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14
不同年龄的人参加校庆，在意的点是完全不一样的。当你还是个学生的时候，你尽可以关注学校里特别的装饰，晚会的节目，沉浸在庆典的气氛里，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尽情享受；而当你成为一个受邀前来的荣誉校友时，要面对的就多半是言笑晏晏，寒暄应酬，和一些不太认识的人客气中暗藏机锋地你来我往，每句话说出来之前都要在脑子里先转三圈。
孟知薇并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合，她以前出去交际的时候多半是由孟启明带着，有她爸在，谁还能对她一个小姑娘使什么心计，她基本上只要乖巧微笑就好。而现在，她不得不站在陆弈舟旁边，对每一个上前搭话的人礼貌地微笑，不知所云地应酬几句，等到人走远后，才被告知来者的身份，提点她面对不同身份的人要注意的不同方面。
这种被动的感觉糟糕极了，不幸中的万幸是，孟知薇之前还算是跟着父亲见识过，即便记忆有缺，礼数上也基本不会有什么大错，从小有所见识的好处这时就体现了出来。
燕楚瑜作为艺术圈的新秀，有自己的交际圈子，正在不远处和几个头发白了一半的长者谈笑风生；谢青今天过来也有任务，他的经纪人手下的一个男团里有成员是学校的学生，作为演出嘉宾来了学校，他也在一旁打杂学习，大家对待娱乐圈的人就是这样，红的坐在台下当嘉宾看节目，不太红的被请上台应邀表演，完全不红的就跟在后台打杂，根本没有任何露脸的机会。
走在这里的时候，能够很真实地感受到大家各有各的社交圈子，各自有各自在社会中的身份，世界不是围着谁转的。孟知薇跟在陆弈舟兄妹身边，和他们一起和各家公司的负责人寒暄，在一茬接一茬的交际中，逐渐发觉了自己之前没察觉到的一些细节。
“原来你这个陆总，是总经理的总啊？”她小声问陆弈舟，“现在的董事长还是你们家老爷子，公司里除了你这个总经理，还有其他好几个同辈的经理？那你和他们的关系怎么样？”
陆弈舟朝不远处一个打过照面的合作方颔首回应，闻言侧眸看她一眼，眼中明晃晃写着：少问这种没脑子的废话。
“表面上过得去。”陆亦彤笑眯眯地说，递给她一个心领神会的神色，“实际嘛——毕竟我们家的陆董有且只有一个，你懂的。人丁兴旺的坏处就体现在这里了，有的时候你能不能受到重视，不完全看你的个人能力，还有老爷子的喜好倾向，能不能被翻出太大把柄，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我表哥的优势是能力出众，劣势嘛，看他性格就知道了，交不下人，家里一直没有谁特别支持他。”
原来正在竞争中啊。孟知薇点点头表示理解，随后眨了下眼，好奇地看了看陆弈舟，指了指自己：“那你怎么对我始终一副爱答不理的不屑一顾样，难道不应该对我更热情更友好一点吗？我好歹也算是胧郁唯一的继承人呢。”
旁边的陆亦彤失笑，促狭地拍拍自家表哥的肩膀：“看吧，谁是你的大腿你搞清楚没有啊？也不看看形势，还摆出那么一副谁都不给面子的冷脸？”
孟知薇也在一旁凑热闹，好整以暇地道：“不想要的未婚妻这边建议立刻弃权呢，说不定不少人都感觉挺开心的呢。”
陆弈舟无声抬了下眉毛，扫了起哄的两人一眼，哼笑一声，面无表情地直白道：“那也得等你能继承再说。”
孟知薇顿了顿，陆弈舟也顿了顿。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说。
孟知薇摆摆手，叹了口气：“不怪你，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
在她的印象里，她还是自家公司唯一的继承人，公司管理的事情交给职业经理人，她也不需要真的去想为公司做什么，享受来自父亲的赠予就可以。
而现在现实明确地告诉她，抱有这种轻松的想法是不行的，命运的馈赠总是暗中标好了价格。
“……那你为什么要选我啊。”她闷闷地说，情绪稍稍低落之余，也是真的感觉有点疑惑，“如果你想要的是联姻一个助力回来，那比我更好的选择应该会很多吧？起码更稳妥。”
无论是哪家的千金，处境可能都比现在的她来得好些。她问得真心实意，是真的感到疑惑。但这个问题是陆弈舟现在没法回答她的，在有确切的把握之前，他从来不做让自己陷入被动的事。
“就当我想做一个豪赌吧。”他最终慢条斯理地说，“赌赢的话，你的收益回报率最大。所以希望你能争点气，别拖累我，我给你请个管理学讲师，你之后记得去上课。”
这真的有用吗，说得她现在能管理到一样……孟知薇无声地撇撇嘴。但她对于别人的好意恶意还是分得清的，在认真地点头，感谢了陆弈舟的好意之后，她歪着头，稍微打量了陆弈舟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点惊奇。
“和你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她说，“你完全不像是个喜欢赌概率的人，总感觉你像是那种「我的字典里只有成功，没有失败」的人，平时会要求员工自愿996的无情资本家……”
陆弈舟：“……你说得好像我不会给加班费一样。”
陆亦彤一个没忍住，失笑出声。她掩着唇，悄悄对孟知薇爆料：“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你刚刚把我哥的座右铭说出来了，我真的没胡说，这句话就挂在他的人物百科上。”
孟知薇：“……”
孟知薇深沉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我爸一直说，我不光有着野兽一样的嗅觉，还有野兽一样的直觉，一般来说，我在和人相处上都不会吃亏，所以我爸一直很放心我，觉得我绝对不会被什么坏人蒙骗……”
好实用的技能！陆亦彤听得连连点头，无声地侧眸看了一眼陆弈舟，微微含笑。
“再精确的人，在面对完全不确切的时候，也只能选择赌一赌。人不是机器，不会每次都做出最精确的选择，所以有时候即便知道结果，还是想要去争取试试，谁都会有这样的时候。”
孟知薇看着她含笑的脸，心里突然不受控制地一动。这种感觉很陌生，她愣了一下，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她的潜意识在认同这种观点……为什么呢，难道她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她十六年的记忆里完全没有，想要深究的时候又觉得眼前笼罩着一层厚厚的迷雾。孟知薇微微皱眉，更努力地试图思考，想要抓住那些虚无缥缈的记忆，这番思索却被人打断了，从旁边传出了一个年轻的男声，拉长了声音叫她。
“孟知薇——？你出院了？”
他们同时朝来人看去，陆家两兄妹的神色都没什么变化，叫他：“孟少。”
孟知薇从这个姓氏上，听出了一些不妙的感觉。但她是真的不认识这个人，因此只能敌不动我不动站在原地，看着他向她走来。
“真不认识人了？”来人用一种略微傲慢，夹杂着些许轻视的声音说，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我爸跟我这么说时，我还以为他在诓我。不记得了也好，伤心事忘得一干二净，我还真羡慕你。看看，你这也挺会撞的，这张脸好好的，要是撞毁了多可惜啊。”
孟知薇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确认他的确是带着恶意的，嘴上说着可惜，脸上却带着巴不得她撞到毁容的表情。于是她朝他微笑了一下，满脸真诚，用词礼貌地道：“真的这么羡慕吗？那你也可以找找看，有没有适合自己的那辆车，主动点，总有机会比我忘得还彻底。”
“你……！”年轻男人一怒，看着她的眼神猛地阴沉下来。
平心而论，他长得并不难看，甚至称得上是仪表堂堂，还有那么几分儒雅的味道，孟知薇多少能从他脸上看出几分父亲的影子，只是和温和清朗的孟启明相比，眼前这人的气质实在是差太多了，他脸色沉下来的时候显得气质格外阴沉，任谁看上他的脸一眼，就知道他心里肯定没装好事。
在对方阴沉沉的注视中，孟知薇若无其事，无动于衷，甚至还礼貌地问人家：“不好意思，你是我的哪个亲戚？你也知道，我不记得了嘛。”
对面的年轻男人冷冷地看着她，动了动唇，扯出一个笑来。
“孟子睿，孟家的长房长孙。”他倨傲地说，这个身份显然让他觉得很光荣。
长房长孙呢，好厉害哦，失敬失敬。孟知薇简直想给他鼓鼓掌，她客气地问：“这位长孙，您是代表胧郁来参加校庆的吗？”
“当然。”孟子睿露出一个微笑，风度翩翩地道，“如此盛会，受邀参加，自然要来。”
“但是孟家受到校庆邀请，应该是因为我是这个学校的校友吧？”孟知薇纳闷地道，朝他疑惑地扬起眉毛，“所以我今天过来了，那你是为什么来呢？你也在盛和上过学？”
孟子睿愣了一下，脸色肉眼可见变得有点尴尬，修身养性的功夫显然并不到家，从这点上看，比他的父亲差远了。他装作没听见般扭过头，开始和陆家兄妹寒暄——他们显然是认识的，陆亦彤悄悄给她递了个抱歉的眼神，两人应付起孟子睿的寒暄来。
形式比人强，他们背后有自己的家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孟知薇完全理解。
不过这么一来就相当于把她晾在这里，孟子睿根本就是故意的，他不接孟知薇的话，用最简单粗暴地方式给她难堪，真是玩不起。孟知薇在心里鄙视他，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在心里打定主意，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她的视线百无聊赖地在场内巡梭着，先看向如鱼得水、言笑晏晏的燕楚瑜，又看向时不时匆匆闪过一道身影的谢青，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忙，孟知薇远远地观察了一下，视线一路转动，最后落在了稍微远一些的贺深身上。
他身边站着校领导，孟知薇还能认得出来教务处主任的脸，比她记忆中的苍老了一些。他身旁站着西装革履的干练男人，看起来像他的工作人员，正在笑着开口说话，从神情上看明显的长袖善舞，对这样的场合应对十分熟练。
在他身后不远处，两个便衣工作人员站得不远不近，时刻注意着他这边的情况。一个从神情上看是助理，另一个大概是司机兼安保，虽然穿得和在场的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但孟知薇对人的把握奇异地精准，能看出来他们视线的落点始终在贺深身上；在他另一侧不远处，录制校庆现场的摄影机时不时就扫过他，他明明没说什么，只是低调地站在那里，已然就是人群之中的焦点。
这或许就是天生大明星吧。孟知薇在心里轻轻感慨了一句，她视线尽头的那个人却突然侧眸，朝她的方向遥遥地看了过来。
孟知薇愣了一下——刚才她看燕楚瑜和谢青时，两个人都没反应，她还以为她看得挺隐秘的。明明贺深离得更远一些，怎么这么敏锐……该说不会是常年在镜头下的人吗？对视线的焦点更加敏锐？孟知薇收回视线，后知后觉地发现盯着被人看似乎不太好，感到微妙的不好意思。
她的视线收回去了，贺深却还在看她。他定定地看了一眼，稍稍敛眸，对面前的人客气地轻轻颔首：“李主任，由我的经纪人和您聊一下捐赠的事情，我稍微失陪一下，很快回来。”
好的好的，你先忙。李主任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和程阳继续讨论起学校设备捐赠的事——虽然他们学校无论翻修几回看着都这么古老，但作为一所百年名校，里面的教学设施绝对是紧跟潮流，与时俱进的，从外面看不出来，但内里大有乾坤。
贺深抬步朝孟知薇的方向走，长成了大姑娘的小女孩还沉浸在自己的窘迫中，等他走近了，才突然发现他正朝她走过来。
她吃了一惊，立刻迎上前几步，和他小幅度地摆了摆手算作招呼，小声问他：“怎么过来了啊？不是在和主任说话呢吗？”
贺深的视线扫过正在和孟子睿说话，眼睛却已经看向这边的陆弈舟，收回视线，低眸看向孟知薇，朝她浅淡地笑笑。
“不是你刚才要我过来的吗？”他说。
“我没说话！”孟知薇觉得自己无辜极了，“咱们隔了这么远，我说什么你能听得到啊？”
贺深不置可否，扬起了一边眉毛。
“是吗。”他说，“某人刚才明明满脸都写着，尴尬，救场，速来。”
默默地站在相谈甚欢的几人旁边，一个人无聊地东张西望，看起来那么孤单。
“深哥！”孟子睿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很快转身看过来，立刻面露惊喜，朝他们这边走了几步，“程哥在哪儿呢？你们之后还有行程吗？咱们要不一起吃个便饭，聊下之前说的项目——”
“孟少先忙。”贺深语气清淡地说，稍稍敛眸，看向身前站着的孟知薇，“我只是过来和我的……同班同学，说几句话。”
孟子睿的脚步猛地一顿，脸上盈满的笑意僵住了。他显然之前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看了孟知薇一眼，眼神中颇有些惊疑不定。
孟知薇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她怔了怔，新鲜地稍稍仰起脸，看向眼前面色平静的大明星。
原来他们曾经是同学啊。
高一的时候还不是……所以，他是高二来的转校生？他爸爸资助了一个贫困却成绩并不好的学生，然后给他转到了这所学费不菲的私立学校里，和她一个班？
哪里不太能说得通的样子。孟知薇翻来覆去想了两遍，一阵疑惑渐渐盈满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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