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完美畸形12
“当！”
叶参朔翻身，伸手探向物体掉落声的来源，瓷偶冰凉的触感传来，他紧握着站起。
人为什么会把对某个事物的感情转移到与之相似的那个东西上？明明对方只是个初见面的人。只是人，不是偶，可以自理，无需保护。
况且他对瓷偶那种病态的关注也是没必要的。
叶参朔的手在颤抖，师兄一刀刺入他的手背，疼痛让指节无法弯曲。
“指示”在耳机那头说：“生命体数量又变了，姓项的死了？”
“又不是第一次。”叶参朔说，“游戏可能隐藏了死亡玩家，所以探测不到。不过他等会就复活了。”
“那就不要再为这个人挡刀，既然已经进入游戏，我们也不需要他了。”
叶参朔低低地笑了声，心里有些无奈与厌倦，说：“举手之劳而已。”
“指示”不悦道：“举手之劳？你怎么不想想让自己手脚完整地通关？就算技能是不死，你也会因为受伤无法行动，好不容易进入游戏，绝对要精力充沛地进入最后一关。”
“你觉得在这个游戏里——‘精力充沛’是有可能实现的吗？”叶参朔冷笑，敲了敲表，听见前方的打斗声越来越响，便后退了几步，冷静下来。
现在是小梅和师兄在打斗，而院长在另一头。他屏气凝神，不再插手这三个人的矛盾，只想等着他们自相残杀，然后记住死亡顺序。
“呃啊啊——”
忽然，小梅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怎么了！？”高禄节在会议室外听见了，怯弱地朝里问了一句。
叶参朔无暇关注他的反应，专注于面前传来的翻动声——师兄的动作一直很重，呼吸声也不同于小梅。叶参朔只感觉两个喘息里，小梅那仿佛声带受损的嗓音越来越弱，最后被一声金属掉落的脆响掩盖过去。
他能想象到刀从师兄手中滑落的场面，而小梅的生命就这样停息。
“小梅不想让师兄伤害院长，两人打斗的过程中，师兄误杀……不，师兄杀了小梅。”叶参朔喃喃道，语气没什么波澜。
黑暗中只有他旁观了这场闹剧，也只有他背负着某个突如其来的重任。
“小，小梅……”院长之前什么也不敢做，终于在此时崩溃出声。然而中年人落泪总是很慢，反而对恐怖之事反应极快。叶参朔离得远，能辨清院长与师兄不同的脚步声——一人在缓慢前行，另一人明显急了点。
院长踉跄地跌倒在地，闷响惊动了高禄节。
“到底怎么了？”高禄节颤抖着问，叶参朔感觉他的问话清晰了些，而手术床的轮子在骨碌骨碌地转着，伴随着有人跳动的声响。
高禄节好像自己下了床，扶着手术床进来了。
叶参朔眉头微皱，他有一瞬间想去阻止这个人的行动，毕竟这段“故事”还没结束，玩家再介入很有可能继续受伤。可下一秒，院长大喊起来：“你要干什么！！杀了小梅还不够吗！！？”
“不，我只是路过。我听见——你接受贵宾贿赂的事被小梅发现了，争吵时你杀了她。”师兄的语气冷到了极致：“然后你畏罪自杀了。”
叶参朔一怔，又沉下声音复述道：“师兄想嫁祸给院长，所以他……”
“啊——”院长短暂地呼救，而那声音马上就朝着外面坠去，以一声巨响结束在楼下。
叶参朔接上了话：“所以他把院长逼下了楼。”
“记下了，还剩小梅的死。”指示说。
外面的喧闹声大了起来，师兄粗喘着气，不断地在室内走动，一边警告两人道：“你们，也别想，说出去……”
师兄这是要灭口？叶参朔立即冲向手术床的位置，想把高禄节拽离会议室。玩家是触碰不到“故事”人物的，可师兄却可以轻易对他们下杀手，他自己一人可以保命，但高禄节……
然而“指示”突然在这时开口：“这关快结束了，不必保高禄节。”
叶参朔的脚步顿在原地，踌躇几番，开始后撤，直到背贴上墙，才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小梅……原来是你杀了她……”高禄节激愤地哭起来：“你凭什么毁掉别人的希望，她明明可以……有机会……”
“因为我也要为自己找到出路，这件事不能被发现……是院长杀了她，就是院长，院长这个老不死的……”师兄念叨着。他手中的刀挥出声响，而高禄节吃痛地叫了起来。
‘
高禄节发现自己碰不到那个砍人的疯子，他的断腿已经疼得没有知觉了，只能扶着手术床躲闪。
未固定的轮子前后滚动，时不时碾过一个物体。地上是小梅不能再动弹的身体，可当他亲手触碰时，又是一团让人失意的空气。
原来只有床能碰到他们。
高禄节又一次被师兄刺中，他感到迎面而来的风，血腥味难以散去，那个方向杂音很多，像是一扇窗，一扇能致命的窗。如果从七楼坠落而下，就绝对不会再有反抗的机会……
他定了定神，自己向来软弱卑微，这是生平第一次，他坚定地想要做一些冒险的事——因为同情，因为不平，因为这是为了一个和自己太过相似的人。
等师兄的喘气声出现在手术床正对面时，高禄节突然用力一推，朝着对方撞了过去！
可对方是个四肢健全的人，力气远大于他，而小梅的身体挡在路中央，又挡住了一部分冲击。师兄低骂一声，磕磕绊绊地起了身。高禄节不等他出手，绕至床的侧面，连自己都没站稳就再次奋力前推——
师兄惶恐的呼救声转瞬即逝，他感觉自己不只撞倒了一人，然而重心颠倒的恐惧奔涌而出，与久违的清新空气一起，覆盖了所有的想法。
‘
“咚！”
叶参朔听到第二声巨响的时候还是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纯粹的黑有了杂质，那是灰色，是光与影，形状以此勾勒。
他忽然发现失明的暗从来不是暗，暗属于空间，他面对的是彻底的黑，黑是眼前的一层纸，而此时黑幕破开，白瓷砖、绿色的树荫，与血迹织起熟悉的世界。
四散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眼前，耳边杂音瞬间被削弱，所有的感官都不及视觉那样直接地带来活着的踏实感。叶参朔愣了好久，一步步走向那扇窗，跨过染血的倒塌的桌椅，看阳光洒落在年轻男人的尸体上。
墙上还有一块不规则的血痕，师兄撞墙而死。
窗外的喧嚣凝结在空气中，仿佛全都静止了，叶参朔深吸一口气，向下望见一个缓冲气垫，背后有血的女生蜷缩在正中间，周围环绕着的人群一并定格在这一秒。
那些人，包括气垫，都是半透明的影子，而小梅和高禄节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可有人死在故事里，有人却死在现实里。
叶参朔收回眼神，耳边传来机械广播的声音——
【探索结束，请玩家回到七楼写出“故事”】
会议室外是个方形空间，叶参朔等待着缓慢上升的电梯，环视四周，失明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美容院如此明亮整洁——灰绿色地砖，分割成上下两截的墙面，上面是白漆，下面是耐脏的绿色方砖，反射着屋顶的白炽灯。
这里真的很像父亲建的私立医院，可惜他疯了。
叶参朔扫了眼地上的血迹，心脏早已停跳，倒没有特别的情绪反应。
“生命体数量：3。”指示那头的声音顿了顿，忽然接上一句话，“‘行动’里，上面最看重的是你……其他人难免对队友产生感情。留恋会致死，抓紧时间。”
“嗯。”他听着这话，解下了挂在腰边的瓷偶，随手在染血的袖口上蹭了蹭，第一次亲眼看见那巴掌大的东西——
直身立偶，通体灰白，没有多余的装饰与颜色。因为划痕过多，面容有些模糊，但能看得出是个神情严肃的年轻男性，和他进入游戏之前见到的项述有些不一样，服装像是长衫。
游戏是随机形成玩家形象的吗？
“嘎吱——”电梯门在不经意间打开。
叶参朔一抬眉，换上一副礼节性的笑脸：“又见面了，希望大家没事。”
站在最外面的男人发型凌乱，已经长至耳下，胡渣也有狂放的风格，见了他就皱眉，朝外面探了探头：“诶，另外那两个人呢？”
是李迟简的声音。
“死了。”叶参朔稍稍低头，对上那人的眼，又弯弯嘴角说：“你们这么久才上来，我们这里自然会出事——”
“我们去了五楼！就想再研究研究小梅和院长是啥关系嘛，结果突然就看得见了，那贵宾室里好多相框哪！都是小梅从小到大的照片，像公园里玩气球呀，拿三好学生奖呀……唉，那，那个死了的说得对，我们之前就是先入为主了。这院长不可能把小梅当情人，我们做父母的都懂，带着孩子长大是绝对不会有那种想法的。”后面响起女声。
叶参朔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感觉年龄比自己大了不少，穿了一条丢进购物平台就能识别为大众显瘦遮肉显气质款的花色长裙，脚边还堆着一袋菜，估计刚从菜市场回来就被抓进了游戏。
她眨眨眼，盯着叶参朔好几秒，惊讶道：“欸，你是那个讲历史的网红对吧，我儿子好喜欢听你的课。”
不是网红……“那个讲历史的网红”是“那位没事找事的黑粉”对他的蔑称……
叶参朔一哽，保持着他那和气明朗的笑，说：“我的荣幸……对了，说到‘故事’，之前看不见，你们是怎么写的？”
李迟简插着口袋靠上墙：“肌肉记忆而已，你不会闭着眼睛写字吗？”
“这是正常人会有的肌肉记忆吗？“叶参朔的眼神向下，发觉李迟简套了一件深蓝色的羽织，里面的衣裤破得不成样子。
对方感觉到他的视线，晃开遮挡眼睛的长发道：“看什么？我兼职鬼屋npc，这是工作服，有意见？"
“版型挺正。”叶参朔注视着他肩头的蛇形暗纹说。
七楼和六楼完全一样，他们出来后听见有人在咳嗽，某个身材圆润的男人倚在墙边，右边袖口空荡荡的，看来是受伤的舒富甲。
这人见了李迟简就开骂："你他妈的真不是人！自己写错的让我来抗刀！这辈子的孽你赎不完！"
李迟简抖抖外套，皱着眉怪笑道："抱歉，是我这个做裁判的没尽责，保护不了冲动的人……只可惜，上辈子下辈子这样的事是迷信，我不必赎罪。"
"''故事''在哪写？"叶参朔俯下身看舒富甲，后者的袖口下躺着一根条形的手术刀，把柄处则是笔头的形状。他拾起，发现笔头在空中划出黑色的线，像是幻觉一样又很快淡去，这才醒悟原来没有视觉也可以大致写出点东西。
他的手腕转了转，因常年拿笔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纤长，掐住冰凉细长的笔，写道——
【护长小梅是个从小患有癌症的孤儿，被珍珠医疗美容院的院长夫妇收养。】
医院的装修风格简洁，舒富甲靠着的那面墙上空无一物，却在叶参朔写下这句话后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相框，里面是一家三口的合照。
他定了定神，听着内耳机那头"指示"的辅助，再次提笔——【院长秉持夫人的遗愿，想要治好养女，却为了积攒巨额治疗费用误入歧途，接受贵宾的贿赂，任由他们更换主治医师……】
墙上的照片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从院长与贵宾的合照，到小梅升职的自拍，再到小梅与师兄亲密无间的二人照，仿佛她一生的走马灯，一点一点，随着叶参朔笔下散去的文字，走向惨淡的结局——【被院长间接伤害的小梅还是选择保护父亲，却被师兄失手杀死……】
叶参朔想起父亲，他早已入狱。如果父母犯罪，孩子会在对其既有的尊崇下挣扎，一边追逐父母曾树立下的理想形象，一边惊觉完美的长辈出现裂缝，而裂缝里是如此不堪，让他想抛弃那种深植于心的亲子依赖。
"指示"那头帮忙记录的故事就到院长坠楼处结束，叶参朔的笔顿在空中，又接上一句【与小梅认识的患者对师兄进行了报复，小梅的遗体意外坠落，患者和师兄两败俱伤。】
笔一停，游戏广播就招摇地响起来【恭喜通关！】
几人回神，眼前的一切忽然被黑暗吞没，耳中瞬间寂静无声。
叶参朔注意到一些细小的光点，这片黑色持续了几秒，开始频闪，他的视野中心出现一行斜体英文——
sweethome
仿佛一部默片的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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