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访
整座王府灯火通明,前厅正中央,沈武面色凝重,来回踱步,一旁的锦衣妇人红着一双眼睛,同样满脸愁容,不住地看向门外的方向,每每落空,眸中光影便暗淡一分,此人正是杜玉娥。
杜玉娥身体本就孱弱,平日里鲜少在前院露面,午后一得知沈以宁失踪的消息,甚至连刚煎好的药也未顾得上,便心急火燎地赶了出来。
“王妃,先把药喝了吧,郡主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侍奉她的婢女元怡又端了碗药上前,劝慰道。
杜玉娥看也未看一眼,头偏向一边,拂袖淡淡道:“不喝,拿开。”
沈武双手背在身后,双肩略微佝偻,见状,眉头蹙得更深,却也无可奈何,唯余一声叹息。
直到满屋人的视线都瞬间聚集在一处。
沈以宁刚一脚踏过门槛,杜玉娥本是盯着烛台发呆,听见动静回过神来,抬头见到女儿,眼泪扑簌簌地就往下掉。
杜玉娥急忙起身,匆忙间将元怡放置在桌上的药碗打翻在地,瓷片碎了一地,她却宛若未觉地踩了过去,直奔门口。
本就万分焦急,她正想张口询问,可话到嘴边又僵着嘴角,硬生生咽了下去。
沈武尽量稳住脚步,长长吁出口气,将近半日都紧攥着的拳头终于松了开。
杜玉娥看到沈以宁由上至下满是血淋淋的伤口,心如刀割,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无力至极。
她声线颤抖,连忙唤道:“快!来人,给郡主包扎!”
沈武原本也围上来查看沈以宁的伤势,如今不忍再看,目光扫到门外侯着的李统领,抬手招进来,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郡主是由四皇子送回府上的,而早前负责护送郡主的那些弟兄,我们找到时,已尽数被残杀”
沈武的神情更为严肃起来,他沉吟片刻,继续道:“劫持郡主的人,可有线索?”
“王爷放心,末将已派人着手去查,只不过方才路遇四皇子的侍卫,他们似是掳了两人回来。”李统领回道。
“本王知道了,下去罢,将府中人好好安葬,处理好后事。”
“是!只是需不需要末将去向四皇子要人?”
沈武面色一凛:“再议,本王自有打算。”
“遵命!”
很快来人替沈以宁包扎好了伤口,期间杜玉娥反复命人去寻最有效的膏药,必不许留下疤痕。
沈武平复好情绪,见已处理好伤口,一并秉退了所有下人,整座大厅只余他们三人。
杜玉娥不解地看向沈武:“这是作甚?我还想叫元怡去替宁儿煎碗药来喝。”
说罢,就要重新唤人。
“夫人,且慢,”沈武出声阻止,非但没有回答杜玉娥的疑问,反倒是走到沈以宁身旁,“宁儿,今日之事,究竟是何情况?”
杜玉娥气急,怒斥道:“沈武,你是气疯了?”
谁料,却见沈以宁在微微愣怔之后,起身在自己跟前,缓缓跪下。
“母妃,是女儿不孝,莫要怪父亲。”
从沈以宁开口的那一刻起,杜玉娥便瞪大了哭得有些浮肿的眼睛,双眸在刹那间迸发出了一丝光亮,但又带着些微惊疑。
她不自觉用手掌抚摸着沈以宁柔软细腻的侧脸,口中喃喃自语:“这这怎么是怎么一回事?”
杜玉娥的反应虽早能预料一二,但依旧令沈以宁鼻尖一酸,她垂头不忍去看母亲的脸,结果在头埋下去的时候,眼中不知何时盛起的泪珠也滴落下去,坠开在她刚包扎好的纱布上,渗进伤口,隐隐作痛。
下一秒,杜玉娥弯下腰将她抱进怀里片刻,又将她扶起来,就连华丽富贵的衣摆拖在地面也丝毫不去在意,尽是熟悉的气息,只听她心满意足地在沈以宁耳边说:“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这亦是沈武时隔半年头一次听见女儿开口说话,那夜他虽已察觉端倪,但始终未捅破那层窗户纸,如今既已到了该挑明的地步,那便不仅仅是沈以宁自愿开口那么简单。
沈以宁见父亲面色凝重,心事重重,自知他心中担忧,故而将今日之事,一一细说。
“为何偏偏哪里都有四皇子的身影。”沈武疑惑不解。
沈以宁内心也是这般思量。
分明事事与他无关,却又事事将他相连。
景昭像是在利用身份之便,透过插手一桩一件莫不相干的事,达到他的目的。
可他的目的是什么?
是他口中的“杀之,灭之”,还是天子另有圣意,别有用心?
叫人疑惑,又叫人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但很快沈武抓回了重点。
“宁儿,你刻意隐瞒耳疾一事已足半年,圣上当初亦关怀备至,你应当知晓,此举乃欺君之罪!”
“欺君”二字一出,闻言之人无不浑身一震。
好在,沈以宁已为这一场死局搏出三分良机。
那是景昭许她的一条后路。
可他这样的人,断然不会做没有回报的亏本生意。
她回想起雨幕中救她于危难的那道人影,缓缓道:“四皇子想来并非言而无信之人,我”
沈武不甚赞同地将她打断道:“历来皇家人心思缜密,城府颇深,你小心为妙,之后的事,交给为父便好。”
沈以宁默然不语,心中已然暗自下了决定,遂没再与他争论下去,却听杜玉娥发问。
“宁儿,你的婢女呢,方才怎会就你一人回来?”杜玉娥一早便想问,秋霖作为沈以宁身边最得力的侍女,陪在她身边数年,且是个没有心眼的好孩子,这下竟不见人影,心中难免疑惑。
沈以宁摇摇头,嘴角笑容有些牵强:“秋霖为保护我,受了些轻伤,我让她先去休养了。”
王府守卫遇害的消息令杜玉娥感到后怕,如此她便放心了,她本就对下人极好,立刻说道:“难为那孩子了,忠心实属难得,理当重赏。”
有了当初红樱背信弃主的事,这般形成对比,沈武亦赞同地点点头。
当夜晚些时候,沉礼堂本该一片漆黑寂静,而幽暗的正房却被突兀地点亮,慌张的人影被投映在窗户的明纸上,有两分不知所措。
沈以宁学着之前景昭点灯的样子,正手忙脚乱地熄灭火折子,先前只知他是如何使火苗燃起,却唯独忘了看他是如何去熄灭的,束手无策之际,只好把火折子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才勉强将其熄灭。
秋霖不在身边,再没有可信任的人,等到月亮挂好在天际,她连点灯都只有亲自来。
但更多的是不希望有人看到她大半夜点灯笼。
艰难地点好烛芯,放进罩子里头,沈以宁总算提起灯笼的手柄出了门。
去往行云阁的路说长不长,说短却又实在需要绕过另外一座院子,外加一座花园,没人引路,沈以宁提着灯笼走得七拐八拐,灯笼随着她的脚步,忽明忽灭。
行云阁今夜果然灯火通明。
门口的侍卫远远见到沈以宁,便很自觉地让出了院门口的路。
与白日的闭门羹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进了行云阁便有人带路了,沈以宁由人一路相引至侧院,看着院里石桌上晾放着的书籍,她猜想此处或许是被用作书房。
引路人只将她带至门口,便默默退出院子,沈以宁抬手,对着门板敲了三声。
笃笃笃。
“进。”里头传来一道富有磁性的男子声音。
沈以宁应声推门而进,抬眼便看到景昭着墨色深衣,坐在屏风后。
想是归府后一直忙碌,这个点,玉冠也还一丝不苟地将发束起,他起身,双手背在身后,从屏风后走出来,沈以宁的灯笼还拿在手里,烛火莹莹作闪,他渐渐靠近,容颜也被一点点照亮。
那真是一张极为漂亮俊逸的面容。
沈以宁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迟迟不知如何开口。
“郡主登门造访,绕是事关重大,先把伤养好也不迟。”景昭先行一步,不紧不慢道。
仿佛故意下令放她进来的另有其人。
仿佛他没有在等。
沈以宁不想陪他兜圈子:“臣女避免夜长梦多,只得先行叨扰殿下。”
景昭细细端详着面前已是重新梳洗过一番的少女,她目光沉静,说的话滴水不漏,与她父亲平日里颇为相似。
不过得除开她情绪激动的时候。
激不得,一激便口不择言。
“看来郡主也是心急之人。”景昭并不掩饰笑意,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语毕,他忽地俯下身靠近,两人四目相接,沈以宁从他眼眸中甚至能看见自己的倒影,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可不成想他竟步步紧逼,直到沈以宁后背抵在一处门框上。
景昭停在咫尺之外,似笑非笑地低头,瞧着脸色不大好但强装镇定的沈以宁。
沈以宁几乎被笼罩进他的气息,檀香轻盈,此刻却扰她心神。
他却伸手越过她的肩头,一把将身后的门关上了。
他撤离得很快,只是鼻尖与衣襟相碰的触感犹在,提醒着沈以宁方才并非错觉。
“谈正事,还是得先把门关好。”
沈以宁愣愣地看着他,随即想起方才进门后,确实忘了将门带上。
接着又发现手中已然空空如也,那盏灯笼也不知何时被景昭夺了去,此刻他正捏着把手,提到面前饶有兴味地观赏。
“难为你怕黑还走夜路,嗯这盏灯笼倒是不错。”
本是一盏平平无奇的槜卯四角花灯,被他拿在手中融为一景,莫名生了一丝恬淡之意。
但沈以宁还是咬咬牙,说:“此灯平庸,殿下若真想赏灯,改日得了空,臣女愿另陪殿下上街游灯。”
“哦?”景昭看了她一眼,当真把灯放下搁在一旁,“也行,那便说定了?”
“一言为定!”
景昭终于满意地笑起来。
沈以宁心中堵了一口气,却没地儿撒,这时听他难得正经道:“你心中所想,大可直言不讳。”
沈以宁这才脸色稍缓,回道:“殿下先前给予的启示,臣女有惑,百思不得其解。”
他说,既然你感到如临深渊,那便及时脱身罢。
她垂眸,长睫微颤,哀切真挚:“望殿下,指条明路。”
为时尚早,她偏要悬崖勒马。
“殿下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
两人距离稍近,暗流涌动,氛围微妙,却丝毫不显暧昧,亦无旖旎。
景昭又恢复成那副深不可测的模样,他微微偏头浅笑,似作打量面前之人,沈以宁亦不退却,任由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毫无怯色。
良久,景昭回身向里走去,示意沈以宁跟上。
他来到屏风后的桌案前,下巴微微抬高,沈以宁看过去,便看见桌上摆着的东西,赫然是一副地势沙盘。
这种沙盘她在沈武书房中见过,用处不言而喻。
“你说,只要我想要,你便给?”景昭这样确认道,沈以宁抬眼便望进他笑意危险的眼底。
他抬起指尖轻点至一处,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处地处云洲境内,又恍若三地相接,四周山峦连绵不绝,此番复杂的地形正是骆城!
“我要的,你能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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