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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郑家


不请自来的回忆接踵而至,越是平平无奇越是深入人心。

        只是故事终究落幕,旧人也不再归来。

        沈以宁轻叹一声,一半无奈,一半迷茫。

        屋内还未有人开口说话,景昭暗自观察,一时间从她的脸上读出许多复杂情绪,有失落、不解、怅惘,但唯独没有痛恨。

        他见证过世间许许多多的背叛践踏,众叛亲离,人心激愤,恨意或像一团火,痛与恨的诞生,水到渠成。

        一位屡遭欺骗背弃的金枝玉叶,怎样深刻的嫉恨出现在她身上皆不足为奇。

        那是他起初期待看到的,可是没有出现。

        在这种静谧肃穆的氛围里,一声轻响亦会显得突兀,景昭搁下茶杯,眯起眼,眼波朦胧缥缈,神色却沉敛下来。

        身侧的沈以宁已起身与他相对,四目而视,语气里有几分决然:“若殿下的事已谈完,臣女有一不情之请。”

        景昭心中明了,隐隐笑她执着:“郡主稍待片刻,我会唤禹贡随你一道而去。”

        沈以宁抬眼,长睫阴影微颤,十足的愕然。

        “禹贡已在门外等候多时,我与王爷尚有余事相商,郡主可自行离去。”

        行礼告退,转身退至门外前的最后一眼,他外表温和,面如冠玉,沈以宁却透过暖黄色的光芒看见他内心分明冰封千里,萧然冷清。

        禹贡果真就在院中侯着,他正抬头望着浩瀚夜空发呆,整个人抱臂倚靠在石柱上,腰间照常挂着把略有弧度的绣春刀,但和往日里比,他整个人松弛不少。

        沈以宁刚想到这里,许是察觉到有人靠近,禹贡便猛一回头,眼里的杀气一闪而过,直到看清来人,他迅速站直,拱手道:“郡主。”

        她应声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出发了。

        这园子是自家园子,路却要由他人来领,两人一前一后,禹贡在前方带着路,引着沈以宁前行,气氛可谓是异常尴尬。

        禹贡年岁不大,少年心性,又并非寡言少语之人,见此窘迫情形,不禁想要打破。他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察觉附近无人,又恰巧穿过一处由白石筑成的花圃,遂回头自顾自笑道:“小的随殿下登府无数,可从未有哪间府邸的庭院有这般雅致,可见王爷沉心修养,俊赏卓越。”

        说罢,他突然目至某处,道:“此处有一台阶!郡主当心!”

        沈以宁讪讪落脚,确有一处台阶隐没在黑暗中,难以注意到。

        她低声答谢,客客气气。

        连别人家里的台阶都摸得一清二楚的外客。

        小心为妙。

        禹贡暗恨自己意识太过敏捷,局促得直想把自己埋进花圃里入土为安。

        所幸,花圃再往前一点,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此处已然偏僻,在沈以宁的印象中,尚不知府中竟有比柴房更为粗陋的地方,可这里除了僻陋,偏偏还有专人负责把守。

        负责把守的人见禹贡前来,垂头侧身让道,他们畅通无阻地来到一个房门前。

        禹贡轻声提醒:“郡主,就是这儿了,小的就在门口守着,您请吧。”

        还很是好心地代她推开了门。

        也不怪他夹带私心,他们再尴尬地相处下去,不知浑身得难受成什么样。

        沈以宁顺势而入,室内阴冷浑浊,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说的气味,只有墙角的一盏昏灯,隐约映出两道人影。

        靠在墙角的那一人,脚间拴着铁链子,在门开后只抬头望了一眼,便又回过头去,不知是在盯着烛影发神,还是瞌上了双目,总之再无动作。

        沈以宁却清楚地听见一声轻嗤从那人鼻间哼出。

        她不作搭理,转头走向另一人。

        此人蜷缩在门正对着的位置,离烛火甚远,沈以宁摸到她的肌肤时,被冰冷的触感激得一震。

        她领口微斜,露出心口一片青紫。

        “疼吗。”沈以宁轻轻开口,伸手似有似无地抚着那块淤痕。

        话音刚落,面前之人竟发出哭腔,胸膛上下起伏,带起铁链簌簌作响。

        “郡主,我我”

        沈以宁抿起唇,摇摇头,笑容带着苦涩:“我今夜顺道来看你,不是为了来听你忏悔的。”

        秋霖抬起脸,泪痕交错,和发丝混在一处,已然失态:“可奴婢万死犹轻。”

        “呵,依你这么说,万死犹轻的人不应该是我?”

        一道清冷的女声自侧方传来,那人起身带着脚链想靠近几步,可刚迈出步子就被箍在了原地,她徒劳地扯了扯被钉死在墙面上的铁链,听见沈以宁开口说话也并未惊讶,只是嘲道:“当初火是我放的,爆竹是我堆的,而你们,时至今日,一个是活该,一个是自己没出息,何必在我面前上演什么主仆情深!

        “红樱!尊卑有别,不许这样和郡主说话!”秋霖仿佛忘记现下的处境,下意识斥出声,结果牵扯了伤口,又是一阵干咳。

        红樱闻言笑得浑身都在抖:“笑话,什么尊卑有别,我!我才是最应该拥有这些的人!”

        她恶狠狠地用食指对着沈以宁:“你们不配!!”

        “可是,占用你身份姓名的人不是我,郑姝,”沈以宁从容平静地说,“就算你要报复,也未免太过迂回曲折。”

        被叫到真实名氏的那一刻,郑姝怒火中烧的眼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了。

        很快,她又咬牙切齿地吼叫起来:“谁说我是为了报复,沈以宁!你别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我不需要!”

        她皮相生得如此姣好,自幼收获的夸赞慕羡促使她心性极高,坚信自己未来必能嫁与王族贵胄,一世荣华。

        她怎么会需要人来可怜?

        她迟早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沈以宁认真地看着她每一个表情,将话头隐秘地递了出去:“可惜郑云鹤知晓自己的妹妹这番疯魔吗?”

        先前她已知郑云鹤与慎王府姝姬的关系,于是她大胆猜测,想必红樱也与他们关系匪浅,否则,红樱何苦费尽心机混入府中,就为她求而不得,未免牵强。

        郑姝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她继而激动地说:“他不配作兄长!本该我拥有的一切,都被他悉数给了另外那个贱人!”

        分明,她更貌美。

        而她的姐姐郑窈,当今声名远扬的姝姬夫人,姿色远不如她,却坐拥宠爱与富贵,都是她曾触手可及的东西。

        凭什么!

        目的达到,沈以宁故作惋惜:“看来做我婢女,还真是苦了你了。”

        “我为何肯做你婢女?”郑姝冷冷道,“还不是有一天,我收到一封我姐姐的书信,称有大业将成,许我承诺,事成之后,接我入慎王府,和她平起平坐。”

        她说到这里,眼中有一丝希翼,可很快又被熄灭:“开什么玩笑,我不要平起平坐,她本就不如我,我自然要踩在她头上!”

        “她可有告诉你是何大业?”

        郑姝面露鄙夷,丝毫不觉在被套话,道:“我兄长甘愿做遭人唾弃的叛国贼,你说是何大业?可我不管,只要能让我得到心中所想,我也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沈以宁的面容平静如初:“一纸承诺,毫无用处,而你作为棋子,随时可弃。”

        “你胡说八道!”

        “你被囚半年,可有派人来营救你?你唯一一次出这个门,还是自己趁人不备跑出去的。”

        “他们是我的亲人!怎会弃我等等”她瞪向沈以宁,“我兄长不是莫非”

        想来,不知通过何种方式,她是知晓郑云鹤的劫持计划的,却唯独不知他何时会动手,只要沈以宁被劫,无论是死是活,她都将得救。

        可如今沈以宁好端端地找上了自己。

        郑姝跌坐在地,铁链噼里啪啦地发出刺耳声音。

        她闭上眼,头一次感到绝望。

        姐姐替她出嫁之时,她没有绝望,只是充满愤恨;兄长叛国之时,她没有绝望,反而觉得离她憧憬的日子更近了一步。

        沈以宁静静注视她,良久道:“你兄长此刻已在殿下手中,听候发落。”

        啪——郑姝最后的希望被一击而落,碎散一地。

        郑窈嫁入慎王府,郑云鹤叛国,郑姝被安插在云洲武安王府,一旦被串联起来,便是一张堪天巨网。

        濒临疯狂的郑姝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沈以宁无需后退,她也碰不到分毫,可动静惊动了门外的禹贡,他破门而入,一进门便眼疾手快地闪至郑姝身后将她击倒。

        随着一声闷哼,郑姝昏厥在地。

        禹贡来到沈以宁面前,很是恭敬自然道:“小的来迟,郡主可有受伤?殿下吩咐说,等您见过,此人便无一用处了,您现下可随意处置。”

        这话若让郑姝听见,必定暴跳如雷。

        沈以宁指向秋霖:“包括她?”

        秋霖愣住,禹贡也愣了一下,随即为难道:“她暂时还不行。”

        沈以宁不解,在她看来,留着郑姝的用处更大,她是郑家人,保不齐还能从她口中套出多少信息。

        她看向秋霖,问得艰难:“你和郑家,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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