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襄
我和他之间,冥冥中,有些东西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我们越来越相互了解,越来越默契。
他会静静地等在门边,待我背着竹篓跑出,便伸手接过换而递上一块新鲜的米糕;我会在炉上温着新炖的汤膳,因为他一沉于温习经籍便忘了时间,错过午食。
我抬起手还未开口,他便像洞悉了我的心思一般递上了正确的药草;只是听着门外的快慢不一的脚步,我便能分别出那人究竟是否是他。
我喜欢秋千却拉不下脸与孩子们争抢,他便借着课业让孩子们忙于习诵让我有机会肆意玩得痛快;他对寺里的讲经其实很是头疼却又耐不住沙弥的热情相邀,我便借口拉着他陪我上山采药,一起游晃在后山的树林,惬意而轻松……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们也都习惯了对方陪伴照顾。但很快会试将近,我们终要分别。
我一直不曾表现出离别的不舍,还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他说,“你走的时候别告诉我,我可没空送你。”
我见不得分离,我希望最后留下的都是值得珍视的美好回忆。
在回京前,他提出再一起到后山走走。
我知道这也许是我们分别前的最后一面,但也不想弄得满面涕泪、苦大仇深一般,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所以,路上我俩还是与平常无异。我漫无边际地说着家长里短,二婶家的老舅又如何偷了家里物什拿去赌钱;黄纸铺张叔家的孩子又是如何贪玩点着了家中的铺子;还有李家的寡妇娘子又嫁给村里的拐跛老周等等。
他总是默默地听我诉说,不时应和几声,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曾经差点丢掉性命的那处小道。几月过去,这里也不再是那时的模样。
所谓“靠山吃山”,村里的百姓不仅有采药的,还有打猎、拾柴、挖菌、开垦等等。那雨让这山路变得危险重重,影响的是整个村子的生活。故此,村子里的青壮男子便一齐商定,花上大半个月的日子,重新修整了山路。
泥泞狭窄的小道铺上了宽厚的石板,还拓平好几处荒地,修了好几处石阶。
此时,在这盛满回忆的地方,夕阳映着红海,晕出的大片轻罩在山头,汇连着山间的云田,让人沉醉。
我不禁小跑着向前,伸展双臂,享受着夕阳余晖晕在身上的暖意,只觉得那些久久压在心间的忧虑和离别的苦闷一时间都消散了。
过去的美好,属于我们的记忆,如这暖阳般永远存留在这里,印在心间,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襄儿。”
这几月的相处,我们之间早已不似初见时那般生疏。他从最初时疏离的“林姑娘”到如今已是习惯了和亲人好友那般唤我“襄儿”,而我则唤他的表字“长吉”。
只是不同于寻常以往,今日他的语气里好似多带了些紧张和慌乱。
果真还是要当面郑重分别吗。好不容易压下的难过顿时又涌上心头。
“我想娶你。”
他说,他想娶我。
语气里满是坚定和少有的严肃。
我先是惊得呆住了神,接着便突生些意外的欣喜,但很快又转为满心的无奈与苦涩,最后竟只剩下无措的茫然了。
这短短四字,竟有如此大的魔力,就像一击惊雷,霹得我脑子一懵,只剩下大片茫然的空白。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做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做何反应、有什么表情、说什么话……
我虽然并不知道周家在京城究竟是多么的显赫,但我明白,长吉那样的高官子弟,他的妻子绝不可能是一个乡野的村妇。村里的男人娶妻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是尊儒奉礼的京贵。
长吉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催促,但他眼里却是我不曾见过的复杂情绪,是坚定,害怕,还是慌乱?
我没有做声,只是静默地望着他,凝视着他的眼睛,那里幽黑深邃,映出我呆滞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冷静下来,找回了思绪。
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乘云行泥,栖宿不同”,这还是他曾在病坊对孩子们讲学时,提到的。虽然那时,他所说的是“虽乘云行泥,栖宿不同,每有西风,何尝不叹气!”,向孩子们细细解释古人悲秋之感。
但我却不知为何,只单单记住了这前两句。天上的云和地上的泥终究寄居不同,高下悬殊。
既然没有结果,那就不如从未开始。
我鼓起勇气,深吸起一口气正要出声拒绝,但那原本在心里措了千万遍的话,在看到他的脸时,却怎么也说不出。
他的眼里不知何时也居然有了泪。
我不由得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眼眶里盈满的泪就这样划落,滴在泥地晕出一片深色。
“襄儿”,他几步上前,掰过我的身子,语气急切,“父亲曾说此次殿试得中状元便允与我一个自主的承诺。”
“我想娶你为妻。决不食言,你可愿信我?”
“好。”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夹杂着轻噎。
我终是骗不了自己。
我想做他的妻。
后来,我们找了个借口偷偷去到寺院的姻缘树下,合了八字。解字的老僧笑眯眯摸着胡子,乐呵呵地说:“是大好的良缘呐。”
那是我至今记忆中最开心的一天。
长吉,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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