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田庄（十）

厨房里忙忙碌碌，劈柴的，烧火的，洗菜的，择菜的，切菜的，几十个人忙得不可开交。

        靠近门的灶台上坐着两口大铁锅，一口烧着开水，一口架着四层高的蒸笼。水汽腾腾地升起，有馒头香味渐渐透出来。

        山月和几个丫头提着大水壶进去，催着要开水。一口大锅的水很快倒完。

        厨房的主事蔡大娘一边命人加水加柴，继续烧着，一边不解地问：“山月姑娘，郡主要这么多热水做什么？就洗澡也够洗两三个人了。”

        山月在一旁的长凳上坐下，等着给水壶加水。闻言眼皮也不抬，淡淡道：“郡主要做什么事，难道还要跟蔡大娘报备，求你老人家许可不成？”

        蔡大娘讪笑：“姑娘说哪里话。”闭嘴退到一边。

        心中疑惑，山月是大丫鬟里最和气的，今日这是吃坏肚子了，这么大火气？倒跟那有名的火爆蹄子海月差不多了。

        偷眼一觑，山月盯着地面，眉头不由自主皱着，似乎有极烦忧的心事。

        一时水壶全部灌满，山月领头就走。蔡大娘疑惑更甚。

        平时郡主十分关注庄学的饮食，每日都要派人来厨房过问。今日山月却来去匆匆，都没有往庄学备餐的案桌看上一眼。

        山月出了厨房，意外看到门口站了一个高高的少年，依旧穿着干活的衣服，额头上挂着汗珠，深黑眉毛也被汗水打湿。一双黑漆漆的眼眸望着自己，似是有话要说。

        “唐公子，你不是要走吗？怎么还在这里？”她回头吩咐两句，小丫鬟们便先往内院去了。

        “我在帮蔡大娘劈柴。”唐斌答了一句，关切地问她，“听说郡主房里一直在要热水？是有人生病了吗？”

        山月摇摇头：“你不要问了。姑娘吩咐过，不能告诉你。”

        唐斌神情一紧，踏前一步：“是郡主？她生病了？她怎么样？你们为什么不去请大夫？”

        “你不要胡说。”山月下意识左右看看。还好没有别人。松了口气，干脆把水壶递给唐斌，“既是唐公子这会儿有空，劳你送我一程吧。”

        唐斌心领神会，替她提了水壶，两人一起往大院走去。

        山月低声道：“我这会儿跟你说话，不能提名字，你心里明白就好。”

        “嗯，我明白。”

        “这几日以来，她一直昼夜不停地准备讲学内容，经常到鸡鸣时分，才合眼睡一小会儿。后来唐二姑娘生病请大夫，她又冒着风寒跑了一整夜。昨日就开始发烧恶寒，不时昏睡。偏又不肯听我们的劝。”

        唐斌手指捏紧，指甲掐入掌心犹未察觉。

        “她向来很少生病，这回也满不在乎。还怕人传出去，被王爷和王妃知道，不准我们去请大夫，也不准告诉旁人。仗着自己素来身体好，想着过些时日，这病自己就能好了。”

        “她……她如今怎样？可曾好了？”

        山月眼圈一红，摇摇头：“哪里事事都能照她想的来？她今日也有些怕了，照着唐二姑娘的方子抓了药来吃。我瞅着，并没见效，反而更加重了。大夫开方子，都是依据各人症状。哪有随手拿别人的药方子乱用的道理？可她最是固执，从来不肯听人劝。”

        两人走到大院门口，山月轻声道：“唐公子，你能帮我们劝劝她吗？”

        唐斌心想，我哪里是什么公子？我不过是一个乡下粗人罢了。我劝郡主，郡主就能听我的话吗？

        虽然觉得这种想法匪夷所思，可是担心忧急、想要立刻见到她的渴望压倒一切。

        让他不愿意诚实地拒绝。

        “我很愿意试一试。”他说，“有时候是这样的，外人的话，说不定比身边人的话更容易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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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月本打算让唐斌候在姑娘窗外，让他隔窗跟姑娘说说话。然而刚一进到内院，就听正房里头闹嚷嚷的，甚至还传出小丫鬟的哭声。

        这一下，也来不及交代唐斌了，自己心里先着了慌，急急忙忙朝里头跑去。不想唐斌似是比她更着急，疾步冲在前头。直到房门前才骤然止步，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

        “姑娘魇住了……”正好撞见海月掀帘冲出来，“我去庄子里问问，看有没有有经验的大娘，替姑娘驱一驱邪。”

        山月一把拉住她，“姑娘不准别人知道，你这一去，必定兴师动众的，到时候再瞒不下来。”

        “你去看看姑娘，她现在病得人事不知的，又闹起魇症来，方才又哭又喊，出了一身汗，又不肯盖被子。她本就病着，哪里禁得起这样的折腾？”海月满脸泪水，“难道我们就这样傻呆呆看着？要不，你还有什么别的好办法？”

        “可是，姑娘说过……”话还没完，一转眼，见唐斌一声不响地往房里走去，大吃一惊，忙放了海月，三步两步赶去拉他：“唐公子，你站住。”

        海月这才发现还有个大活人，且是男子，也忙上前，

        唐斌回过神来，想要解释。然而张张嘴，说不出一个字。满脑子都想着，她人事不知，她快要不好了。

        那个骄傲冷淡的，像神仙一样懂得许多许多事情，有时候却又脆弱得像个孩童的郡主，快要不好了。

        这个念头如同一个巨大铁拳，反复击中心脏，令他痛得隐隐抽搐。

        他们在门口僵持这一会儿，里头忽然惊叫起来：“姑娘晕过去了……”

        三人大惊，顾不得再理论其他，齐齐奔进去。

        几个小丫鬟围在床边，见了他们，连忙让出位置。

        雕花的大床上，崔滢仰面躺倒。她仅穿着白色的中衣，满头大汗，双眼紧闭，出气微弱。头发披散下来，脸上有反常的红晕。她之前呕吐过数次，衣物来不及更换，领子上还有些深色残渍。

        唐斌拼命压住紧张得似要跳出来的一颗心，勉力沉声道：“常大夫临行前交代过我，如果小妹晕厥，可用手指掐人中、涌泉、鬼信三处。”

        丫鬟们正慌得六神无主，这会儿听到个镇定的声音，顿时如同找到个主心骨。照着他的指示各自动起来。

        山月掐着人中，两个小丫鬟一左一右，找到手上的鬼信穴。海月和另一个丫鬟抱着崔滢的脚，除掉罗袜，用大拇指狠命挤压脚心。

        唐斌紧紧注视崔滢，连呼吸都忘了。直到片刻之后，她眼皮微微一动，再一动，几次轻微的颤动后，终于慢慢睁开，方才蓦然松开不知何时捏紧的手，长长出了一口气。

        崔滢醒来后，神情有些怔忡，似是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过了一会儿，她望着唐斌，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一个微弱而又安心的笑容，轻声道：“阿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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