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山河依旧(4)
大火漫天,仿佛雨夜闪电,猛然将黑夜撕开一道口子,黄昏的余光混杂着青焰的火势,消融了苍穹下的夜幕,光明冲进了凌悦的世界。
凌悦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停下了奔跑的脚步。他仿佛已经置身黑暗已久,正对着落日余晖,眼睛被刺地睁不开。
凌悦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自己竟然背道而驰,不由得感激地看向强行将他拉回现实的大火,然而他远远眺去,眼中泪光涌现,漫天青焰的源头竟然是青舆山腰的行宫。
被大火浇醒的凌悦目色犹豫,迟疑半晌,才调整方向,继续往阵中赶去。
少年心乱如麻,背着夕阳狂奔不止,任由草木棱角划破衣衫,在稚嫩的皮肤上留下道道血痕。他担心山下父母的安危,担心老头儿盘爷爷的去向,担心自己一己之力能不能逃脱。
他们如果成功逃走,在南荒密林深处发现自己不在,会不会折返而来寻找自己?肩胛骨下结痂的伤口隐隐作痛,火辣辣的感觉刺痛着凌悦纷乱的思绪。凌悦甚至想停下来,停下来在这里等着赶来的父母,或者是四处寻觅自己的盘爷爷,等着他们,带自己离开。
正当凌悦饱受煎熬,辗转难抉之际,前方一道突兀的人影抱着头,蜷缩着身子在地上挣扎。那人将醒未醒,发出痛苦的哀嚎。
凌悦从小混迹山水之间,目力极佳,远远看见人影便停了下来,躲在树后,暗中观察,那人肯定不是盘爷爷。凌悦自幼与盘何相处,做了坏事怕盘何向其父母告状,早就将盘何身形举动了然于心,每当盘何远远出现在凌悦视线中,他就能迅速分辨是盘爷爷还是普通的宫女侍卫,以便他决定要不要停下手中的坏事,装模作样当个好孩子。如今才能远远分辨远处的身影是不是盘何。这阵法中,既然非友,那就一定是敌!凌悦愈发小心谨慎,不敢靠前,静静地躲在树干之后,一动不动。
然而凌悦有些奇怪,那人行为举止颇为怪异,似乎跟自己之前一样,陷入了梦魇。但是凌悦奇怪的是青焰将自己从幻境中唤醒,为什么他却依旧沉沦在幻境之中。凌悦目中闪过一丝狠色,既然是敌,不如先发制人,趁其还未清醒,杀了他!此刻凌悦脸色的狠厉之色,完全不似一个小孩该有的表情。然而仅仅片刻,凌悦犹豫不决,又有些泄了气,自己游手好闲,除了捕蝉捉蝶外,什么都不会,怎么杀得了那人。
凌悦有些后悔了,他等了片刻那人还未转醒,凌悦又动了心思,想上前去,一摸身边却没有利器,又缩了回来。如此几番犹豫之间,那道人影却缓缓站了起来,他走出幻境了。
看着敌人转醒,凌悦又后悔起来没有勇气早早上去结果了他。
二人相隔甚远,人影没有发现凌悦,半晌之后,那人恢复了清明,四下打量一番,便径直锁定了方向,往阵中走去。
凌悦看着人影竟然跟自己要走一个方向,心直往下落,暗呼糟糕。他回忆起父亲的话,阵法开启如逆水行舟,如果胆怯不前,身后的阵灵便会如同洪水浪涛,从阵法边缘追赶驱逐着,一旦将你追上,便会把你卷入洪流,化作那些没有灵智的涛涛灵体中一员!
短暂的犹豫就将自己推进了两难之间,凌悦额头冷汗淋漓,如果跟上去,自己的动静惊动了敌人,难逃一死。若是停滞不前,滚滚恶灵追上自己那刻也是一死。
如今像等着父母盘爷爷来拯救自己是不可能了,小小年纪的凌悦甚至还不知道死是什么,是不是像永远被关进小黑屋的感觉?还是像梦境中那样连自己都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那般行尸走肉。
冷静!冷静!凌悦喘着粗气,不再自己吓唬自己。怎么办?凌悦靠在树干上,脑袋飞快地转动。
《神敛术》!凌悦突然一喜,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当初顽劣的凌悦看见鸾鸣湖中跃起几尾红白相间的怪鱼,甚是好看,心痒难耐之下潜到鸾鸣湖中捕捉这些怪鱼,然而怪鱼生性警觉,还未等凌悦靠近就游得无影无踪,一连几日都一无所获,闷闷不乐了许久。盘何知其原因,便拿出了《神敛秘术》,告诉凌悦此术能收敛身上灵息,抵御灵压,保证凌悦学了后能无声无息地靠近湖下的怪鱼。当然更希望凌悦学了此技能触类旁通,回心转意,跟着他认真学艺。
可惜凌悦体内空空如也,哪管什么灵息灵压。初拿秘术喜不自胜,凌悦胡乱练习了两日还真小有所成,当即迫不及待地潜下湖去,果真如盘何所言,悄无声息地靠近怪鱼。然而少年心性,发现怪鱼唾手可得后便没了兴致,这附庸的《神敛之术》自然也被弃到一旁,不再过问。盘何计划落了空,哀叹连连,这《虚簧剑诀》、《神敛秘术》,他教给凌悦的哪个不是放诸天下为之疯狂的秘技,如今却落了魄,沦为垂髫之子游鱼戏水的把戏。老人一身绝技落了空,多多少少有些落寞,好在宗门虽已隐世,却未消亡,倒也不算断了传承。
凌悦回忆起盘何教授《神敛秘术》时的情形,时日虽久,好在大半都还记得,最后的字句有些模糊,不过足以应付眼前的危局,如果这《神敛术》真如盘老头儿吹嘘的那么厉害的话。
但毕竟那是儿时嬉戏所为,如今生死之际,凌悦便打起了万分精神,反复琢磨,在脑海里演练百遍之后,才鼓足勇气,开始压制住自己的气息。
好在有过成功地经验,凌悦很快找到了感觉,彻底将自己的气息压制成一团,与草木万物融为一体。
他仿佛忘记了自己的存在,鼻间皆是青草的芬芳,古木的磅礴,与生命的味道。一只蚂蚁衔着食物,爬上了凌悦脚踝;蝴蝶飞舞,落到了凌悦肩头小憩。凌悦沉溺其间,轻轻迈出了一脚,蚂蚁蝴蝶未曾感到异常,凌悦一喜,顿时从神敛术的状态中跌了出来,蝴蝶吓了一跳,慌忙从沾满汗渍肩头飞了起来,蚂蚁也感到陌生的味道,在凌悦的脚背慌乱逃窜。
凌悦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树后。人影已经走远,没有发现凌悦,凌悦松了口气,决心一试,便调整着呼吸,再次进入神敛术的状态中去。
那人走的不快,凌悦很快追了上去,保持着不远的距离,见敌人没有察觉,凌悦心中稍定,他全神贯注,维持着神敛术的状态,准备再靠前一些。靠近他,才能找到机会,找到破绽。
敌人自顾自地向前,依旧没有察觉。然而凌悦背上却已经冒起了虚汗,长时间的赶路和一心维系的神敛术,让凌悦的体力在不断消耗,小小的身躯似乎已经要承受不起如此重负。凌悦也意识到了这点,好不容易舒缓的神经又一次紧绷起来,必须得在体力耗尽之前解决他!
草木渐稀,夜色穿过枝丫,从正面映入林间。原本遮天蔽日的深林随着四处裸露的岩石开阔起来。
黄觉一喜,拨开几处枝丫,走出了树林。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台,黄岩风化,鲜有草木,与身后不远的茂密森林形成鲜明的对比。难以想象,同样的地方,竟有如此截然不同的地貌。荒芜的平台尽头,一个漆黑的洞口将夜色尽数吞没。
“这是阵中!”黄觉四处张望,似乎没想到自己竟然是第一个达到阵中的。但他不知道,自己身后还有一只小黄雀,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能够追随姬灵蕴的人,没有一个是庸才,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人跟着,尤其是在这四灵阵内。
在黄觉看到石窟的那一刻,凌悦也看见了。短短一个时辰的磨练,凌悦就已经像是一个娴熟地猎人,在暗中窥视着猎物,等待发起致命一击。
凌悦看见洞窟的那一刻,心下坦然,他松了一口气,逃走也许并不需要杀人。潜伏在林中的凌悦微微一笑,何必陷入死结,杀死他得冒多么大的风险。自己用神敛术悄然无息地绕到他前面不就得了!
黄觉没有着急走进石窟,这让凌悦松了口气,毕竟窄小的石道内,想要越过那人,不擦身都无比困难,更何况要杳无痕迹地绕过他。然而那人却守在了石窟门口,让凌悦一阵头疼。他似乎在等人,凌悦一惊,如果他的同伙赶到,自己更无可能逃生。当即暗骂自己大意,为什么没早点想到这办法。他没意识到,自己也是看到了石窟洞口才灵机一动,想到要绕行而去的。
自己不知道神敛术的范围,更不敢以身涉险,只有想办法引开那人,左思右想之下,凌悦决定用最笨的办法,制造点动静。他往后退却几步,拉开两人距离,目测之下,正好与之前二人相遇时候的距离相等。这个距离是二人之间的安全距离,凌悦仍不放心,死死盯着石窟前的黄觉,缓缓解除了神敛术的状态。
黄觉没有异常,凌悦暂松一口气,他收回目光,往四下看去,他的目光从身下划出一道横线,找出几株突出的植物作为标记,只要不逾越标记的这几株植物,就不会超过安全距离。
凌悦从身后找出几股略为坚韧的野草,捻成一股绳,带着绳头小心翼翼地往洞窟以北爬出老远。他看向自己原先的位置,距离足以,只要将他引到此处,就能暗度陈仓,溜进石窟之中。为了防止意外,谨慎的凌悦还刻意留住了距离,就算逃跑时行踪被发现,也不至于马上被擒获。凌悦想了想,没有什么遗漏,便用木枝搭好了机关,正是捕鸟的土法。
他小心翼翼地挪回原位,手里牵住野草捻成的绳子,聚精会神,沉浸进神敛术的状态中去。他轻拉引线,石窟以北的陷阱轰然崩塌,传出树枝折断的声音,乍听之下,更像脚下不经意踩碎了树枝一般。
黄觉警觉地转头看向北面,站起身来警觉道:“谁?”。远处没有回声,不像是同伴,他皱着眉,心想难道是动物?然而转念一想,一路走来,路上哪里有野兽出没,况且这灵阵之中,只会有活人和死灵,怎会有出没的野兽。黄觉当即脸色一变,凌悦恰如其分地一拉绳索,北面当即发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摩擦之声,却是木枝移动所发。黄觉先入为主,听来却更像敌人被发现了行踪悄然退走所发,当即往前一跃,往北面探查而去。
凌悦起身,不敢大步,心中不断盘算二人距离,一点点往外挪去。时间紧促,黄觉警觉横生,没有深入查勘便折返而回。凌悦失算,才刚走出林间,眼看着黄觉即将返回,心下一横,直接迈开步子,往石窟奔去。
黄觉还没走出树林,还没看见自己!石窟近在眼前,凌悦心中狂喜,马上成功了!他踏出脚,一脚踩进石窟之内。
突然一股冷意从迈进的脚下升起,凌悦打了一个冷噤,神敛术冰消雪融,本就不熟练的凌悦从这奇妙的状态里跌了出来。
黄觉探查之际早已将灵息遍布四处,凌悦落出神敛术的那一刻,黄觉霎时间感觉到了这股陌生的气息,惊觉之下,两步窜出树林,往陌生气息处看去。
凌悦吓了一跳,心知不妙,回头一望,就看见奔出森林的黄觉往自己看过来。果真是担心什么,就会发生什么,好在凌悦未雨绸缪,早已留着后手,二人相距百尺,只要逃入石窟甬道,再用神敛术遮掩,应该还能躲开。就怕石窟里只有一条道,暴露了父母留下的密道隐所。
黄觉也是吃了一惊,看着洞口矮小的身影,疑惑道:“小孩?”
他摇摇头,怎么可能,一个小孩儿竟然躲过了自己布下的灵息。他面色难看,小孩回望一眼便惊慌地往石窟内钻去。此行事关重大,乃是姬氏老祖亲令,自己决不能坏了灵蕴公子大事,然而再折返回洞口已经是来不及了,黄觉身子一沉,捏住鼻头,在空中一甩头颅,张大了嘴猛然往地上一吸,如鲸吞水,隐隐有龙吟之声,四周草木被断根拔起,混杂着泥渣一起吸入黄觉口中,石窟那头,风化的砂岩簌簌掉落,顺着风势也被黄觉吸进口中。
凌悦心惊胆战,却发现黄风声势浩大,却并无威力,迟则生变,赶忙往石窟深处跑去。
黄觉看着凌悦半个身子都已钻进石窟,心下一紧,赶忙停下了动作,不顾满嘴砂石,从腰间抽出长鞭便往前挥去。然而两人相距甚远,鞭长莫及,根本够不着凌悦,黄觉却大松了一口气。
原来凌悦刚才感觉到黄觉并无威力的吸气是为了取回分布在各处监察的灵息。好在及时取回了大半灵息,他张嘴吐出一嘴砂石,将灵息疯狂地往执鞭的手上汇聚而去,青芒流转,鞭身在半空中扭动起来,宛如活物。一道青影从鞭上腾起,掠过眼前,往石窟飞射而去。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眼看凌悦就要跑进甬道深处,突然感觉左脚一麻,接着一股巨力将他整个身子拖拽而出。
夜色重新入眼,凌悦被拖出洞窟后感觉身子一轻,似乎整个人被甩到了天上,凌悦一阵目眩,紧接着一股巨力缠上胸腔,他腹中一紧,感觉快要窒息。睁眼一看,小小少年差点被吓得魂不附体,眼前一只青色巨蟒紧紧裹着自己,丑陋的蛇头额间两只短角,吐着信子在凌悦面前摇晃。蛇身悠长,顺着看去,却紧紧连在黄觉的长鞭鞭头。
凌悦登时小脸煞白,这是什么妖法,竟然横跨了如此远的距离,幻化出一只妖兽将自己擒获。巨蟒越收越紧,死死困住凌悦身形,双臂贴着身子动弹不得,凌悦痛的五官拧成一团,奄奄一息。
黄觉从震惊中缓了过来,看着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孩,充满了疑惑。这个能躲开自己灵息探查的少年,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他伫立在原地,静静等着自己灵刃幻化出的蛟灵勒死少年。
凌悦如堕冰窖,随着巨蟒越收越紧,凌悦瘦弱的身子被压成细条,上臂贴着肋骨也是越来越紧,没有束缚的小臂被巨力压得肘心向外,微微翻起。
凌悦感觉世界都变得灰暗起来,他低头看去,翘起的手臂刚好直直对着远处的黄觉。凌悦一震,双目一缩,不杀了他,自己就会死!他站在远处一动不动,正是绝好时机,自己还能赌那最后一式——两败俱伤的《虚簧剑决》!
生死之下,凌悦顾不得后果,当即闭上双眼一咬舌尖,保持着半分清明。他右手悄然蓄势,猛地一扭身子,带起巨蟒强行转了半圈,在半空中倒过身子,翘起的小臂随着身子的翻转,从黄觉的腹腔指向了他的额头。
凌悦紧闭的双目霎时睁开,蜷曲的手肘奋力往外翻转,摊开掌心,并住拇指将食指尖头尽力对准黄觉的额间,大喝到:“虚簧剑决!”
凌悦顿觉手臂血脉喷张,青筋四起,隐隐有血迹渗出,他脸色霎地一白,嘴唇完全褪去了血色。指尖红芒一闪,血线“噗”地一声,遥遥跨过了两人间的距离。
黄觉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了眼前的血线凝结成一条晶丝,又化为齑粉。
他往后一仰,满天红色星辰,他觉得自己的思维变得缓慢起来,耳中似乎响起了仙乐,漫天的星辰似乎化作了故乡恋人的模样,在天上摇曳着裙摆,召唤着他前去相聚。
黄觉轰然倒地,脸上还带着痴迷之色,眉弓之上,靠着额心的位置一道细小的血洞横贯前后,洞穿了他的脑袋。他的眼神里还有一丝未解的疑惑和不可置信,鲜血汨汨,顺流而下,淌满了整张脸。
青蛟哀鸣一声,缩回了长鞭。
凌悦重重地摔在地下,闷哼一声,他大口喘着粗气,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无比的脸上闪过一丝后怕。凌悦右手发颤,指尖涌起黑色道纹,由下而上密密麻麻地长满半只手臂。
凌悦面前站起身来,布满黑印的右臂彻底失去了知觉,搭垄着肩膀有气无力地垂落在身旁。
脚下传来青蛟撕咬后的痛楚,他满脸血污,在痛苦中眼神变得冷冽,咬牙撑着身子,抱住肩膀,一瘸一拐地往洞窟深处狼狈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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