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似是真的被艾凡恐吓到，安西尔并没有跟上艾凡和安格斯，而是任由他们前往安格斯的工作地点。
“安格斯，给你水。”些许的白气蒸腾在玻璃杯的水面之上，一杯温热的水被艾凡递到眼边，安格斯的目光从一地的机械上离开，抬眼便迎上了那双澄澈的绿眼睛。
“你要喝吗，安格斯。”艾凡问道。他轻轻地摇了摇手中的玻璃杯，艾凡的力道把握得极好，水杯中的水面倾斜了几下，荡起一阵涟漪，又很快平息下去。
安格斯轻笑了一下，他伸手去接，艾凡却露出狡黠的笑容，把玻璃杯揽在怀里，像只偷偷下山的小狐狸。
“谢谢艾凡。好孩子。”安格斯福至心灵地说道。艾凡眨了眨眼，脸颊处微微有些热意。他眼睛弯弯的，宛如初升的新月牙，而后一把将水杯塞到安格斯的手里。
“不客气。”他大声地说。看着艾凡兴致勃勃的模样，安格斯左手拨弄了一下地上的零件，目光也变得柔和下来。
虽然安格斯对艾凡说他不必参加劳动，但艾凡还是主动替安格斯干了一些杂活。这可能还是艾凡虫生中第一次体验。安格斯想。
艾凡之前是贵族，小孩刚才送水过来的时候，动作有些迟钝，一看就是从来没给虫递过水的类型。更何况，安格斯接过水的时候，他就站在安格斯旁边，微微抬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安格斯看，眼神里尽是新鲜和好奇。
那双眼睛格外鲜活，安格斯心念一动，数了数地上已经维修好的机械，对艾凡说：“我们去找巴利特，然后去吃烤肉。”
“好哇。”艾凡蹭在安格斯的身边，非常自然地挽住了安格斯的手臂。少年冰凉的手指搭在安格斯的手腕上，安格斯顿了一下，身子随即放松下来。
巴利特很爽快地给安格斯结了账单，安格斯也如约带艾凡去吃烤肉。那是巴利特推荐的一家餐馆，安格斯把菜单推到艾凡面前，让艾凡先选。艾凡选了几样，他还怕不够，又多加了好几样菜。
今天结的工资还剩了一些，安格斯还给自己点了一杯麦酒。当然，艾凡面前只有一杯咕嘟嘟冒着气泡的饮料，没有任何酒精含量的那种。
艾凡似是有些不满，他脸颊鼓鼓地，身体微微前倾，用力戳了安格斯的手背一下。下意识地，他的目光落在安格斯手边的麦酒上。瞥见艾凡在看那杯麦酒，安格斯差点咬了舌头，他十分警惕地把酒杯移到自己的面前。
“不准喝酒。”安格斯强调道，虽然他的话也没有任何威慑力就是了。安格斯的反应如此巨大，艾凡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毫不掩饰眼中的笑意。
看来他之前是真的吓到安格斯了。
少年眉头舒展，目光柔和。同往日格外明显的笑意相比，虽然还带着孩子气，但现在的笑容褪去了些许的天真，变得稍稍内敛了些，也显得艾凡成熟了些。
安格斯怔了一下，夕阳的暖光洒在艾凡身上，他觉得这一幕赏心悦目，而后不知不觉间喝了一半的麦酒。
就在安格斯微醺的时候，艾凡忽然停下了进食的动作。他专注地看着安格斯，轻声问道：“安格斯，你讨厌贵族吗？”
“问这个做什么？”安格斯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若无其事地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杯中的冰块也随之叮啷响了几声。艾凡没有回答他，只是双手捧着脸，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安格斯。他在等安格斯的回答。
这小鬼也是贵族。与其说是问安格斯对贵族的看法，倒不如说，是在问安格斯对身为贵族的自己怎么想。安格斯本可以一句话敷衍过去，但是话到嘴边，他还是选择了对艾凡坦诚：“我恨贵族。”
说这话时，他微微避开艾凡的视线，怕看到小孩失落的目光。但是艾凡只是“喔”了一声。安格斯应声抬头，发现艾凡的表情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变化。他的小腿微微摇晃，看向安格斯的目光依旧轻松，仿佛笃定安格斯接下来还有话说似的。
实际也正如艾凡所想。“但是我不恨贵族中具体的虫。”说完，安格斯也笑起来，他轻轻敲了敲桌面，认真地说，“我不讨厌你，艾凡。”
“喔。”艾凡慢吞吞地回应道，虽然不明显，但他的心情变得愉快了些。他刚才夹起了一块肉，结果因为一直盯着安格斯看，一不小心，那块肉被他戳到了自己的脸颊上。
“怎么这么不小心？”瞧见少年白皙的脸沾上了些肉汁，安格斯不由自主地笑出声。他从旁边的纸盒中抽出两张纸巾，微微起身，伸手替艾凡拭去油渍。艾凡没有动，乖乖巧巧的，任由安格斯替他将肉汁擦去。
“你是不是知道我刚才想说什么。”酒精让安格斯的话变得直白了些。他把沾上肉汁的纸巾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目光刚移到艾凡的脸上，艾凡的声音便正巧在此时响起，“嗯。”
“只是想确认一下。”艾凡点了点头，他又重新夹了一块肉塞到嘴里，腮帮子轻微地动了动，“我相信安格斯。”
安格斯怔了一下。是相信什么呢？相信他不讨厌艾凡么？
艾凡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挑起来安格斯的好奇心，又十分跳脱地把话题转移，留下安格斯一只虫在纠结。他夹了一块肉，放在安格斯面前的盘子里，笑眯眯地说：“安格斯——你试试这个。”
他像是找到了新的乐趣，把那些自己尝过、觉得好吃的肉类，一股脑全夹了几块，放在安格斯的盘里。
在艾凡期待的目光下，安格斯轻笑着，埋头将那些肉全部吃掉。被转移的话题本应该直接放下，但是当安格斯的手放在麦酒的杯柄上的时候，他却又忽然想起来艾凡刚才说的话。
艾凡很了解安格斯，他轻而易举地就看穿了安格斯的内心；但是安格斯——却对艾凡的实际情况不甚了解。
麦酒的苦涩瞬间盈满了口腔，安格斯觉得自己可能是有些微醺，否则平日里心大的他，怎么会忽然执着于这件事情。他掩饰地捏了下杯柄，将剩余的麦酒送入口中。
但是这只会让他感觉更加苦涩。放下酒杯的那刻，他的目光无意间瞥过艾凡，艾凡乖乖巧巧地吃着肉，除去刚才无意间的戳到脸颊，少年的动作流畅而优雅，是十分典型的贵族教育出身的虫。
安格斯放下酒杯的动作慢了一些，他忽然觉得，他好像……也没自己想象得那么不了解艾凡。
和艾凡呆的久了，安格斯自然发现他的身上有一股奇异的疏离。天真单纯是他潜意识的保护色，真实的他似冰如雪，含着寒风的凛冽。
但同其他贵族不同，他只是下意识地在保护自己的内心，像是肚皮软软的小刺猬。小刺猬又怕别的虫不敢接近他，又在自己的尖刺上插了无数的甜蜜糖果。
其实他只是……想了解艾凡更深一些。他不满足于现在安全的距离，他想离艾凡更近一些，不想被那层尖刺隔开他和艾凡的亲近。
自己在想什么？忽然意识到这念头的荒诞，安格斯低笑一声，把那念头散开，伸手夹了几片肉，想把注意力转移到吃食上。却没想到抬头时，他正看到艾凡在注视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那双眼睛澄澈透亮，好像看懂了安格斯的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注意到，只是在出神。好像十分近，又好像格外遥远。或许是酒精带来的冲动，安格斯骤然伸出手臂，下意识地握住了艾凡的手。那只冰凉的手被安格斯握住的那一霎那，安格斯的心忽然安定下来。
像是游子有了一个暂时的归途。
心安静下来，安格斯被酒精扔掉的理智也渐渐归位。看到被自己紧握的艾凡的手，安格斯的脸上微微显出了些尴尬。他松开艾凡，但是转瞬之间，艾凡忽然反客为主，将自己的双手覆在安格斯的手上，用冰凉包裹住安格斯手上的温暖。
“我也握住安格斯了！”艾凡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把安格斯的尴尬全然化解了，也撞进了安格斯的心底。
少年的眼睛像是幽深的湖泊，明明在阳光下折射得干净澄澈，却怎么都望不到底。他似乎以为这是安格斯心血来潮开的一个玩笑，歪了歪头，笑眯眯地说：“安格斯的手很暖和啊。我的手就一直很凉。”
“是。”安格斯顺着艾凡的话，看似大大咧咧地说。他晃了晃手，示意艾凡把握着的手松开。艾凡松开了手指，只是临到最后，还突然挠了安格斯一下。
“臭小鬼。”安格斯笑着说，语气似是带了些嫌弃，心中却松了一口气。一股莫名的情绪萦绕在他的心头，也不知道是怅然，还是放松。安格斯不喜欢想太多，于是这情绪也被安格斯暂时无视了。
既然艾凡以为是玩笑，那就按玩笑处理好了。安格斯在心里想，但只有艾凡知道，他自己其实什么都清楚。
在安格斯伸出手的那一霎那，艾凡就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两只虫之间失控了。
那个时候，他看见安格斯的眼中藏着隐忍，还有某种连安格斯自己都看不清楚的情感。安格斯骤然握住艾凡的手，艾凡也因此看清了最后安格斯眼中那份惊愕和尴尬。
安格斯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做这种事，但是艾凡却看清了。那是某种情感的萌芽，是某些危险因素的破土而出。
艾凡本不应该回应。正如之前的他在光脑中留下的信息，这是一场假期，但也仅仅是假期。他终将回归到二皇子的身份上去，可是……
他不愿意看到安格斯失落的神情。
所以他选择了最轻松的那种方式缓解安格斯的尴尬。就让安格斯以为，这一切都不过都是玩笑。
两只虫都下意识地想把这个事情淡化处理。但是很显然，不是所有虫都有那么眼力见。就在两只虫都在沉默吃肉的时候，这家店的店长忽然走了过来，在两只虫的桌子上放了一盘爱心形状的肉片。
“您好，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二位应该是情侣吧。”店长笑着说，“这是我们店最近的活动，每对来就餐的情侣都会得到一份专属礼物……”
安格斯艰难地打断了店长的话，他忽然觉得有些荒谬：“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我们都是雌性。”安格斯解释道。
“您放心，大家都很开明。”店长以为自己懂了安格斯的意思，还跟安格斯低声说，“两只雌性结为伴侣，大家其实也都能理解……”
旁边的艾凡笑出声来，似是觉得有趣，而安格斯：“……”
这都什么和什么？他什么时候和艾凡成为雌性伴侣的？怎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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