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约

　　我在哪……
　　
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的想。
　　
柔软的床塌，熟悉的龙涎香，还有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对啊，我在宫里，我被刺伤了。
　　
所有的记忆都交织起来，我想起了徐府，想起了经常数落嫌弃我的爹，想起了动不动就对我叹气但总是护着我的娘，想起了从小被我跟着不得不带着我玩、从绣坊回来的路上总会给我带一串糖葫芦的大姐，想起了天天在府里惹是生非和若儿抢这抢那但又争着当她的保护神的延风，想起了………
　　
虽然体弱多病，但常常来府里玩耍的表妹若儿。
　　
所以，我不是若儿，我是徐芷欣。
　　
是徐罡将军的二女儿，徐芷晴的妹妹，徐延风的姐姐，程若的表姐。
　　
我居然，就是他口口声声念的那个人。
　　
我感到寒冷而窒息的感觉包裹着我，不管我怎么挣扎都睁不开眼睛，仿佛灵魂被禁锢在了这具身体里，胸口被刺的地方隐隐约约地痛着……
　　
所以我是要死了吗？这只是死之前，灵魂最后的清醒。
　　
“你们都下去吧。”耳边传来禹晨沉重的声音，有些微哑，像是所有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母后，您也回去吧。”
　　
“皇帝！！”太后的声音不怒自威，又带着一个母亲对儿子深深的心疼：“你在这里已经不眠不休四天四夜了，太医们都说救不回来了，你还听不明白吗？！前朝的政务，你都打算不管了吗？”
　　
“母后，朕知道了。”禹晨淡淡回，“朕不会再让您继续操心的，您先回去吧。”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可这平静有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冰冷而可怕。
　　
太后看着禹晨这个样子，摇了摇头，转身走出明南宫的一瞬间，眼泪就夺眶而出。
　　
禹晨这个样子，和四五年前得知那个小姑娘走了的时候一模一样，他不哭，以为别人就感受不到他痛。
　　
太后一边走一边不断地流着泪，她想不通，为什么她的孩子这么苦，明明晨儿是一个这么深情的孩子，却偏偏生在这个不能有感情的帝王家，明明他已经那么努力地在做一个好皇帝了，但是命运却偏偏要不断地折磨他、捉弄他，不断的带走他最在意的人。
　　
禹晨红着眼，只淡淡地对床尾已经哭得喘不上气的阿文和一言不发却泪流满面的玉锦说了句：“你们也下去吧。”
　　
玉锦这几日，泪已经快流光了，她看着禹晨现在这个样子，攥紧了手帕，不屑地笑叹了句：“该走的不是皇上您吗？”
　　
阿文万没有想到玉锦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只觉得她是悲伤过了头，脑子不清醒了，赶紧拽了拽她：“玉锦，你不清醒了吗，你在说什么！！”
　　
禹晨只是在床边坐着，没有反应。
　　
玉锦慢慢掰开阿文拉着她的手：“我清醒得很。”玉锦从来没觉得自己像今天这么清醒，一直以来她都是拽着阿文的那一个，可今天看着床上的那个一动不动，面色苍白的人，她的身体像浸在千年的寒冰里，痛得像全身都被冰茬子扎了，划了。
　　
明明几天之前我们还有说有笑的，你灯节赢的那几坛好酒都被你当宝贝似的藏起来，我拿花糕来换，你还笑我酒量差还贪杯。
　　
玉锦定了定神：“若是皇上敢大方承认自己在乎若儿，站出来对这后宫里所有人都说明白，你待元昭容就是与旁人不同，谁要是敢动她一根汗毛你就诛她九族！！！………若儿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就因为她不是徐芷欣是吗…？若是徐二小姐，您也只会用躲着她的方法护她周全吗？！！”玉锦几乎开始嘶吼，阿文已经被她吓坏了，她怎么敢在皇上面前提徐二小姐！？？于是使劲地在她身后拽着她：“玉锦别说了，你别说了！”
　　
听到徐芷欣三个字，禹晨暗淡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手上仿佛要崩出血来。
　　
“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下去吧。”他始终没有对玉锦说什么重话，只是不断地让她下去。
　　
忽然玉锦掀开我的被子，从我袖口中扯出了那个还未送出的、染了血的香囊。
　　
“皇上知道若儿为了绣这个香囊，扎破了多少次手指，流了多少血吗？……也对，不管流了多少血，都比不上这一刀流的血多，她的血，终于要流尽了……”说着一把把香囊扔在床上，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明南宫，阿文在她后面追了出去。
　　
禹晨慢慢拿起了那个染满血污的香囊，看到上面歪歪扭扭的「花开并蒂」图样，忍不住流泪，笑了。
　　
“…这也算是莲花吗？……”禹晨抚摸着香囊上的莲花，猩红的眼睛里流出滚烫的眼泪，落在香囊上和血污融在了一起。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看到他眼里所有的星辰都消失了，变得灰暗无比。
　　
不是的，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好不好……看着这双眼睛，里面好像充满了无限的内疚和悔恨。我想睁开眼睛安慰他，却怎么也睁不开。
　　
“你知道吧？我很喜欢阿欣的。”他边说边将我扶起，然后坐在我后面，双手怀抱着我：“自从她走了，我每天都想梦到她，我不敢在其他妃子宫里留宿，就是怕哪一天她来看我，看到会不喜欢。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我一次都没有梦到过她。我想，她是不是怪我执着于儿女情长，没有好好地做一个合格的好皇帝，不想来看我。”
　　
不是的，不是这样！我在心里拼命摇头。
　　
“于是我励精图治，政事上一日都不敢懈怠，后来大齐在短短几年里，变得昌荣繁盛，百姓安居乐业，看着一日日强大起来的国家，我想，这下她肯定会来看我了。”他的眼泪流到了我的脖颈里，滚烫的热。
　　
“可是她还是没有来，我在太极宫里备着她爱吃的桂花糕，糖葫芦，日日盼着她来看我一眼，甚至，希望她来接我走……”
　　
我拼命地摇头。
　　
傻子……这个傻子……
　　
他紧了紧抱我的胳膊：“可是你知道吗，自从你来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叫人撤掉了太极宫的糖葫芦和桂花糕，我开始害怕梦到她………因为如果她问我为什么喜欢上了别人，我不知道怎么答她。”
　　
“你说你，明明病怏怏的，性子倒是一点不软，一双弹琴的手居然敢徒手接箭，说谎什么的更是信口拈来，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本来我只想杀北境的主帅，可一想到那些跪着的人里，每一个都有可能是伤了你手的那个混蛋，就怒火中烧，烧得我浑身都疼……”
　　
“可是不管怎样，有一天，我还是要去找阿欣的，如果我就这么携一人到白头……阿欣那个性子…”他无奈地笑了，“一定会揪着我质问，为什么没有遵守偏爱她的约定。”
　　
无数滚烫的泪流进了我的脖颈，冰冷的身体像是被火烧一样的烫。
　　
“若儿，你走吧，离开这个地方。”他的声音好淡，淡得仿佛失去了生命里所有的颜色。
　　
　　
如果不送你离开，我想我一定会失约于阿欣。
　　
无法对她偏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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