋家中盘问清楚他这几日的行踪、和他的人际关系,对了,留意打探他有没有相好的妇人。”

        一阵阴风拂过,残缺的半扇木门发出瘆人的喑哑声响,天空中闷雷作响,继而空荡荡的庙里回荡着一声诡异的号叫,不知什么动物快速越过屋顶,破旧的瓦片接连掉落,江澈几人连忙躲避才没有被砸中。

        几人追出去看,只瞧见那东西的影子像一道白色闪电窜进半人高的荒草丛,消失无踪。

        王二虎吓得一踉跄:“是妖精啊,一定是我们进了庙山神发怒了。这地方可不吉利,我看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而且今日可是城隍诞,传说各方小鬼都会来给城隍贺寿,这大鬼小鬼的节日,我们活人还是避开些罢。”

        周函之赞同:“这宗案件实属离奇,会不会当真如民间传言的那样?”

        江澈:“难道你也认为,杀人者,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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