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躁的将军
北境
北境全军统帅潭虎近来很烦。他派桑榆去灞州平叛,是想让她多立功劳。前锋营左翼统领空缺已久,谭虎属意桑榆接任这个位置。但为免军中将士不服,必须要让她先立军功。没想到她一场仗没打,带着前锋营将士跑了个来回,还给他带回来一个烫手山芋。于是将军最近心情很差,动不动就咆哮。众将领近来都不敢靠近帅营,唯恐触他逆鳞。
桑鱼儿也很烦,回来就被禁在自己的营帐里,不得自由。那个柔然少主不知道被将军安置到哪里去了。最烦的是,不清楚将军对此事的态度。要是那老头犯浑,不堪设想,不堪设想……草率了,草率了,应该再考虑清楚的。
就在桑鱼儿在营帐里百般懊恼的时候,李云海在账外安抚着唐彦和樊家兄妹。
“放心吧,将军有这样的反应是正常的。若是将军没有这么做,我反倒要起疑心了。你想想,柔然少主来到我军的大营里,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如縕纥提所说,皇帝对柔然求和是视而不见,明显是拒绝的。这个时候将军私自见他,对朝廷来说,等同通敌。再退一步讲,将军并不知道朝廷的态度,将前来求和的柔然使者縕纥提迎进大营。无论将军和縕纥提见面说了什么,朝廷对将军必定存有猜疑。縕纥提进营没有通禀过兵部。縕纥提的手下渗入我朝已久,他应该是知道我朝和谈是必须有这个过程的。”李云海顿了顿,看了樊淑兰一眼,“他用边境和平这个大饼骗了你。”
樊淑兰慌了,“你是说,他根本不是来和谈的。”
“不,他的确是来和谈的。只不过他为了达到和谈的目的,想把北境军一起拉下水。”
“什么意思?”
“北境军始终是朝廷的兵啊,谭将军是朝廷的将军。不顾陛下的心意,与柔然和谈,岂非痴人说梦。所以柔然先要让北境与朝廷离心。”
这时营内传来桑鱼儿的声音,她不知何时趴在门边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这么说,北境军已经骑虎难下了?”
李云海也蹲下身子,对着桑鱼儿的影子说道,“如今有两条路摆在北境军脚下。杀了縕纥提向朝廷请功,然后引来柔然铁骑的雷霆之怒。边境百姓将深陷无休无止的战乱之中。”
营内沉默良久,终于出声问道,“第二条呢?”
“接受柔然的求和,保边境百姓生计,为双方争取时间休养生息。但是北境军将无法再面对天子,或成朝廷的弃卒。等到朝廷平复了境内的叛乱,下一步就是向北境举刀。”
桑鱼儿丧气的声音传来,“你这两条都是死路啊……”
唐彦也蹲了下来,抱着脑袋发愁。樊淑兰更觉内疚,“我不该自作主张的……”
“小妹,”樊刚想要安慰妹妹,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这时营内再次传来桑鱼儿的声音,“还有第三条路。”
李云海闻言像被针扎了一样跳了起来,“你不会是想……”
“我们这边的百姓苦不堪然,草原牧民们难道不是民不聊生?北境和柔然都需要和平。縕纥提固然有他的谋划,也是被逼无奈。如果皇帝一意孤行,我们只有上京一条路。”桑鱼儿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个字都砸得众人心血澎拜。
这时大家身后传来一声,“说的好!”
李云海、唐彦、樊家兄妹赶紧转过身,躬身行礼,“将军。”
谭虎将军是北境军的统帅,也是军中战魂。有他在北境,敌虏难进寸土。六年前他回京都述职,才让柔然有机可乘。桑鱼儿、李云海、唐彦都是他看重的将官,而他也是三人心中的战神。桑鱼儿对谭将军的尊敬,仅次于老道人。
将军从众人面前走过,“都跟我进来。”
将军撩起门帘,率先走进营帐内,发现桑鱼儿早就跪在门后。
“起来,起来,装什么样子。这么有礼数可干不出那么有胆色的事。”将军看见桑鱼儿无名火就冒了出来,他走到上首坐了下来,“我平日待你是多不好。你是看我死的不够快,给我带来一个那么大的麻烦。”
闻言,桑鱼儿和樊淑兰都跪了下来,伏身磕头,“属下大罪,罪该万死。”
李云海、唐彦还有樊家兄弟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你所犯何罪?”将军语气严厉的问道。
“私带敌方使者入营,妄议和谈。”
“你知不知道这么做,会至北境军于何地?”将军再问,这次语气反而缓和下来。但众人都知道,这正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桑鱼儿缓缓抬起头来,“对北境军而言,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北境的安宁。自古以来,北境安,则天下安。朝廷对柔然的求和置之不理,这会陷北境于何地?”
“大胆,北境也是王土,你竟敢质疑陛下。”将军勃然大怒。
桑鱼儿毫不畏惧,“柔然为示诚意,早已将他们手上黑山狱的来历告之了朝廷。当年柔然撕开边境防线,兵压灞州靠的就是黑山狱。我北境军多少男儿死在这等利器手里,制造它的正是泗州唐门,而陛下什么都没有做。”
“北境的安危,陛下真的在乎吗?”桑鱼儿眼圈泛着红。
将军额上青筋凸起,双手紧攥成拳。往事历历在目,每每回想都会痛心疾首。当时他也对朝廷提出过对黑山狱的猜想,后来却不了了之,始终没有任何说法。由于在边境没能阻拦柔然大军,进而造成了灞州之危,这些将士死后都不得奖赏更没有任何的抚恤。而这些将士的尸骨不全,也无法送归故里,只能在边境寻一处平地草草掩埋。将军从京都赶回来,在众将士坟前大哭了一场。
面对桑鱼儿的质问,将军想要反驳,却又无力反驳。这都是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兵啊,他们被自己人制造的重器粉身碎骨,死后连个说法都没有。
李云海撩起衣摆也跪了下来,唐彦和樊家兄弟跟着他一并跪下。
“北境和谈,关系重大。请将军准我们上京。”
桑鱼儿和樊淑兰也附和道,“请将军准我们上京。”
将军松开了拳头,平复了一下情绪。“就凭你们,能改变陛下的心意?”
“我等就算是死,也甘愿一试。”众人齐声道。
将军默不作声,心中反复思量。众人也不敢再出声,终于在一片静默中等来了一句。
“那就试试。”
跪了一地的人们大喜过望。这时桑鱼儿跪着上前两步,“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请将军一定保护好縕纥提的安全。”
将军闻言好气又好笑的说道,“本将军坐镇北境一天,他安全的很。倒是你们……”
他扫了一眼李云海他们,最后把目光定在桑鱼儿身上,“大营里的兵任你挑选。”
大家闻言都愣住了,北境军无军令擅自回京是死罪。
“你们不也是北境军吗?进一个也是进,两个也是进,有什么区别。况且……”将军脸上的神色很复杂,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太好启齿,“没有筹码,你们怕是连皇城都进不去。”
众人都明白了将军的意思。看来为了北境的安危,将军竟然默许他们上京逼宫了。此时,桑鱼儿反而踌躇了起来。也就是在这一刻,她真切的意识到了北境军民的生死都将压在自己身上。将军没有错过她的迟疑,俯身问道:“把縕纥提带回来的时候,没考虑清楚吗?”
桑鱼儿竟从将军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幸灾乐祸,这反倒坚定了她的决心。
“榆,一定不负将军所托,不负北境。”
“不负北境。”李云海、唐彦和樊家兄妹齐声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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