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还记得我
等到江如鸣和江如听一起着急忙慌地赶回那家西餐厅的时候,距离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七八分钟。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都已经迟到了这么久了,她索性在外边喘匀了气才推门进去。
这一次,还不等服务员引导,她就率先看到了熟悉的靠窗位置上早已坐着一个人。那人长腿交叠在桌下,发丝被打理得一丝不苟,正在偏头跟什么人打着电话。
正是施启咨。
江如鸣对服务员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她引领了,自己慢慢走向那张桌子。
其实这会儿她脑子里产生了一个比较小人的想法——她怀疑施启咨会不会因为她迟到了,所以在跟家长打她的小报告。
但凑近了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想多了,因为施启咨正在对电话那边匆忙地交代着什么工作的事情。直到她坐在了对面,他才抬眼看向她,然后微笑着用嘴型无声地说了句“抱歉”,才迅速对电话那边说道:“好了,技术问题暂时没办法……是的,之后,这个项目我就不再负责了……好,有问题再联系我。”
他挂掉了电话,坐直身体,稍微含胸道:“抱歉,耽误时间了。”
江如鸣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梦里是什么人生阶段,但总之应该比现实里的自己年纪更大,不然妈妈不会这么着急帮她相亲。但无论如何,她本人是没有正式工作过的,因此见到施启咨这种跟她处于人生不同阶段的人,明显感觉到了一层隔阂——
嘶……难道这就是代沟?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是我迟到了,对不起。”
施启咨却笑了,特意低头看了眼腕表,语气疑惑道:“嗯?是吗?我都没有注意到。”
他自我介绍道:“如……鸣,你好,我叫施启咨。”
江如鸣一向随意惯了,但面对着彬彬有礼的施启咨,她却也莫名也坐正了,拘谨地点点头。
“哦……你好。”
她其实还是有些懊恼于自己迟到的事情,所以蹦出这么几个字之后就闭上了嘴巴。
施启咨笑着将菜单递给她,“我还没有点餐,你先来吧。”
江如鸣忙接过菜单,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她没有看施启咨,自然也没有发觉他沉吟的目光。几秒钟之后,施启咨忽然开口打破沉默道:“这里是江阿姨订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西班牙菜。”
“……啊?”
江如鸣从菜单里抬起头,“哦,还好吧。”
她想了想,“那个奶油蘑菇汤,很好喝,就是喝久了有点腻。”
施启咨:“嗯,确实,欧洲人喜欢的汤一般都很浓郁,容易腻。不过西班牙海鲜炒饭相对来说比较适合我们的胃口,你可以试试。”
江如鸣翻开菜单指给他看,“是这个吗?”
她看了眼价格,不由得小声道:“唔!果然是西餐的价格。”
施启咨听见了她的吐槽,低声笑了一下。他双手撑在桌面上,赞同道:“确实,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贵。”
江如鸣有点意外于他的反应,抬头呆呆地看着他。
他认真解释道:“我之前有个西班牙的同学,他教过我做西班牙海鲜炒饭。我试过,其实成本算起来也就是普通炒饭加一点海鲜。尤其是在西班牙,海鲜成本很低,结果回国却卖得这么贵。”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大概是……商品溢价?”
江如鸣“哇”了一声,问道:“你还会做这个?”
施启咨微笑着点点头,“之前留学实在是没东西吃,只好什么都学着做。学会了之后才知道,有一些在国内卖得很贵的西餐,其实都是价格虚高。我记得……西班牙有一种类似于火锅的菜,里面有动物内脏,好像在国内也卖得很贵。但其实那只是类似于韩国部队火锅一类的东西,历史上人们没东西吃的时候有什么放什么用来充饥的食物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江如鸣其实跟父母的朋友们都不是很熟,要不是江如听提醒她高一时那段短暂的回忆,她根本记不得施启咨是谁。本来他们也没怎么见过,后来各自上学工作,更是毫无交集了。因此江如鸣完全不了解他的人生轨迹。
她好奇地问:“你在西班牙留学过?”
施启咨摇摇头,“西班牙的食物还是很丰富的。”
江如鸣没听懂,疑惑地“啊”了一声,就见施启咨笑道:“所以,只有在英国留学,才会贫瘠到没有东西吃。”
江如鸣愣了一下,才理解他的话,不由得笑了一下。
见到她终于轻松地笑了出来,施启咨才放松了上半身,微笑着注视着她。
“看来英国东西难吃名不虚传!”
施启咨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点点头,“嗯,确实。”
他故作回忆的样子,表情有些难受,才叹气道:“不堪回首。”
江如鸣手撑着下巴,好奇地问道:“那你是不是会做很多东西啊?”
施启咨:“一般吧,只是同学来自哪里的都有,所以学的菜系比较杂。我记得印象最深的,是一种葡萄牙菜,炙烤乳猪。”
“烤乳猪?”江如鸣惊讶,“我们不是也有吗?”
施启咨笑着点点头,“嗯,做法稍微有所不同,但大体一致。这种炙烤乳猪在葡萄牙中部地区很流行,有专门的老餐厅做,只挑未成年的乳猪整只串烤,制作过程的图片看起来让我……轻微不适。这个我不会做,但是当时听那个葡萄牙同学讲的时候很震惊。我当时就在想,留学之前我就听说葡萄牙是一个动物保护法十分完备严格的国家,素食主义者很多,但身临其境地看来……”
他道:“全世界的人类相差并不太大,不过如此。”
江如鸣听得很认真,最后点点头,“是哦。”
施启咨又道:“而且,中欧的国家都有个很有意思的习惯,就是——无论做什么都很慢。”
江如鸣已经沉浸于听他讲故事了,撑着脸颊认真地看着他。
他继续道:“尤其是意大利、葡萄牙,政府办公机构慢不说,就连人们日常生活都很慢。我之前到过意大利,在郊区约见一位教授。他们家约我晚上八点到,我当时还不懂意大利的社交礼仪,于是按照自己的习惯提前十分钟到了。结果,我刚敲门,等了好久都没人开。几分钟之后他们家才有人来给我开门,所有人都一副震惊无措的样子看着门外的我,我当时尴尬极了,但又不知道怎么回事。”
“后来一位朋友告诉我,在那边,公认的社交礼仪是约见不能早到,必须要晚到。譬如他们约我八点到,我最好晚一点到,晚个十分八分甚至半小时都没关系。如果准时到或者提前到反而会被视为不礼貌。”
江如鸣疑惑道:“啊?为什么?”
施启咨笑道:“很奇怪是不是?我当时也不理解。后来我跟那位教授熟悉了之后,忍不住问他这个问题。”
“他说,因为生活是没有什么时间必须要做什么事的要求的,随性所致就好。”
江如鸣懵懂地听完全程,自言自语道:“随性所致……”
刚说出四个字,她就忽然意识到了施启咨的用意,猛地抬头看向他。施启咨毫不避讳她的目光,反而自如地冲她笑了笑,既没有解释更多也没有就着这个问题继续说,而是温声问道:“点好了吗?”
江如鸣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菜单。
“哦……哦!点好了,给你点吧。”
她连忙把菜单递给了施启咨,见他熟练地接过菜单,低头翻动,不过几下就勾选了好几个,似乎对这里熟悉不已。
江如鸣忍不住问道:“你……经常来这里吗?”
施启咨抬头,鼻峰高挺。
“嗯……是的。”
他迅速点好单交给服务员,扭头看向窗外,“这旁边就是XX寺,一座很古老的寺庙。我爸很信这个,但是他身体不好,所以会让我定期来拜一拜。每一次来,我都会在这家餐厅吃饭。”
江如鸣猛地回想起自己在寺庙里遇见施启咨的事情,恍然大悟。
“哦,你喜欢这里?”
“不是,”施启咨扭头冲江如鸣笑了笑,“是因为附近其他的餐厅都太难吃了,只有这里还算可以。”
江如鸣有些意外两人不期而然重合的想法,忍不住笑了。
施启咨问道:“怎么了?”
江如鸣摇摇头,“没有,就是……你跟我想象的好像,不太一样?”
施启咨很意外,问道:“想象?那……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
江如鸣想了想,实话实说道:“应该很……精英,很厉害的那种人?”
她摇摇头,“哎呀,我也说不好。”
施启咨笑道:“哈?你怎么会这样想?”
他沉吟了一下,忽然转而玩笑道:“唔……也不错,如果你愿意,可以把这个评价告诉我妈,这样她就不会一直觉得我每天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了。”
“啊?”
江如鸣很意外,她觉得无论如何施启咨都是不至于被赋予一个这样的评价的。
施启咨却双手握在一起,语气轻松道:“之前还好,最近我正在换工作,正处于空档期,她就更担心了。大概她的噩梦里都是我被公司扫地出门无事可做的场景。”
他故作感叹,让江如鸣跟着笑了。她顺着话题问下去:“你在换工作呀?我看你刚才好像挺忙的呢。”
他解释道:“最后的交接工作还没完成。给别人打工就是这样,赎身的时候都要花两个月走离职流程。”
江如鸣笑道:“那你之后找好下家了吗?”
施启咨点点头,“嗯,他们开出的工资比上一家高很多,所以我答应跳槽答应得很快。”
他跟江如鸣对视一眼,一齐默契地笑了。
施启咨笑着问道:“怎么了?这样做不对吗?”
江如鸣竖了个大拇指,“很对!我们打工人就是要这样!这是写在打工人大宪章里的精神!”
施启咨被她逗笑了,眉眼温柔,“是的。”
一部分菜已经上了,江如鸣一边用勺子挖了一点汤喝一边随口问道:“那你下一家公司叫什么啊?”
施启咨回答道:“XX科技。”
江如鸣顿了一下。那是一个行业内数一数二的大厂,听施启咨的口风,他大概是被人高薪挖墙脚挖走的,且必不可能是一般的基础岗位。他之前那么说,估计是谦虚。
她在心里感叹了一下,然后暖呼呼地喝了一口奶油蘑菇汤。
抬头的时候,见施启咨点了一杯红酒。他们俩是完全分开点餐的,因此江如鸣不知道他都点了些什么。
她一般不喝红酒,所以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酒?”
施启咨回答道:“一种甜型红酒,你想试试吗?”
江如鸣摇摇头,“不了不了,我个人不太喜欢红酒的味道。”
施启咨没有勉强,“嗯,是的,比较正宗有名的红酒都非常涩非常烈,我也喝不来。”
他举了举手中的杯子,“只能喝得来不太正宗的。”
江如鸣其实完全不饿,所以有一口没一口地喝汤,听施启咨时不时讲一些有趣的故事,竟然也觉得挺有意思的。
喝过了她最喜欢的蘑菇汤,她才坐直,深深地吐了口气,向施启咨解释道:“嗯……今天很开心,谢谢你。不过我有点事,要先走一会儿,你慢慢吃吧。”
她觉得施启咨似乎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她也就不想耍什么花招了,直说就好。
施启咨果然没有多问她要离开的原因,只是体贴道:“好。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送你。”
江如鸣连忙摇摇头,“不,不用了。”
施启咨顿了一下,道:“好吧,那……注意安全?”
他试探性地看着江如鸣,让江如鸣觉得他好像还有话要说,但他欲言又止,让她不知道怎么办。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最终一齐笑了。施启咨无奈地用手指捏了捏鼻梁,犹豫道:“对不起,这可能有些越界。但是,你想要提前离开,这让我真的有点担心。所以——”
他问:“请问,你对我的印象还好吗?是有哪里……不满意吗?”
他注视着她,眼中罕见地有些忐忑,让她愣住了。
印象?
她早已经忘了六七年前在家里偶然见到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规矩坐在家里沙发上的样子了,更忘记了自己怎么会忽然产生好感。但假如当时的施启咨和现在一样,像一棵白杨树一样温和挺拔,礼貌又不失风趣,她想,她至少确实不会对这样的人印象差。
她实话实说道:“不,不是因为你,我是真的有事。你……”
她想了想,笑了一下,“你可能不记得了,咱们小时候还见过几次呢。”
施启咨闻言却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反而笑了,道:“哦,原来你还记得。”
这回轮到江如鸣意外了,她惊讶地“啊”了一声,就听施启咨道:“我之后再去拜访,江阿姨就说你住校了。等到你假期回家的时候,我还特意跟着我妈去了一次,不过……你当时就没再来跟我说话了。后来我去留学,就再也没见过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你早就不记得我了。”
江如鸣有点心虚——她实际上确实是早就不记得他了。但她现在只能默不作声地摇摇头,转移话题道:“那……没事的话,我就先走啦,拜拜!”
她站起来笑着摆了摆手,施启咨坐在位置上也学着她的样子摆了摆手。
“拜拜。”
直到江如鸣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施启咨才低头呼了一口气,虚握的右手展开覆盖在裤子上。
手心因为紧张冒出的汗也跟着沾在了裤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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