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台灯的光径直打在苏云汐的脸上,强烈的亮度让她挣不开眼睛,在她说出了Fire地址和房间号之后,包括傅警官在内的几个警员在另一角展开了低声的讨论。她听不见,也无力去听,整个人临近虚脱。她想,她要不就现在死去,要不就直接崩溃发狂,都不失为一种解脱的好方式,最不济,那就昏倒吧。可是不行,不管她再怎么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下一秒,她还在撑着,思想.身体,记忆,每一种细小痛楚的蚕食都如此清晰。
她感到有人走到了她身边,微微扭开了台灯照射的角度,然后又是一阵絮语,有人走了出去,有人留了下来。
她用了很长的时间让疼痛的眼睛去适应光线,房间里不再有穿着制服的警察,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静静坐在她身边的女人。
那是李羽澈的母亲。
“好孩子,委屈你了,先吃点东西,喝口水也是好的。”
苏云汐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边摆着林枫予生前爱吃的几个小菜,她几乎是一口气喝干了农夫山泉,大口咀嚼着鸡肉时,她差一点吐了出来,然而当食物顺着喉咙下咽,活着的感觉又一点点回来了。
她为此感到凄凉,原来刻骨的绝望和极致的悲伤,也不能阻止饥饿的感觉。
她还活着,却如同死了一般。
“小汐。”李夫人的声音如新婚不久的少妇那般轻柔,这也是当年为何洛阳城那么多权贵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原因。
苏云汐没有回答,只是觉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都出去了,我以一个母亲的身份给你谈一谈,你愿意吗?”
苏云汐咽下了最后一口东西,憋红了脸开始猛咳,李夫人轻轻为她抚背。
“小汐,你和阿澈的事情,他都跟我说了。阿澈那个孩子,打小就喜欢你,你如今决定跟他在一起,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替他开心。可你也知道阿澈是个死脑筋,他决定的事情,谁都没办法阻挡。他从传唤到被收押,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秦阿姨,我知道,都是我害了他。”
“小汐,我也从小看你长大。我要说的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虽然不如人意,但是总要有个解决的办法,尤其是你现在又面临这种事情,阿澈非要保住你清誉不肯出来,我看了一下你刚才的笔录,你这样自爱的女孩子,为了给阿澈做时间证人,愿意把那种事情袒露出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在这点上,我真的很感激你。你爸妈都是传统的人,要是他们知道,心里会怎么想?阿澈愿意担着,我们就给他些时间,相信他,好吗?”
秦霜提到了苏云汐的爸妈,苏云汐顿时心里滋味难辨。李夫人作为一个母亲坐在她对面,面色和蔼,柔声细语,可惜她的母亲不是这个样子,最怕被人戳脊梁骨,她偏偏闯下了这样的祸,注定做不成他们的好女儿。然而,警方已经在几个小时前打电话联系了她的家人,直到现在,他们也没有出现。
就算是赶过来给她一耳光也未尝不可啊,但是没有,没有人来。
“小汐,我想你也是一样,希望付出最小的代价摆脱这个困境,你去作证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不管是对你还是对阿澈。你提到的商店,我会尽快找人联系,这方面我的熟人不少,你可以放心,我知道你是清白的,也会努力想办法为你脱罪。”
见苏云汐不语秦霜从袋子里拿出自己从最近的商场买来的一套女孩衣物,内衣鞋袜一应俱全。
“看你的样子也够糟糕的,穿在身上怎么会舒服?这事一时半会没解决,我跟他们说了,让你把衣服换换,休息一下,毕竟是女孩子,又不是铁打的。部分衣物他们要拿去作为证据检验去吧,小汐,别跟自己过不去,换衣服的地方是女警的临时浴室,顺便把身上洗洗......”秦霜柔声讲完,把东西轻轻放在苏云汐的怀中。
苏云汐木讷地点点头,皲裂的唇瓣一张一合,“秦阿姨,阿澈怎么样了?”
“老爷子从洛河城赶过来了,你不要担心。”
“陆景城呢?”
即便是这种情况下,较之与陆景城,李羽澈是幸福的,总有人在为他奔走。有些东西,有人有,有人没有。有人求而不得,有人弃若弊屣,如果一定要给个解释,那就是命。
“你跟那个男生发生过什么吗?”毕竟见惯了风浪,秦霜惊讶之余却纹丝不乱,心平气和地问了一句。
苏云汐一字一句地说:“没有。”
秦霜沉默片刻,笑了,“你跟他为何会出现在案发地点?”
“秦阿姨,你难道要让陆景城去顶罪吗?”苏云汐像是看透了笑容背后的深意。
“小汐,法律有很多漏洞,这也是为什么有的律师更愿意为被告一方辩述,如果运用得当,三年到十年这个区间可以减到最轻。”
苏云汐看向秦霜的眼神是空洞的,她们对望,秦霜却觉得那双眼睛穿过了自己,看向另一个世界。
良久,苏云汐并没有推开手中的衣物。秦霜内心大石头总算落下,她知道自己说服了这个女孩。
“昨天你收到一封匿名的视频,因为担心阿澈,拜托学计算机专业的同学找到了被害人的小商店,看到了真凶,打电话想救他却无奈被害人失血过多终究没有抢救过来,你随着真凶一路跑到墓园,看清了那人真正的面孔是陆景城,你劝他自首,他拒绝,你们两人争执了起来,最后你们来到案发地点,碰上了警察,就是全部的事实。”
也许是命中注定如此。
在案件的最关键证人被找到之前,由于被害人已死,作为4月15日凌晨杀人案的唯一共犯,陆景城被公安机关以涉嫌杀人罪向检察机关报捕。
拘役期间,苏云汐数次要求探视陆景城,均遭拒绝。
在此期间,林雪凝找到了离城Fire的大堂经理这一认证。
半个月后,李羽澈的案子在开庭之前,丁检始终放不下心头大石,反复追问林雪凝,“可靠吗?”
林雪凝说;“丁爸您放心,该给的我都打点好了,她也初步承认林墨清车祸那晚,李羽澈没有去过他们酒店登记。”
庭审当天,来的人很多。因为Lelun总裁的特殊身份,加上前段时间副总裁陆景城因为杀人罪被收押,Lelun这个新起的商业帝国似乎马上轰然倒塌。柳城各大媒体都希望自己能够自己能够最先抢到最热点。
经历了半个月的拘留,李羽澈站在被告席上,曾经叱咤风云商界的新贵,现在给人唯一的感觉就是“淡”,淡的眉目,淡的神情,淡的躯体,你看着他,明明在整个法庭最焦点处,却更像灰色而模糊的影子,好像一阵风,就要化成了烟。
这前一切繁琐的程序如走马灯一般,审判长宣布合议庭组成人员及书记员,公诉人、辩护人、鉴定人名单和各方权力,控辩双方陈诉。
李羽澈的律师,是秦老爷子出面为他安排的一个年青人。律师跟公诉人就双方最有争议的地方,也就是3月24日凌晨左右这段时间,李羽澈是否有确切不在场的证据这一点展开了辩论,然后经法庭允许,Fire大堂经理出现在证人席上。
“柳如,请问3月25日上午9时,你是否亲眼看到本案被告李羽澈从你所经营的Fire酒店走出,并且确认他于前一晚入住该酒店后,一直未曾离开。”
那个叫柳如的大堂经理眯着眼睛看了李羽澈许久,“是。”
旁听席上也传来了噪杂的低语声。
“怎么回事,什么叫‘是’?”丁检紧张而困惑地抓住了林雪凝的胳膊。
林雪凝也流露出些许困惑。
“是?在之前你给公安机关的口供中,不是曾经确认自己没有登记过被告的身份信息?”
大堂经理干笑两声:“我们做酒店生意的,都是要保密客人信息的,尤其是像Lelun总裁这样身份,何况李总临走前还特地嘱咐过。”
“我再问一次,你能够确定李羽澈当时在那个时间曾经从你的面前走过吗?”公诉人问道。
林雪凝屏住了呼吸。
“李公子的容貌,怕是我瞎了眼睛也能认出来。”
被告席上的李羽澈也慢慢绷直了腰,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叫柳如的大堂经理。
“那你是否有相关的监控记录?”
柳如点了点头:“有。”
“你的意思难道是,我们拿到的U盘资料中---地下车库的那个人不是真的李羽澈?”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柳如答道:“我只知道林总车祸那晚,李公子确实在我的酒店,而且李公子第二日叫过外卖,送餐的小哥也可以证明。”
“检方请求把证物递交。”Linda如是地说。
法官点头示意,视频中“李羽澈”剪断了林墨清车上的保险丝,片段播出后一时间法庭哗然。陪审团点点头,上面的人确实是李羽澈本人无疑,柳如也吃惊地望着屏幕,难道那个时间段酒店的监控画面出现的是鬼?
苏云汐坐在旁听席的角落里,好像听到自己的喉咙里有过一声呜咽,来不及发出来就死在了心里,紧紧缠住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松开。
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同一个时间,出现在两个城市?
苏云汐几乎立刻就要站起来。
身边的苏婉歌死死地压住了她。
“云汐,稍安勿躁。”苏婉歌劝住她。
“我也是人证!画面上的那个人不是阿澈!”苏云汐急切道。
“来不及了,你现在的说的话,法庭能采信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云汐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
“云汐,再等等,事情已经出现了矛盾,就会有转机.....”
“云汐,你别动,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苏婉歌还说了什么,好像说了许多,好像再也没有开口。
诺大的法庭,一切都如虚化的图片的背景,李羽澈站在那里,还是幅云淡风轻的模样。
这一刻,李羽澈忽然转过头,深深地看了苏云汐一眼,他嘴角忽然扬起好看的弧度,甚至不需要对白,苏云汐就有了颠覆一切的力量和抛弃所有的信心。
律师仍坚守职责地为李羽澈维护。
“像李总这样身份的人,若是真有心制造Mild林总车祸,值得亲力亲为去剪保险丝吗?”
法庭上一时鸦雀无声。
“在我的车内,找到了指纹,经顾安技术分析比对后并不是李羽澈,也就是说是有人整容成了李总的模样,企图做掉Mild和Lelun,在背后渔翁收利。”林墨清坐在轮椅上从庭后走过来,“还有最有力的证明,是栖霞区的傅警官提供,他并不知道李总半月前已被收押,他以为4月15日杀人案是李总和陆副总共同为之,试问诸位,就像我车祸那晚,身在离城的李公子不会出现在柳城,那已经在局子里的李公子又是如何跑到外面杀害了商店老板呢?”
“所以,真相并不难发现,是有人蓄意栽赃嫁祸......”林墨清的声音在庭中回响,“我相信李总的人品。”
林雪凝的背颓然靠在了椅背上,久久地闭上了眼睛。
法庭当庭宣判,Lelun总裁李羽澈涉嫌谋害Mild林墨清一案不成立,检方需要公开向大众致歉Lelun,同时副总裁陆景城为其同谋,更是无稽之谈。
彼时,检察人员因故意或重大过失行为致使案件办理造成严重后果或恶劣影响,应依法依纪追究相应责任,并对责任追究的程序、依据,林雪凝被革去科长一位。
苏婉歌看着轮椅上的那人,他的眼神再无前些日子的那般柔情。
他还是在怨她,如前世那般,历历在目,如噬骨血,不能遗忘。
“婉歌。”鼻尖是淡淡的麝香味,苏婉歌被林墨清抱在怀里。
苏婉歌喉头像被噎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紧绷的神经一根根断裂,她狠狠地挥起手掌,重重直击向他的胸膛。
眼中下起了细密的雨,透过迷蒙的水雾,苏婉歌看到林墨清嘴角的一抹殷红。
“我宁愿你恨我怨我,也不愿看着你去送死。即便再来一次,我也依旧如此。”
“可这样的保护,我宁愿不要。”
林墨清俊颜忽至,舌尖硬是撬开她的唇瓣。苏婉歌抽吸一声,浓烈的男性气息趁虚而入。不似以往的温柔浅尝,这一吻如激流回旋,霸道地席卷了她的唇齿,弥散着沉沉的怒气。
林墨清狠狠地缠上她稍显冰凉的舌,毫不怜惜地含吮,吮得她无法呼吸。方才远远地看到苏婉歌运功止息,那诡异的死寂引起了他的怀疑。怪不得她的双手在盛夏时依旧寒凉,怪不得她的体温较常人偏低,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半晌,林墨清撤开脸,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姑娘。
红唇抹着水润亮泽,苏婉歌轻轻地喘息,眉宇间带了些许恼意。她瞪那个始作俑者不仅没有丝毫愧疚,反而眼神颇厉地对看。看得她有些心虚,看得她不禁虚软开口:“刚才是意外,其实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偷瞟一眼,那男人依旧不动如山,她抿了抿嘴,继续道,“好吧我承认,催动轻功还是勉强了些,没好透之前我不用就是。”
语落她试着坦荡荡地回视,却被那双凤目震慑住,抑制不住地再次心虚。
“你还想继续瞒我么?”林墨清的音色流荡着,惊得苏婉歌有片刻僵直。
她又掩饰性地动了动唇角:“哪有。”
林墨清伸出两手,死死地扣住她的腰肢,逼迫她与自己对视:“你练到第几重了?”语调微扬,带着明显的不快。他望着身前这个目流异色的姑娘,似要将她一眼锁进心里。
林墨清抿唇不语,双眸凌厉地看去:“十蝶之剑你练到第几重了?”再问。
“是我太自信了,以为能瞒住别人的。”苏婉歌背着光,容貌有些模糊。红唇浅浅地扬着,却让人读不出她笑颜下的思绪。
长臂一紧,林墨清忿忿地将她按在怀里:“我不是别人。”
“嗯,不是别人。”她伸手环上他的腰,缓缓道,“我的记性虽够不上过目不忘,却也是极好。当初师父怕我走火入魔,只交给我上册,却不知道我早在他的书房翻了下册烂熟于心,私下已经是第八重了。”
她头顶上的气息稍稍加重,全不似以往的平静。
“出了神九门后,见过我第八重的人都已不再这个世上,也因此师兄师姐都没察觉。”月光下,她的笑有些惨淡,“半年前我精进到第九重幻蝶,以身为影、穿身而过,正因为用了这招才中了毒。”
“现在呢。”林墨清的声音偏紧,暗自压抑着不知名的情绪。
“之后大师兄带着我回门修养了半月,因祸得福地修到了第十重。”她柳眉遽攒,“痛,阿墨,你勒得我好痛。”
“不及我的万分之一。”林墨清的嗓音有些哑,他双眸带痛地垂视,“刚才你使的就是第十重?”
“是……”她嚅嚅应着,“还未功成。”
功成后呢?他不想问,更不敢问,只能柔化了语调:“不要练了。”
苏婉歌眉梢微颤,未答。
“有我。”他款款低语。
“阿墨。”冰凉的十指抚上了他的俊颜,她眼中闪动着似水月光,“心病是你无法代劳的。”她经珠不动地瞧着他,“如果你废我武功,我会怨你一辈子。”
林墨清目光沉沉似有不甘,半晌终是放下了立于她身后的右掌。
枫林里拂动着时浓时淡的雾霭,朦胧了青色的月光。远处传来贺重阳的钟鸣,杳杳苍苍,渐逐风响。
凝望了许久,林墨清轻柔地揽住了佳人,俯身在她的耳畔低语:“婉歌,我从不信鬼神,今日要许个愿。”
怀中的娇躯一滞。
“如果你执意修炼此功。”偏冷的唇线隐约勾起,春潭似的眸子荡漾着,他按住奋力挣扎的佳人,声音清晰而微冷,“就请神佛将我的性命一同折去吧。”
“不要!”她惊叫一声,发狠将他推开,“收回,趁钟声未绝,快点收回。”
月光下衣袂染着微黄的冷色,林墨清白衫翩飞,衬托出他清冷如仙的气质。他俊眸澄莹如水,唇畔噙着浅浅的笑,鲜活了无垢雅致的容颜。
最后一声钟响如原野的炊烟,袅袅消散,直入云霄。
苏婉歌眸中沁满了水月,容光似渐渐消融的雪。一颗心百转千回,酸痛的情思沿着凋零的梅瓣回旋,直到行至一片断萼上,戛然而止。她怔怔向前,每走一步眼中的水月便蓄满一分。看着渐近的佳人,林墨清脸上的笑容逐渐漾深,他张开双臂。
两人的宽袍交叠,苏婉歌眼中的水月终于满溢。
“阿墨……”苏婉歌呢喃。
林墨清半垂眼眸,眸中春意无限。
“你太狠了。”苏婉歌狠狠地攥紧他的衣袍,将脸上的水迹印在他的胸前。
他低低沉沉地笑开,如细雨落上梧桐。
“你笑什么。”苏婉歌轻哼一声。
林墨清轻吻着她的云鬓:“你在乎我逾于性命,我当然喜不自禁。”
秀颜仿佛被炙烧了一般,浮着醉人的酡红,爱逾性命的究竟是谁啊。
他目含春水地凝望怀中:“如此,我就放心了。”
苏婉歌不解地抬眸。
指尖轻抚着腻润的玉面,月下的眸中氤氲着霭霭雾气:“你既告诉我这些,就该知道我的选择。”她颤颤轻瞟。
林墨清偏冷的轮廓在月光下稍显阴柔,染着温温的暖意:“我明白。”
“你太狡猾了。”她咬唇低喃,听上去好似娇音。
这男人许了那样一个毒愿,并在得知她的心意后才将实情相告。这分明是在以性命相要,笃定她舍不得早死。
心湖荡漾,爱恋之情在胸口发热,她臻首略偏,柔顺地靠在他的胸膛上:“欠你的好像越来越多了。”
“就用你的余生来还吧。”林墨清溢着浅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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