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那妇人换了一身衣裳，穿得十分素淡，头上的金步摇也摘了。

        她一手搭在一个嬷嬷的手上，走到厅堂的中间，看见淑芬脸色顿时就变了。立时抬起食指指着她道：“这不男不女的玩意儿，你从哪里找来的？要装就装得像样些，穿成这样想糊弄谁呢！”

        说着，看向魏国公老侯爷庄策成呜咽道：“侯爷，我一贯待他尽心尽力，送了多少个丫鬟过去，均被退了回来。如今却不晓得从哪里弄了个野丫头回来侍候他。他这是摆明了，对我这个母亲不满意。”

        这话说得。

        淑芬睇了庄泽成一眼，见他睁着雪一般冰冷的双眼，面无表情地站在老侯爷的身边，看起来一点解释的想法都没有。

        老侯爷似乎也对庄泽成的继母周氏很不耐烦，冷哼一声道：“他一个爷们，哪里用得着许多丫鬟，你若有心，在吃食、穿衣上多加关怀就是。饭菜既已摆好，坐下来用饭吧。”

        三位主子坐下来用饭，几位下人上前侍候。

        淑芬默默走到庄泽成的身后站着，心里颇有几分不是滋味。她自小被爹娘宠爱，从未试过去侍候一个人。她家虽是小门小户，但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倒也其乐融融。

        这屋子里用饭的三人坐在一起，互相冷着脸，气氛僵硬，让人觉得随时都会噎住，哪里还吃得下。

        庄泽成坐在老侯爷的对面，下人们装了饭端了上来。他双手放在腿上，目光直视那碗米饭，一点要吃的意思都没有。

        老侯爷似乎已经见惯了，熟视无睹地自顾自夹菜用饭。

        周氏的脸色却渐黑。

        淑芬见她咬牙切齿，恨不得撕咬庄泽成的样子，打心眼里啧了一声。她当面前的两个男人都瞎了吗？看不出她满心的愤恨。

        “我听说，你有意将你娘家的侄子过继到你名下。”老侯爷庄策成忽然开口问道：“那孩子今年几岁了？”

        不等周氏回话，庄策成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庄泽成的碗中，冷声劝道：“别的日子也就算了，今日是你爹爹的祭日，莫要摆出受虐的表情来，惹人不快！”

        “好啊！”庄泽成忽然就笑了，回头看向淑芬，“过来，试试这碗饭有没有毒。”

        “侯爷，那孩子……”周氏正欲说起娘家侄子，忽闻庄泽成这话，惊在了当场。

        过了一息。

        正要嚎哭，淑芬已经利落地掏出银针，唰唰刺了几下，就连那块红烧肉也没放过。随即，庄泽成接过银针，对着光亮看了一眼，笑眼弯弯地说道：“这次居然没下毒。你叫你娘家侄子来顶替我，不该先毒死我才好？”

        淑芬胆大妄为地做完这事正在后怕，听了庄泽成这话更是哆嗦了一下。

        “胡说什么？”老侯爷斥道：“你母亲亲子刚过世，不过找个人来宽慰自己。她做什么要弄死你，你死了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昨日，我已进宫，请封你为魏国公府的世子。皇上已经同意，不日就会下诏书，如此你可放心了，你母亲总不至于赶着这几日将你毒杀！”

        这样的话，老侯爷说得轻描淡写。

        淑芬站在庄泽成身后浑身僵硬，只觉后背出了一身冷汗，这家人太可怕了。她还是性命要紧，以后打死她也不要进魏国公府来了。简直是如履薄冰，小命随时都要玩完。

        她悄悄地睇了周氏一眼，只见她脸色铁青，一只手放在桌上，紧握成拳，恐怕那长长的指甲已经掐进了肉里。

        即便是这样，周氏也没站起身来离席。

        三个冷面冷心的人，面对面硬是吃完了饭才散。

        庄泽成带着淑芬走回浮华草舍，路上还和她说笑，“你办事可真不认真，我不是叫你试毒吗？试了那一回你就不动了，后来祖父又给我夹了好几次菜，都是我自己试的。那娘们居然也给我夹了两次，这事可马虎不得，天晓得她会不会在自己筷子里下了毒。”

        淑芬傻傻地接话道：“她也吃了啊，要是在筷子里下毒，岂不是要把自己也毒死了。”

        庄泽成啧了一声道：“或许她想不开，想和我一起死呢？”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淑芬快走两步追上他，隔着油纸伞的伞檐儿看他，只见他眼中含着笑，哪里有一丝一毫的害怕。

        “我害怕。”淑芬缩回头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我想娘亲了。”

        庄泽成眼色一暗，立时转身道：“现在就送你回去。”

        “哎。又走回去啊！”

        他的腿迈得极快，淑芬一路小跑才追上他。一路走出魏国公府的大门，他也没停下来的意思，一直往她家的方向走。

        淑芬家离魏国公府极近，不过是转两个巷口的功夫就到了。

        庄泽成站在她家门口。

        雨势有些大了，斜风细雨刮在身上，袍子下摆都湿透了。

        淑芬从他身边经过，一把将自家的大门推开了，朝里头喊了一声，“娘，我回来了！”

        “怎么才回来。去哪里淘了，也说一声，如月她们急坏了，说要去报官呢！再不会来，娘真的要叫你哥哥去报官了！”沈氏絮絮叨叨地念着，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她一打眼看见庄泽成就结巴，“这，这不是侯府的庄三爷？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一阵风儿刮来，吹落几片树叶围着庄泽成打转。

        淑芬站在他身边，不知怎的，就能感受到他在生气。

        究竟为何生气她就不知道了。

        这人还别扭的。

        “进屋喝碗姜汤吗？”淑芬其实并不乐意喊他进屋，可他是侯府的庄三爷，她爹跟着他做生意，她不可能一声不吭就把门关上，把他隔绝在外。

        她以为他会拒绝。

        没想到，人举着伞进来了。

        “我让周妈妈煮姜汤。”沈氏听见两人的对话，立时应了，想了想又问：“这个时辰，不早不晚的，你们用饭了吗？”

        “没有。我要吃三鲜汤面。”果然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淑芬回到家，一下就觉得饥肠辘辘，快要饿死了。

        沈氏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看庄泽成的脸色，“三爷，您要不要来一碗？”

        “好。”庄泽成淡淡地答应了，走到廊下，将油纸伞靠在墙边放着。

        一路走来，淑芬的衣裳湿了半边，她进屋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推开房门就看见沈氏站在门边，捧着一身她哥哥自如的衣裳，轻声问她：“芬芬，这是你哥哥的衣裳，买回来后还没穿过，我看庄三爷的衣裳都湿透了，你拿去叫他换上好不好？”

        淑芬瞪她娘亲，“这事不该你去说吗？为什么叫我去？”

        沈氏嚅喏，“照理叫你一个黄花大闺女去问一个年轻男子要不要换衣裳是不对！可不知怎的，娘有些怕他。他那个人冷冰冰的，瞧着叫人胆寒。可他既然在咱们家，就不能不管。”

        “你去！”沈氏把衣裳淑芬身上一丢，竟然就走了。

        “烦不烦啊！”淑芬恨不能把衣裳丢了。

        她在原地跺脚，淑玲走了过来，一把夺了衣裳道：“你不想去，我去！”

        淑芬看着她走远的身影，颇为无语。

        她慢悠悠地走进堂屋，恰好碰见周妈妈端着个托盘进来。

        托盘上是两碗热气腾腾的三鲜面，细滑的龙须面浇了鸡汤，上头放着笋丝、云耳、白菜丝、鸡蛋丝，撒了一把葱花，闻着就香。

        这会子她也顾不上看庄泽成的脸色了，坐下来愉快地吃面。

        庄泽成坐在八仙桌前，身上依旧穿着那件湿漉漉的衣裳。

        周妈妈给他端了面放在眼前。

        淑玲抱着衣裳柔声和他说着，“三爷，你看你身上都湿透了，要得了风寒如何是好。不如先换了衣裳再来吃面。这样人也舒服些。“

        庄泽成充耳不闻，看了一眼淑芬。

        好像饿了三天三夜，她捧着面碗吃得那叫一个欢快。看她的吃相，让原本胃中沉甸甸的他忍不住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热汤。

        热汤下肚，他又捞了一筷子的面条。

        细幼嫩滑，口感不错。

        重要的是，他已经很久没有那么放松的吃东西了。在侯府中，即便是他一个人用饭，试毒这事他从不敢放松。试了毒，即便无毒，吃起来也不是个滋味。

        从前对他来说，吃饭只是为了饱腹，为了活着。

        今日这般，明明已经用过饭，还不知不觉吃了半碗面的事情，还是头一遭。

        庄泽成吃完半碗面条，心情好了许多。

        他拿起靠在墙边的油纸伞，轻拂衣袖离开。

        沈氏见他一句告辞都不说直接走了，心里吓得够呛。走进堂屋见自家闺女捧着面碗喝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火大地斥道：“你这孩子，你怎么这么心大啊！自己吃得高兴，完全不管这位爷，你看他一声不吭就走了，估计被你气得够呛！你爹爹还在外头辛辛苦苦的奔波，他忙上忙下是为了谁啊！要是把这位爷惹恼了，搞不好买卖也做不成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淑芬斜眼看了一眼对面的面碗，轻描淡写地道：“他不是吃了么！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他吃了咱家的面还气什么气啊！”

        沈氏气不打一处来，这孩子也不知随了谁，说话一点不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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