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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帝京(五)


若要在京城买丝绸布匹,无非“四季春”“云天织地”“绣云庄”几家。其中尤以“四季春”毗邻织造局,常有市面难得一见的鲜亮时新货色,而为个中翘首。

        其店铺也别开生面,并非临街开铺,当众叫卖,反将铺面深藏于亭榭之间,女眷临花照水,挑选布匹。陪同的男子便可在外间品名听泉,优游以待。

        罗小贯站在世子身后,好奇地盯着李冲六在对面泡茶。风炉上坐着汤瓶,待白烟升腾,水泡咕咕时,他瘦而宽大的手掌拎起汤瓶,半悬于空中,徐徐转圈,将已经打开盖子的大肚子茶壶内外淋透。

        手里熟练操作,口中问道:“世子前两日去宗□□,可有见到其余四位世子?”

        地板上放着两个蒲草坐团,世子盘腿坐着,听到李冲六的问话,目光从水面一只孤鹤身上收回来,淡淡道,“只见到三位,永庆王世子途中生病耽搁了,尚有数日方能到达。”

        “以世子之见,这三位世子品性如何?”

        “只见了半日,宗正赐酒宴,大家面上都恭谨,倒看不出什么来。只是顺宁王府那位找我敬了好几杯酒。”

        李冲六泡好茶,头道茶弃之不用,第二杯恭恭敬敬地双手奉给世子,一边笑道:“上月圣旨出来,咱们府上宁华郡主出嫁武威军,顺宁王郡主出嫁黑水军。在世人看来,咱们两家,几乎都可算是沾了女人的光,方能赢得这个赴京面圣的资格。顺宁王世子多半也是这样想的了。”

        罗小贯好奇得很,仗着世子宠爱自己,从不重言呵斥,大着胆子追问道:“李大哥,怎么说是沾女人的光呢?这话我小贯可是不服。咱们世子文武双全,哪里比别人差了?”

        “你小孩子不懂。”李冲六朝他摇头,“国朝制度,为防范宗室,虽然给予丰厚俸禄,却不准出仕,不予科考,圈养于各地,一切军政之事皆不得与闻。如此一来,宗室之中,再难出什么人才。”

        罗小贯笑道:“便是寻常人家养孩子,要是也这样关在家里,从早到晚不干正事,定然也只能养成个废物饭桶。”

        “混账。”李冲六板着脸骂了一句,“那都是龙脉贵裔,不可不敬。”

        见罗小贯吐吐舌头,乖乖认错,方又道:“如今宗室遍布天下,未必全都是无能之辈。奈何为防朝廷疑忌,就算真有才干的人才,平日也不敢显山露水,只以声色犬马的庸碌面目示人。如今朝廷要在宗室里头厘选人才,这可就有些犯难。”

        罗小贯一拍手,恍然大悟:“所以朝廷一看,咱们王府既然能出一位大大厉害的郡主,可见是风水宝地,滋养人才,那咱们世子定然也不是一般人。”

        世子接过茶杯,似是有些怔忡,过了一会儿,方才靠近唇边,浅饮一口,低声问道:“这位顺宁王郡主也与宁华郡主一样吗?”

        李冲六笑道:“咱们宁华郡主是以才貌闻名,又以女子之身立下军功,这一辈中,无人能与她相比。顺宁王府这位郡主不同,她是以贤德孝顺出名。据说她自幼便在佛前发下重誓,若对父母尊长有不顺之心,轻则禁食终日,重则自行挞楚。这十几年来,她曲意柔顺,从未有过半点忤逆之处。甚或有时只是心中稍有不满,外人并无半分知觉,她也严于律己,自施惩戒。自是声名远播,朝廷曾下过数次旨意,予以嘉奖。”

        “小贯虽然说得粗俗,却也大致不差。坊间皆道,东阳与顺宁王府这两处,都是因郡主出色,下嫁重将,方带挈了自己的同胞兄弟,受到朝廷重视。小人听说,京城的赌坊为此开有暗庄,东阳与顺宁两位世子的胜率超出其余三位甚多,多半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罗小贯听得兴起,又笑问道:“别的世子又是因为什么缘由被选上呢?”

        “熙和王世子是托赖他爹的福。茨州前些年也遭过民变,流民围城整月,朝廷大军因大雨故未能及时赶到。城中守官战死,是熙和王率领王府上下人等,亲上城墙,击退匪兵,坚守至援军到来。有这样的老子,熙和王世子自然得以入选。”

        这故事倒与戏台上的故事如出一辙,罗小贯不由得眉飞色舞。

        崔泽却皱起眉头:“我听说当年援军到来之后,熙和王开城追击,将擒获的乱民剥皮浇油,挖心断肠,残臂断肢挂在城头,如同枯林,竟月方收。这做法未免太也惨酷。”

        李冲六叹了口气:“便是因此故,熙和王虽然守城有功,事后却并未得到嘉奖。此次众世子进京,宰臣们原本并未相中这一位。是圣上乾纲独断,坚持把他列入名单。”

        他提醒崔泽:“天下凡有产之家,无不视流匪如洪水猛兽,恨之入骨。熙和王手端酷烈,正合了这些人的意。是以这位王爷虽然不受朝臣文人待见,在市井之中却声望颇高。世子不可小觑。”

        崔泽默默点头。罗小贯笑道:“还剩两人,不知这两位世子又是什么境况?”

        “余下这两位,永庆王世子与清平王世子倒正好是一文一武,一个文弱,一个武豪,恰成对比。”李冲六脸上忽然出现一个古怪的微笑,压低声音,神秘道:“有个小道消息,说这位永庆王世子是个断袖,平生只爱男人——”

        一言未毕,水榭内传出争执之声,唐梅高亮的声音特别明显。

        崔泽忙起身,带了李冲六与罗小贯,快步走过茶室外的曲桥,进入陈列着各色绸缎布匹的水榭。

        却是唐梅与一个四十多岁,衣着鲜亮的妇人在争吵,两人一人一头,抓着一匹暗紫红色牡丹花样织金妆花锦缎,互不相让。两人身边各自站了几个丫头,纷纷帮手,又有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站在中间,两边作揖,似在劝和。

        见了他来,唐梅赶紧跟兄长告状:“哥哥,你来评评理,这缎子明明是我先看中,正与掌柜讲价。这大娘也不知是哪里跑出来,偏要跟我抢。”

        那妇人打量崔泽,见他气度从容,眉宇间自带清华贵气,心里暗自吃惊。

        她看这姓唐的小娘子面生,又举止粗劣,原以为是初初来京的商户女子。这才起了心,中途搅和,截了这桩正谈着的生意。

        如今看来,倒是自己预料有误。

        松开手,朝崔泽福了半身:“这位公子,老身也请你做个公断。这位小娘子并未与掌柜议定价格,自然人人都可以出价,端看谁出价更高罢了。怎么能说是抢夺呢?”

        崔泽无奈,侧头问掌柜:“敢问柜上可有多的?”

        那掌柜陪笑道:“公子恕罪。小人开门做生意,倘有得赚,岂肯敝帚自珍,私藏家里?只是这匹妆花缎的染料和做工都难得,是织染局为供上多备的余料,便宜了小店。除此之外,别说是小店,便是市面其余店面,也再无法寻出一匹相同的来。小人委实也没办法。”

        唐梅听了,扭头就对崔泽撒娇:“哥哥,我很喜欢这匹缎料。现今入秋,正要做衣服,你帮我买下来好不好?”

        那妇人道:“小娘子,莫怪老身倚老卖老,说句得罪你的实话。你若是买去糊窗做被盖,倒也罢了。若是做衣服呢,这颜色委实不衬你。诸色之中,最是紫色择人,非得肤白细腻,如白釉一般,毫无瑕疵,才能不被颜色压了。小娘子皮肤肌理虽通透,底子却有些泛红,若穿这颜色出街,只会显得黯淡无光。”

        崔泽低头去看唐梅怀里抱着的缎匹,见那暗紫颜色并不怎么鲜亮,却氲着一种沉敛的光辉,映着日光,碎金流动,如同夏日午后,一杯被人不停轻晃的葡萄佳酿。

        记忆中,有人肌肤滑腻,细如白釉,平日最爱穿的,便是苏芳星蓝一类浓墨重彩的衣裳。

        以她的模样,若是衬了这样的颜色,该是怎样惊心动魄,寂静又嚣张的美艳?

        这样的心念一动,随之而来的便是钝钝的剧痛,心口如受巨锤重击。

        唐梅面孔涨红,瞪着那妇人,怒道:“你这老货,也不去撒泡尿照照镜子?就你这老树皮过冬的老脸,有脸学年轻人样,穿紫戴绿的?”

        妇人倒也不生气,笑道:“我不过是一介仆妇,哪里穿得起这样贵重的衣料?这是替我家少爷的新娘子备下的。据说我们这位少主母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可不正该穿稀罕又好看的衣服?”

        崔泽勉强镇定下心神,伸手拉着唐梅,以免她又口出恶言,侧身对大娘颔首,温声商量:“舍妹颇为喜欢这匹布料。在下冒昧,想与大娘做个商量。大娘若能另选两匹同等价格的缎匹,我愿替大娘买下,算作对大娘的赔礼。大娘意下如何?”

        那妇人眉尖一动,喜意明显。

        罗小贯忍不住跟李冲六嘀咕:“这可好,就因为唐姑娘一句话,便宜外人白白赚了两匹上好的缎子。这钱花得,我都替世子心疼。”

        李冲六皱眉凝思:世子此举,必有深意。这大娘莫非是什么权贵府上的关节人物?

        唐梅见哥哥遂了自己心愿,心里欢喜至极。这时候倒又想起方才那大娘的言语,忙问崔泽:“哥哥,我穿这颜色,真的不好看吗?”

        崔泽无奈:“小妹,我是男子。你这问题,怎来问我?”侧头问香蒲:“小妹穿这颜色好看吗?”

        香蒲迟疑了一下,偷偷看了看他脸色,方笑道:“照小婢的想法,千金难买心头好。只要是唐姑娘喜欢的,上身之后心情自然好,那穿什么都一样好看。”

        唐梅拧着眉头,觉得她这句话好似有道理,又好似什么都没说,到底自己穿着好看还是不好看呢?

        一时,掌柜过来打千:“缎匹已经包好。敢问贵人府邸何处?小店这就着人送过去。”

        李冲六道:“城北桂子巷南尽头那家,你叫人交予陈管家即可。”

        掌柜忙记下,旁边正低头挑选绸缎的妇人听到这地址,却忽地扭过头,惊讶地看着崔泽,问道:“敢问这位公子,可认识东阳王府世子?”

        崔泽一怔:“大娘认得我?”

        妇人笑道:“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早知是世子亲临,这缎匹也争不起来了。说句讨打的话,说不定世子倒要替老身出钱买下来,转送我家新嫁娘呢。”

        有什么念头如闪电一般,在他脑海里一划而过,照亮整个暗黑寂寥的夜空,如同烟花骤放,万物明亮,光华万状。

        他颤声问道:“府……府上是哪一家?”

        唐梅也睁大了眼睛,好似一只炸毛的猫,浑身绷紧,双手握成拳头,紧紧盯着那妇人,听她欢喜地说:“老身在武威军大元帅府上做事。我们府上的新娘子便是世子的妹妹宁华郡主。这可不正正是一家人么?”

        李冲六问道:“此前不是说镇国将军护送郡主一路去西北完婚么,怎的他们会绕路来到京城?”

        “这缘故老身倒是不清楚。少将军此前传讯来,只说近日抵京,让老身等人为郡主准备衣物住所。”她说着,不禁笑起来,“少将军来京,定然会偕同郡主过府拜访世子。今日这两匹缎,正好算是世子送与妹子的妆礼。老身替少将军谢过世子。”

        众人离开四季春后,李冲六笑着跟崔泽说:“小人佩服世子的先见之明。世子怎么就能猜到他们会掉头来京城,事先命小人前往伺察?”

        崔泽微微笑着,尚未回答,唐梅忽然截住话头,气愤愤道:“她来京城,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好高兴的?”

        李冲六莫名被她质问,不禁一愣:“这个,这个,如今的时局,霍将军若能在京城为世子助威,自然于我们大大有利。”

        唐梅打鼻孔里忿忿哼出一声:“她已经嫁人了,你就算有什么糊涂想法,就算能再次见到她,你也注意身份,别干出叫人打断你腿的混账事来。”

        她说完话,也不管李冲六被惊得面无人色,转身便搭着香蒲的手,弯腰上了候在一旁的马车。

        罗小贯摸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盯着李冲六看。

        他翻身拜倒在世子面前,背心湿了一片,声音惶恐嘶哑:“世子,小人委实不知唐姑娘所言何意。小人只见过郡主一面,便给小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生出半点冒犯不敬的想法。但有一句虚言,叫天老爷降雷劈死小人,小人绝无半字怨言。”

        世子弯腰扶他起来,声音颇显无奈:“李大哥请起。此事是小妹莽撞,我代她向你赔罪。她说话没头没尾,你不要与她计较。”

        李冲六忙躬身:“小人不敢。”

        世子收回手,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盘旋眉间的挹挹之色竟奇迹般减退许多。他微笑着说:“这件事,我其实没有什么先见之明,不过是赌一把,且赌赢了而已。”

        他说完,见唐梅的马车已经起步,忙朝拴马的地方走去。罗小贯追上去,紧跟在他身边,笑眯眯问道:“世子赌的是什么?”

        世子上了马,捏着马鞭,眼中光芒闪耀。他轻声道,“我赌,她听说我进京的消息,一定放不下心来。一定会想办法,进京来看看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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