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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燕赤霞再现


见他煞有介事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张学士露出恍然之色,「我就说那日闻到的香气十分奇异,是前所未见之物,  原来竟是犀角香。」

        若是在寻常世界,  犀角香虽也也珍贵难得,  但张学士日常出入禁中,也不可能不认识。

        但这是一个灵异世界,  犀角香容易引来鬼怪,皇族又自来忌讳这个,宫中自然不会有。

        便是寻常权贵人家,多多少少也都知道忌讳,谁会拿这种香料熏屋子熏衣裳?

        事情虽然过去了许久,  但此时提起,张学士却仍有些心有余悸,又兼余怒未消。

        「老夫是不知道,  那孽障是从何处听得了这个法子,又费了怎样的周折弄来了犀角香。

        身为人父,哪里不希望他得偿所愿?只是生人与鬼同居,  到底于身体有所妨碍。

        一时之间,我倒是不知道,  该怎么疼儿子了。」

        世间为人父母的,心意大略都差不多,  既希望孩子顺心如意,  又望孩子身强体健。

        可是,当这两种期望相互冲突的时候,  父母又该怎么选呢?

        按照这个时代的礼法人情,  张学士还心中还能有这种纠结,  足以证明是个慈父了。

        江停云微微一笑,对接下来的行事更多了几分把握。

        见张学士靠在枕上,唉声叹气的,他温言劝慰道:「大人的一片慈父之心,张大哥如何不明白?只是情之所至,难以割舍罢了。」

        「我又如何不知?」张学士叹道,「只是人鬼殊途,这世间有许多人许多事,不舍还需舍,难断还须断。」

        江停云道:「若两人当真情比梁祝,也未曾沾染血债,天道垂怜,还怕没有一线生机吗?」

        这明显是话里有话,张学士微微一怔,追问道:「此言何解?」

        但江停云却不肯再说了,只是道:「现如今我说了也不算,还是要等泰山散人来了之后,再见分晓。」

        从上官夫人去世,再到张渊用犀角香招魂,这中间已经过去了两年。

        两年过去还未投胎,谁又知道是上官夫人执念难消不能投胎,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如果是前者,他们夫妻两情相好,便是看在张学士的面上,江停云也愿意从中周旋,免去那孔雀东南飞的悲剧。

        可若是因为别的原因,他自然也要查清楚。

        这也是为何他不自己找个机会再扮作玄胤上人,而是要转个弯,让张家将三郎请来的原因。

        虽然如今地府主事的是酆都大帝,但泰山府君也是老牌冥帝,这未入地府的魂魄,自然是该归他老人家管的。

        张学士虽然心下焦躁,但也知道鬼神之事,需得慎之又慎,便按耐住急切的心思,只等夜间子时一至,摆香案请来高人。

        事关自己儿子,钟夫人办事效率极高。不过一个时辰,便有香烛店的掌柜亲自领着伙计送货上门。

        线香,纸扎的牛马、美人、仆从,金山银山摇钱树……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等东西都送来之后,钟夫人特意请江停云去查看。

        「云哥儿帮我仔细看看,可是还缺了什么?」

        江停云只看了一眼,便道:「再全乎没有了,其实也用不了这么多。散人高风亮节,咱们只需礼数不失,诚心正意便是了。」

        钟夫人便道:「这些也是咱们诚心的一部分。有道是礼多人不怪,想来散人也不会因此不悦。」

        江停云心道:那是,三哥为人最是豁达,便是你什么都不摆,他也不会在意。

        因着今夜之事,江停云干脆也没回去,只派了个小厮回去给母亲送信,只说张家有事请他帮忙,

        他要在张家歇一夜。

        这辈子头一回碰见这种事,贾赦一心留下来看热闹,也让人回去送信,说他也不回去了。

        等待的时光总是漫长的,但再漫长的时光也总有尽头。

        因着钟夫人掌家严谨,家里来来往往这么些人,躲在房间里陪伴爱妻的张渊竟是一无所知。

        =====

        寒月升至中天,子夜终于来临。

        虫鸣啾啾夜逾静,寒鸦栖复惊。

        在江停云的指挥下,桌案已朝面朝东岳摆好,张学士撑着病体,和钟夫人一起焚烧贡品,江停云则是拈香祷祝,嘴里念念有词。

        由于他说的是专业术语,声音也不高,在场的另外三人虽然隐约听见,但都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等最后一颗摇钱树烧完,供桌周围忽然凭空刮起一阵旋风,卷着焚化的纸灰扶摇而上。

        似乎只是一瞬间,所有纸灰一清而空,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正在众人惊疑之际,忽然听见一声朗然清笑,「诸位不辞劳苦请贫道来,可是备了好酒邀我共饮?」

        江停云也笑道:「好酒是有,只是能不能喝到,得看散人肯不肯显显本事了。」

        贾赦与张学士夫妻这才看清楚,原来供桌前,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位穿着道袍的戟须壮汉。

        如果不是相信江停云,这三人谁也不敢相信,传说中的泰山散人燕赤霞,竟然是这副尊容。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不该穿道袍呀。把这身广袖道袍给脱了,换上玄色箭袖武士袍,那才是绝配。

        贾赦最是沉不住气,把三郎上上下下打量了个来回,手中折扇敲了敲江停云的肩膀,嘴一秃噜,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大外甥,这真是一位道长?」

        □□云无语了一瞬,反问道:「您没看见散人身上穿的道袍吗?」

        「看见是看见了,可是这……这也太……」

        秃噜到这里,他猛然反应了过来,下意识竖起折扇按住了自己的嘴唇,脸上露出些讪讪之色。

        「散人恕罪,小人不是那个意思,小人绝对无意冒犯呀。」

        只是要让他解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只因方才那几句,全是他的肺腑之言,再狡辩也抹不平呀。

        三郎歪头看了他几眼,忽然伸出右手,展开五根手指推到他的面前。

        「五坛。」

        贾赦:「啥?」

        三郎:「至少十斤装的。」

        贾赦:「啊?」

        三郎:「陈酿。」

        贾赦:「……行,没问题,我明儿就叫人送了。」

        他愣愣地点了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要给个赔罪的机会就成。

        一旁的张学士倒有些埋怨江停云:你早说这位爱喝酒呀,这些买香烛的钱,也够买几坛好酒了。

        这也只是一瞬间的念头,他心里还是很感激江停云的。

        眼见泰山散人这么接地气,张学士心里的忐忑去了大半,急忙上前拱手道:「学生张缪,见过泰山散人。今日劳动散人尊驾,实在事出有因,还望散人恕罪。」

        三郎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拿眼斜睨着江停云,「若不是实在有事,他也不会想起我来。」

        他嘴里虽然抱怨,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好兄弟,真是我的好兄弟,找着机会就来解救哥哥我脱离苦海了。

        上次他带伤回家,原以为会换得父亲与兄弟们的怜惜。

        哪知道他的身体自我修复速度太快,等回去的时候,竟只剩下了轻微的擦伤。

        偏他一路上也没照镜子,自

        己也不知道,一通卖惨之后,就有幸弥补了自己不完整的童年。

        那一顿打呀,以他的体质,也在床上趴了三天。

        就这,还是守门的神官有眼色,搬来了母亲来救他。

        做了这么多年的神,他还是头一次体会到,神体强悍竟然也有苦恼的时候。

        但最惨的还不止这些,而是接下来近一年,大哥和三弟包揽了所有需外出的公干。

        至于他们来不及处理的册籍文书,自然而然就被送到他这里来了。

        这现世报,来的未免也太快了点儿。

        三郎委屈,但三郎不敢说。

        当然了,这些凄凄惨惨,他自然不会在江停云这个师弟面前说。

        做哥哥不要面子的吗?

        他的言辞虽是抱怨,却也尽显亲昵,张学识和贾赦都忍不住诧异:这可不像是一面之缘呀。

        但贾赦是刚吃了教训智商回升,张学士是心有城府知道言多必失,两人都没有露出行迹。

        江停云便把张渊夫妻的事告诉了三郎。

        其实方才两人沟通的时候,三郎已经了解了所有经过,也明了了江停云的打算。

        而江停云之所以把他叫过来,就是为了两下配合,以免为了私情耽误公理。

        但三郎面上还是听得十分认真,不时点点头,听完之后对张学士道:「贫道得先见见那位上官夫人。」

        若是对方身上并无血煞之气,才可以进行江停云的第二步计划。

        事到临头,张学士却迟疑了起来,「这……」

        三郎明知故问:「居士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张学士苦笑道:「别看我那孽子平日里温温和和一个人,一旦牵扯到我那儿媳的事,他就变成了一头倔牛,便是十匹马都休想拉他回头。」

        三郎闻言,沉吟了片刻,「罢了,令郎住在何处?等贫道去他的院子里,隔着门看上两眼也是一样的。」

        「这个可以。」张学士松了口气,「老夫这就领道长前去。」

        说着就要头前领路,却忽觉头晕目眩,脚下一个踉跄。

        若不是一旁的贾赦眼疾手快扶了一下,他怕是要当头栽倒。

        「老爷,你怎么样?」钟夫人赶紧上前扶住,焦急地问。

        张学士摆了摆手,只说无妨。

        「多谢恩侯。」他稳了稳身形,自嘲道,「老了,老了。一点小病,就要去了半条命。」

        三郎见状,干脆好人做到底,抬手朝他额头一点,便有一股清凉之气从顶门直惯足心,张学士只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仿佛回到了盛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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