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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谈判,以退为进


新贵的府宅一般在城西,世家的府宅在城东,两处宅子隔得较远,等到国公府里,时已至午时。

        陌千雪跳下马车,宁少卿却并没有陪着她下去。

        而是留了几个人帮她收拾,便赶着马车走了。

        这是陌千雪的意思,她要处理的事多得很也杂乱得很,有宁少卿陪在身边反而多有不便。

        让超级世家的家主去帮着清理废椽残物,那不是大材小用,那是自降身份让人看笑话。

        再说了,一会子她要去葬了莫嬷嬷,宁少卿一个超级世家的家主,也要跟着去葬一个老奴么?

        何况,这大白天的,皇城之下,也不会有人敢来加害于她。

        宁少卿昨天就派了一队的人来给陌管家打下手。

        风御尘不但让府中的人都过来帮忙清理,自己更是现场指挥。

        管家忠心,也是个麻利人,虽是六十来岁的人了,却硬是撑着没休息,一夜打理。

        这会子工夫,国公府上上下下,虽然还是大部分地方被烧毁,却也还有些样子了。

        虽说是有些样子,只是指外院,指国公府内一些比较偏僻的地方。内院的雪宛可是被那把大火给烧成平地。

        陌千雪巡视了一片自己的领地,然后站在花园的回廊间,凝着那荷花池。

        这一片地方,没什么建筑,自然也是遭灾最小的地方,收拾了一下,勉强还能坐坐。

        只能感概,世事变迁,物是人非。就在昨天的这个时候,那个小花园里还满是笑容。

        就在昨天的这个时候,她还兴高采烈的带着一众贵女去竹林看戏……

        其间,风御尘也曾来找过她,安慰她,并提出接她住到风家的别院去,被她婉拒。

        她若真去了,只怕宁少卿第一个会发疯。

        贾夫人也亲自来看望过陌千雪,并表示要接她去贾府小住。

        她也拒绝了。

        不为别的,名不正言不顺,也是怕给贾家带去什么祸患。

        她曾应贾老之邀请,去国学院讲过一天的学,贾老的为人,贾大哥的为人,她可是清楚得很。

        他们都是正直之辈,她可不想让他们跟着她来淌这趟无妄之灾。苏苏郡主也来过了,本来还想留下陪她一天,也被她打发走了。

        此处连个喝茶的地方都没有,何必让人留下,徒增伤悲。

        凝视间,陌管家已经按她的吩咐将府中仅剩的下人护院者集中了过来。

        陌千雪却并不过去讲话,只是让陌管家取了银子来,给各人分发了二十两银子。

        告诉陌管家,愿意留下的,以后还是国公府的人。

        若不愿意留下,拿了那二十两银子,便让陌管家去官府中注销奴籍,从此便是良籍。

        不是一场火将卖身契烧了,他们就不再是奴的,没有主家的注销,便是不在府中,只要主家计较,也能随时按逃奴抓回发卖处置随意。

        趁此机会,她也可清理掉一些人。

        不忠心的人,就算勉强留下来,也只会浪费她的米粮。

        人,一下子分成了两拨。

        拿了银子求去的,只有二三个,想继续留在府中的人占了绝大多数。

        云遥站在中间,有些摇摆不定,犹豫了一会还是走向了留在府中的那一拨。

        陌千雪心内冷笑。

        当初,她卖身只为了葬自己的公婆,孝感动天,让自己心生敬意。

        自己当她是一个可以信赖之人,将帐目托给她,平素一向待她不薄,她却要置自己于死地,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如今,还愿意留在府中为奴,只怕并不是想要效忠自己,而是另有图谋吧。

        除云遥外,愿意留在府中的,陌管家已经在她的耳边将底细都说得清清楚楚,基本全是在府中呆了一二十年的老人和一些家生子。

        他们的根都已扎在了国公府,便是出了府,不为奴,也没什么活路。

        何况,宰相门前三等官。在国公府里混得好,比外面一些鸡鸣狗盗,平头百姓总是强上百倍。

        雪宛的止字四丫头,烧死了三个,此时只剩一个止竹。见她毫不犹豫的站在留下的那一拨人之中,因为云遥之事和嬷嬷之死,有些萧条伤感的陌千雪心中便有了丝暖意。

        管家的话,陌千雪听在耳中,将这些人的身份来历也记在心中。

        扫了眼人群中的云遥,只是不动声色的又将眸光看向所有愿意留下之人。

        将这些人的忠心夸了夸,又许下将来一定会厚待他们的话,便让这些人一起散了。

        这个时候,还能留在府中的,应该都是可以信任之人。

        那二三个不想留在府中的,陌千雪也不为难,只说等忙过这几天,便让陌管家去官府之中消了他们的奴籍。

        那几人互看一眼后,跪下磕过头,千恩万谢的走了。接连不断的,又有几家在宴会中与陌千雪有过交集的夫人,派人过来问候了她,她也一一的答谢。

        自古锦上添花易,落井下石多,真正雪中送炭的能有几人。

        这些人中,不管是真的关心也好,来打探消息的假意也罢,反正今日之情,陌千雪会在心中记上一笔。

        初一和十五红着眼过来,向陌千雪回话说,莫嬷嬷的身后事都已经准备妥当。

        陌千雪这才起了身,让人将装着莫嬷嬷的薄棺抬着去了葬着镇国公和夫人的墓地。

        一口薄棺,一个深坑,这就是一个为奴为婢的忠仆一生最后的结局。

        可,即使如此,陌千雪依然从一些婢子的眼神之中看到了羡慕。

        奴才是没有资格停灵,也没有资格办丧事的。

        能够葬在主子身边,必能享受一些香火,死后也不至太过孤寂。这是为奴为婢者,最后的衰荣!

        *

        时已是午后,这是最易让人生困的时候。

        皇上早处理完了正事,用过了午膳,正准备去玉贵妃那里小歇片刻。

        外面有人给心腹太监传了话。

        心腹太监眉头一开,小步踱来。

        “启禀万岁爷,陌千雪自称没有护好皇上所赐的国公府,进宫请罪来了,这会子正在宫门外求见呢。”

        太监总管心中清楚,只要是关于陌千雪的事,在皇上心中,就不是小事,自然将外面传来的话,一点不漏的回禀了皇上。

        一般的臣女,是没有权利求见皇上的。

        可,陌千雪不是一般的臣女。

        她是皇上点了头,镇国公的继承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地位等同国公之位,她要求见皇上,自然是有资格的。

        所以,侍卫们才会帮着通传。

        皇上脸上的倦容一扫而当,带着丝兴趣盎然的笑意。

        “嗯?她倒是识像,还知道怕死。”

        笑意过后,却是冷哼,“以为来请个罪,朕就会让她活么?之所以现在不让她死,只因为西境那边打探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

        太监一脸献媚,眯着眼道,“皇上英明!那……是否传她觐见?”

        皇上一脸高深莫测,“传!”

        怎么能不传,既然找不到那件东西,那便直接问上一问,想必一个小女子被吓破了胆,只要能保命,什么都肯交出来的。

        金砖绿瓦的皇宫,萧索的过道。

        陌千雪眼观鼻,鼻观心的跟随着带路的太监走在皇宫的宫墙之内,偶有三三两两的宫人从边上走过。

        这里,太监宫女侍卫高官后妃权力龌龊……云集,是变幻莫测的场所,是皇权交替的赌场,也是很多人死不见血的战场。

        今天,这里便是她的战场。

        能不能扭转局势,就看今天的这一场谈判。

        是的。谈判!

        她要和那个九五之尊的皇上好好的谈一谈。

        深吸一口气,陌千雪告诉自己,今天的这一场仗,她必须要赢。

        这是陌千雪第一次进上书房,前两次见皇上可都是在金鸾大殿之上,文武百官朝见之时。

        说是书房,其实上书房大得很。并不是一个平常的书房,而是皇上平时接见臣子办公的地方。

        书桌处仍是抬高了一级台阶,以示书桌后人的身份高人一等。

        陌千雪进去时,皇上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手上拿着折子,好似忙得很。

        入口处,一个大鼎正焚着龙诞香。

        一边置着的江山大好,龙腾虎跃的屏风……

        无一不召示着,屋中之人身份的尊贵,给人一种心理的暗示和压力。

        陌千雪依礼跪下,“臣女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万岁。”

        见陌千雪跪在地上请安,皇上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笑意。

        却又偏挤出贤君的口吻, “平身。”

        陌千雪并没有起身,而是俯在地上,“臣女不敢起身,臣女有负皇恩。让国公府在臣女的照看下失了火,臣女自当负荆请罪。万死不及挽回!”

        先行示弱,再以退为进,让敌人掉以轻心,才能趁乱抓住漏洞,获得谈判的最大利益。

        陌千雪说得诚惶诚恐,皇上脸了有了那种体恤臣下的明君之色,语气也很和缓。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国公府中遭此大难,朕又不是不尽人情之辈,怎会怪罪于你。”

        陌千雪仍俯在地上,“皇上仁慈是皇上的胸怀,臣女却不敢明知有罪而不来。皇上日理万机甚是辛苦。若是明日又有人拿这点小事来惊扰皇上,当堂弹劾一番,让皇上难为,臣女的罪过可就大了。”

        皇上一笑,并不接话头。

        对于陌千雪的态度,他还是满意的。

        使了个眼色,让身边的心腹太监扶陌千雪起来。

        问候道,“府中损失大么?”

        陌千雪虽恶心这些个太监碰触,却也不得不忍,顺势站了起来。

        低头回话,“府中被烧得什么都不剩,臣女此来一是请罪,二来……二来也是厚颜向皇上求个恩典……”

        陌千雪站在一边,状似伤心地抺泪,哽咽的好似说不下去。

        皇上心情大好,他仿佛看到当年那个腰杆笔直的身影,再向他屈服。

        “罪就不用请了,朕赦你无罪。至于恩典,看在天放的份上,有什么能帮到你的,朕一定会准。”

        要的就是这一句!

        君无戏言。

        既然皇上已经赦了这个罪,便再也不敢有人将此事拿到明面上来弹劾为难于她。

        若没有这一句,就算今天皇上不发难,也难保皇上哪天不旧事重题,拿了这件事来打击她,打击宁少卿。

        自古皇者赐,不能损,有损便是大不敬!

        事情的计划正朝着自己的计划方向走,陌千雪唇角隐着笑,声音微涩,“臣女抖胆,恳请皇上下旨——重建国公府。”

        皇上轻笑,“这个自然,国公府虽被烧,可国公的爵位朕又没下旨罢黜,怎可没有府第。念你年少无依,朕就给你这个恩典,你还在原地重建国公府便是。”

        陌千雪复又跪在地上,“谢皇上恩典。皇上万岁万万岁!”

        “嗯,起来吧。”皇上抬了抬手。

        心中却在盘算,已经给了恩典,正是问起那个黑木牌的好时机。

        岂料,陌千雪起身之间,又道,“皇上不亏为天下人所称颂的明君仁君!一会臣女退了堂,拿了皇上的口谕,就去庶物领建府的经费。只不知皇上到时会派哪一个官员去督办此事,可否先告知臣女,臣女也好先拜会一二,于建府之格局……”

        陌千雪说得欢欢喜喜、自自然然。

        皇上听着前一句还心情大慰,后面越听脸色却是越来越黑,比他身上那绣龙用的黑丝线还要黑上三分。

        重重的哼了一声。

        见此,太监总管脸色也是一垮,“大胆!”

        皇上的心意,他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上午就有人就国公府一事,弹劾过陌千雪,说她到底是一个女流之辈,怎堪国公爵位承接这种大任。

        建议皇上收回先前的提议,赏些银两安抚一下便罢。

        皇上碍于宁家、苏家、风家、贾家,这才放了话,说前国公有战绩,这遗女初逢大难,此事容后再议,才将此事给压了下去。

        没想到,就这一瞬间的工夫,皇上却在陌千雪的请罪之下,不但免了她的罪,还不得不答应让她重建国公府。

        可,皇上指的重建,说得清清楚楚,那是由她自己重建。

        她不向皇上表忠心,献上黑木牌,居然胆敢向皇上要钱,还要人!

        真是给脸不要脸。

        太监总管上前一步,指着陌千雪,痛心疾首捏着嗓子,抬着训导她的架子指责。

        “陌千雪,你太没有分寸了。皇上没有治你的罪已是法外开恩,容你原地重建,更是天恩浩荡。你不单却不知足,还要向皇上讨要经费,还让皇上派人为你重建国公府。你,你你你这是藐视皇恩,大逆不道,罪大恶极……”

        皇上似没有听到太监总管这样没规矩的大声斥责,喝了口茶。

        他在等,等陌千雪再次跪到地上求他,他好加以震慑。

        天子之威,无人敢挑衅。

        然,陌千雪没被太监总管的一大堆罪名吓倒,反而一脸茫然无措。

        “可是,皇上既然答应重建国公府,难道是让臣一个孤女自己站在风中,用自已的一双手一砖一瓦的搭建房子么?”

        宁家掌天下之财,这重建国公府的钱,会没有么?

        重建一处像国公府那样的府宅,用钱用人都不会少,如今国库吃紧,他怎能去当这个冤大头。

        只是,陌千雪这副柔弱的模样,让皇上突然想起一个人,想发脾气,一时却又发不出来。

        然,皇上的心软,也只是闪念间。这可是个好机会!

        皇上从来都不会放过任何有利于他巩固皇位的任何机会。

        老神神在,“想让朕给你重建府宅的经费,想让朕下旨派官中之人为你重建国公府也不是不可以……”

        “请皇上明示。”

        皇上被噎住,他自然不会亲口问臣下要什么东西。

        这会子端起了一边的道具茶杯,心腹太监的作用是什么,就是将皇上想说不好说的话给传达下去的。

        拂尘一摆,嗓子尖细,“听闻你父亲在西境之时,得过一个黑色的木牌。皇上听闻那个木牌很是奇异,便想观摩一番。”

        陌千雪心内冷笑,终于忍不住了么?

        “是这一块么?”

        边说着话,右手抬起从领口处拉出一根红线,顺着红线又拽出一块黑色似木又似玉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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