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坦白
月上中天。
火车轰隆隆的响声都被隔绝在思绪之外，宋莳手里是那只被林侑笙强塞过来的口红，金属的外壳已经被体温暖热，被灵活的手指把玩着。
“这个颜色很适合你，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
“送你啊，就当你罩我这么久的谢礼。”
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人带笑的眼，弯得像道桥，露出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有的狡黠。
她翻了个身，把口红扔到枕头旁边，抬手遮住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起身来，开了灯，往旁边的桌子走去。
林侑笙起的很早，太阳还没照过来，她想在中午之前把衣服洗好。出门时习惯性地往旁边看了一眼，却看见隔壁的窗户亮着灯。
隔着窗户，看见了坐在桌子前发呆的人，她抬手敲了敲玻璃，本来只是想笑一笑，没想到宋莳居然起身走了过来，她倒不好走了。
“早上好啊！”
宋莳嗯了一声，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她。
“这是什么？”
“挑一个。”
林侑笙疑惑着把纸打开。上面画着两个图案，一支藤蔓交缠的开得灿烂的花，还有一簇凑到一起看起来热热闹闹的，也是花，换了旁人可能看不懂，但她知道宋莳雕东西，一看就知道是打的型。
“你要雕什么？”她看着宋莳，她可不是会来询问别人意见的人。
“挑一个。”
林侑笙一笑，“虽然猜到了，但我还是想问一句。”她凑近了点，看着宋莳的眼睛：“你不会是，想给我回礼吧。”
宋莳皱了下眉，明显有些不耐烦：“怎么那么多话？”
“如果是回礼的话，我不要。”林侑笙把纸塞回给她，说。
“谁说要送你……”宋莳顿了下，语气有些无奈，“为什么？”
“感觉你在和我撇清关系。我们好歹也算朋友吧，还需要这么客气？”
确实是那个意思。宋莳想。她觉得她和林侑笙的关系太近了，这让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那种强烈的不安提醒着她，林侑笙很危险，要保持距离。
“不想欠你的。”她说。
听到她这么说，林侑笙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委屈，泫然欲泣。
纵是宋莳早习惯了她各种极富表演欲的表情，心里还是忍不住酸了一下，“干什么？”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宋莳，在你心里，我还是个必须划清界限的外人？”
她说完就抱着衣服上了楼，背影决绝。
宋莳站在原地，心里五味陈杂。为什么，明明说了自己想说的话，做了应该做的事，甚至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却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呢？
她看着手里的纸张，难得地无措。
虽然闹得不愉快，林侑笙还是在中午之前到了既斋，低头写作业，都不看一眼宋莳。
宋莳正在雕之前的那个客单，用心的时候也感觉不到周围，气氛一时也算和谐。
中午，南竟如约带着卷子来了。
“这些是我们学校定的资料单，还有我们这次考试的卷子，这个是我们学校老师自己出的题和整理的资料，不许外传的，你可要保密啊。”
“好，谢谢。”林侑笙把东西放进书包里，“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不了。”南竟看了眼头都不抬的宋莳，叹了口气，“我爸做好饭在家等我呢，回家晚了要被制裁。”
“那好吧，拜拜。”
“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南竟说，“有空还能交流交流。”
宋莳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眼林侑笙。
“好啊。”林侑笙爽快地把手机拿出来。
南竟走了，林侑笙收拾东西，也准备离开。
“去哪儿？”
“回学校。”
她弯腰去抱那一沓书，却被宋莳按住了手。
“干嘛？”
“对不起。”宋莳说。
林侑笙直起身子来，看着她：“你说什么？”
宋莳偏了下头，躲过她的眼神：“……我送你。”
“等等。”林侑笙抓着她的手腕，像是一定要问出个一二三来：“你为什么道歉？”
宋莳盯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别过分。”
“我不，哪有这样的，说对不起我就原谅你了？我生气只是为了听你一句对不起吗？”
宋莳：“……”荒唐。她算是明白了，林侑笙根本就没有生气，什么发脾气、受委屈，都是为了让她承认自己错了，都是为了达到目的采取的伪装手段。“走不走？”
“让你说一句我们是朋友就那么难吗？”
林侑笙跟在宋莳身后，脸上哪里还有早上的冷漠隐忍，“那要送我的东西还雕吗？”
宋莳抱着书往前走，也不看她：“你不是不要？”
“只要你承认我是你朋友我就要。”
宋莳无语：“敢情是我上赶着求你收了？”
“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啊？就一句话的事儿……”
宋莳停下脚步。
她们站在两家店铺中间的过道，安静，狭窄，阳光也照不进来，但其实只要再往前走几步，就是热闹的集市，而此刻，喧闹的人声像是隔在另一个世界，和面前的人无关。
如果说之前林侑笙只觉得宋莳冷漠，那现在，她终于感觉到了让她身上那种让人不敢靠近的压迫感，那双眼睛仿佛黑暗里的孤狼，绝望又清冷，脸上少血色，呈现一种病态的白。
“为什么？”直觉告诉她，现在开口，能得到真正的答案。
“你在这里待多久？”宋莳问。
“一年多，到明年六月，高考结束。”
“然后呢？”
“当然是去学校。”林侑笙从这个问题里窥见了一丝真相，但不敢确定。
“明年六月……”宋莳小声复述了一遍，然后说：“林侑笙，你不是这里的人，也终究不会属于这里，你就像来打尖儿的客人，待一会儿就走，后面还有更多更好的人等着你。但我不是，我生在这儿长在这儿，最后还得死在这儿……你知道吗？我们不一样。我不想交朋友，就算要交，也不能是你。”
宋莳落下她走出过道，在她背影走进阳光的一刹那，林侑笙的眼泪终于失去禁锢，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她不是什么好人，没有那么泛滥的善心，更没有什么兴趣去当某某的救赎，她只是太孤独，想要在这段旅途里找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好让自己不至于太过郁结。宋莳太合适了，她们明明就是两只同类，理应依偎取暖，在所有难以独自度过的孤独时刻互相安慰、舔舐伤口。
但是她忘了，她从来都是个自私的人，所以必定会忽略一些重要的东西。比如自己只是路过这里，终究会离开，而宋莳到时会是被她毫不犹豫丢下的那个；比如宋莳已经这样一个人待了十九年，和自己突然被抛下后急需一段浮木不同，她已经独自在这样的生活里漂了很久很久，久到完全不需要另一个人的慰藉。
宋莳不想要她，也根本不需要她。
她们在校门口分开，周天返校的人很多，几乎每个人路过都要多看她们两眼，林侑笙接过书，“走了。”
但宋莳突然抬手触到她的脸，她抬起头来，看见那双眼睛里危险的情绪都已经散尽，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眼神甚至有点温柔，看得她又想哭。
宋莳只是用拇指蹭了下她脸上的泪痕，“进去吧。”
一天之内，林侑笙第二次看着宋莳背对着她走远。
她闭眼深呼吸，但根本不管用，十七年来她都没有过这种感觉，心里住着的恶魔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愧疚和不安不断地往外涌，她蹲下身来抱着膝盖，资料书散了一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有人走过来，抬头，看到了龙烨。
他一只手抱着书，站在对面朝她伸出手：“走。”
宋莳没有回既斋，而是乘了公交往医院去。
“小宋？”林医生看见走廊的人，有些惊讶，“怎么今天来了？身体不舒服？挂号了吗，我带你去做检查……
“不是。”宋莳朝她露出一个疲惫的浅笑，“您有时间吗，我就是想，和您聊一聊。”
“……好啊，忙了一下午，正好想去下面透透气。”
“怎么，遇上什么事情了？”林婷对于这个漂亮清冷的女孩子一直挺有好感的，不过……同时也很无奈。
“我……您之前说，我其实能治好？”
林婷眼睛一亮，“是。只要你积极配合，现代医学能让你重新健康起来，就算这个地方不行，其他更大的城市一定可以，小宋，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你得的不是不治之症……”
“可是有什么意义呢？”宋莳看着远处的云，“把自己放进医院里，去治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治好的病，然后去过不被任何人期待、需要的一生。”
林婷在医院待了很多年，见过很多无可奈何，但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劝告。她大可以不断向她强调生命的重要性，也可以让她在急诊待个一天，看看人间苦楚，但是她无法抹去这个姑娘的过去，无法平复过往经历给她带来的创伤。宋莳不是那些被现代网络削薄了认知、天天嚷着生命无意义的中二少年，相反，她经历过的事太沉重了，林婷面对她时，经常觉得无法开口。
“据我所知，喜欢你的人很多，比如我儿子。”林婷用一个小小的玩笑回答她这句话。
“您劝劝他吧。”宋莳无奈到，“都快高三了。”
“我哪劝得住啊，少年心思都是诗……”
和林婷聊了一会儿，宋莳多少觉得好受了些，走出医院时，她接到了个电话。
“什么？”
“好……我现在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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