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黑色福音（十一）

达尔克本原本没有打算回到教堂，但是明日的日程之中绝不可以有科德尼斯的身影出现，所以必须回来一趟，主要目的是稳住这个饱含怜悯与正直的年轻神父，以免看到这个街道不为认知的一面。

        他回来之后看到那个身影仍然在雕塑面前敲敲打打，手指稳定，眼神专注，面孔带有思索疑惑的颜色，而被放在一边丝毫没有动过的食物则表示他已经整整一天没有休息过了。

        达尔克凑近一瞧，发现今天上午才向自己讲述过的，关于躯干的部分已经雕琢的几近完成，远远的一瞧，充满力量感的肌肉，慈爱与严肃并存的面部，张开做怀抱状的双手，这整个雕塑就像是科德尼斯所说，是一个充满了威严与慈爱的天使形象。

        即便是以达尔克这种非专业角度来评价，这个雕塑也堪称令人惊艳，而以收藏家的角度去看，这就绝对是花上大价钱也要买下来的东西。

        相较于科德尼斯的这份回报来说，达尔克提供的住宿与饮食可就有些简陋了，这份礼物也是太过值钱了些，不过达尔克仔细想了想，认为有理想的神父科德尼斯不会是在意这些的人，于是厚着脸皮凑到了其身边去了。

        达尔克开口赞扬道“：这个雕像真是不错，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的雕像，真是一件艺术品。”

        冷漠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他仍旧抚摸着这个雕塑上洁白光滑处，语气中带有疑惑的说道“：还没有完成，还有一些细节处要修改，嗯总感觉有什么地方缺了些东西。”

        达尔克给出自己的看法“：我看已经非常完美了嘛，还需要改什么呢？大抵也就是打磨抛光之类的事情了吧？”

        冷漠摆出了一副思索的样子，手指也无意识的虚划着“：就是有一种淡淡的感觉而已，总感觉这个雕塑与这个教堂的整体环境不匹配，是哪里不匹配呢？”。

        达尔克心中一跳“：呃，科德尼斯，怀特修女给你做的饭菜你可是一口没动，这会让她伤心的。”

        冷漠作出惊讶的状态，猛然回头之后表现出非常恭敬的样子神情专注且认真“：抱歉，达尔克神父，我没有注意到您回来了，我还以为您明天才能够回来。

        达尔克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找了个椅子端坐在他的身边道“：今天可是休息日，没必像工作时一样拘谨小伙子，神父也是人，也是需要休息的，你把自己绷得太紧了。”

        冷漠想了想，也放松的撩起袍子坐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之后，顺手还捞起了地上的食盒，大快朵颐起来“：呼！直到您出声我才注意到，原来已经到这个时间点了，饿死我了，今天一天我可是什么东西还没有吃呢。”说着他将食盒里的东西往嘴里送去，也不看清楚是什么，嚼了几下就咽下去了。

        达尔克看着狼吞虎咽的科德尼斯，忽然心中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这种感觉类似于爱护，也有点儿像是感怀。

        假如自己是个正儿八经的神父，假如自己当年是在一个富饶且平和的地方当值，假如自己是一个就像科德尼斯心中憧憬一样的高尚之人，那么自己应该会将他当作自己真正的学徒，真正的后继者来培养吧？

        他简直和十多年前，刚刚来到圣马珂的自己是一模一样的，充满理想，充满责任感，更充满善良，可惜不知世事，不懂真实，不晓变通。

        他唯一比当年自己稍微好一点儿的地方就是选择了游历，或许会让阅历变多，或许会让眼界变广，可惜这并不能让他察觉这个世界运作的真实，因为有关于黑暗的那一面是不会有人告知他的，毕竟就连现在的自己都需要一块遮羞布不是吗？

        假如他最终回归的地方真的如圣马珂一样，多半为黑人，且贫富差距极大的话，那么他最后的结局无非两种，一种是如自己一般的平衡和安宁，一种就只能是死亡了，不过正常人都不会选择后者吧。

        这么一想之后达尔克目光变得温和，而这种温和是既真实而又恶心，他说道“：别噎着了，慢一点儿。”

        为免这种恶心伤到身为恶魔的自己，冷漠赶紧将他拉到正题上来“：达尔克先生，您怎么这么晚还回来了？不是说要在教徒的家里居住吗？”

        达尔克沉着的说道，看那表情活像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一样。“：嗯明天我希望你在教堂里面不要出来，和修士们一起保护好修女与一些小孩子可以吗？”

        冷漠也表现出一副紧张的样子。“：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达尔克一声叹息，努力摆出一副悲哀的样子“：唉，柯尔特先生以前是混混头子，所以他被找上麻烦了。”

        冷漠惊慌失措的说道“：怎么会？那可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柯尔特经过了牢狱之灾，更是一个诚心的忏悔者，我以为他做得够好了，怎么还会有麻烦上身？”

        达尔克的脸上充满了阴郁，脸色阴沉的可怕“：这是他以前的“老朋友”了，有些人是十足十的混蛋，所以看到柯尔特不干原本的事情，就认为他没有威胁，于是就想要掌控这个地方，唉！这群人就和以前的柯尔特一样，是执意要来这个街道逞威风了。”

        冷漠脸上渐渐出现坚决之色，铿锵有力的说道“：不行！不可以让这群混蛋毁掉这里，达尔克先生，我有办法对付他们，我可以让大教会的朋友们联系教徒。或者直接联系主教，也许我无能联系，但是请让我试一试！”

        达尔克一看这小子要爆，心中忙叫不好“：呃，没有必要！科德尼斯不要小题大做！呃，我当然不是说人命是小事情，只是在这件事情上你得听我的。”

        冷漠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口中还是有些执着的道“：为什么？听您刚才的意思，这件事的危险程度已经是能够危及您以及许多教徒的性命了！这事儿已经是能够上教会议事板了，而对于我来说，我更是要将其看作头等大事对待！”

        达尔克心中暗想：妈的，如若让你小子上报了去，我的生意岂不是全部报销？

        但口中仍激动且严肃的说道“：因为这是圣马珂的事情，是这里居民需要面对的，我前几天就和你说过，这儿以前的混乱滋生了许多罪恶，这里的人大多有罪，而老柯尔特更是罪魁祸首之一，如果一遇到事情就去请求大教会，那么他们呢？他们会得到救赎吗？他们能够达到内心的安宁吗？这是他们必须面对的考验，也是我必须面对的试炼，小子，你必须记住忏悔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冷漠断断续续的说道“：可是，如果有人死亡怎么办？如果”

        达尔克此时的脸上仿佛泛出了圣光“：没有如果，死亡这件事情如果会发生，那么必然会第一个发生在我身上。”

        冷漠也是颇为感动“：达尔克先生，您此行也太过激烈了，不过既然是您的决定我一定会照做，您放心，假如有暴徒冲进来了，我即使是拼命也会让女性和小孩子安然无恙！”

        达尔克点了点头，说道“：就这样，你先忙着吧，早点儿休息。”

        随后他也不等冷漠说些什么，自己踱步走向后院里去了，心中也是一阵放松，对于他来说麻烦事就算解决一半儿了，只要科德尼斯不碍事，那么就一切好办。

        当然他还要做多方面准备，为了让这个谎言没有缺陷，他准备委托一些强壮的白人男性来这里做一下恶徒，惊吓与嘱托会让这个有责任感的小伙子牢牢盯在这里。

        而到了明天晚上，大概所有的事情就全部解决了，到时候自己会再度编织一个谎言，就说大部分人都经过了考验，可是不免还有一些人受到伤害，自己已经妥善的安排他们就医去了，这样一来，自己在他眼里还是那个高尚的神父。

        想到这里，这一天都是心情不佳的达尔克莫名的居然哼起了歌来。

        然而他却没有看到身后冷漠，在寂静的教堂里，无声狂笑起来，他从工具盒子里面取出了羊角安装在雕塑的脑袋上，然后双手一划，扭曲且诡异的纹路也出现在雕像的每一块肌肉上。

        雕塑张开做怀抱状的双手也变成双手捉住一个巨大且无底洞的袋子，似乎显示着无尽的贪欲。

        那原本威严的眼睛被带起来一道勾，顿时眼神也变得邪魅，那微笑的嘴巴被涂上猩红带着点儿黑的涂料，顿时嘴角处也显现出狂野。

        翅膀是唯一没有变化的，可是那玩意，若是刚才看上去有多么圣洁，多么令人向往，那么现在就是多么虚伪，多么令人避讳。

        就像是冷漠所说，此时此刻的雕塑，从一个严肃而慈爱的天使成功转化为一个伪善且凶狠的恶魔，就好像是一个每天都高高在上的人，忽然被扒掉了伪装似的，其转变真是一点儿也不令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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