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我和萧奕的初遇是在幽冥林之中。
幽冥林与仙雾岛是截然不同的地方。
仙雾岛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而幽冥林里面的都是一些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因为无处可去，只能在黑雾沼泽中的雨林中蛰伏避世。
我失去记忆之后，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个贵气优雅的女人，名叫珞旖。
珞旖带着我辗转各地，寻找能够收留我的人。
后来，她带我前往幽冥林，对着一个浑身长满蛇鳞的人形怪物说道：“没有人愿意收留她，她已经无处可去，所以我把她带到了你这里，她毕竟是你的……”
怪物立刻声音嘶哑地打断了她：“你们走吧，我这里也容不下她……”
那时候，珞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这是我空白人生中最初的记忆。
我宛如初生婴儿一般睁开双眼，所要面临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漂泊，颠沛流离，被人不断拒绝，排斥在门外。
我那时候唯一的寄托是随身携带的几十本医书，装在一个与我纤弱身量完全不符的竹制书箱里面。我不知道这些医书从何而来，只知道它们对我无比重要。
珞旖看我实在无家可归，便干脆让我住在幽冥林之中。
珞旖离开之后，我每天在幽冥林中晃晃悠悠，奇怪的是，传说中变态云集的人间地狱幽冥林，竟然一个伤害我的人也没有出现过。
我每次都能在草丛间看到一闪而过的蛇鳞，或者不知从哪里冒出的新鲜食物。
安然无恙地在幽冥林中度过了一个月，我无意间闯入了双生无常的地盘。
双生无常，其实是一对畸形的双胞胎兄妹，他们的后背完全长在了一起，共用一个心脏，虽行走无碍，但必须形影不离。
双生无常修炼的是蝙蝠功，靠吸血为生，有时候是野兽的血，有时是人血。它们行事残忍，是最可怕的幽冥八怪之一。
另外七怪，据说有杀人观音、五毒阎王等等，都是以鬼神命名。
我自从出现在幽冥林，就被许多双眼睛盯上。奇怪的是，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庇佑着我，那些魔头虽然十分觊觎，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那些人没想到，我竟然主动闯进了双生无常的地盘。
双生无常伪装成亲切和蔼的兄妹俩，想方设法把我留了下来，试图设下圈套，捉住我背后的那个人。
在双生无常黑漆漆的山洞里，我见到了一个住在坛子里的孩子。
之前听珞旖说过，双生无常喜欢将食物储存在巨大的坛子里，偶尔还会用各种名贵药材养一养药人，因为药人的血可以增加他们的修为。
坛中的孩子应该就是一个药人。
她大约八九岁，漂亮得像个小女孩，肌肤胜雪，墨发如云，尤其是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璀璨动人。
我的书箱在行走途中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的医书全部掉了出来。
明明住在坛中的人看起来是那样奇怪，甚至有一丝恐怖，可我却没有往她那边看一眼，而是盯着地上的医书发呆。
“姐姐，你在看什么啊？”女孩率先打破了沉默，睁着一双天真明媚的眼睛问道。
她的声音格外稚嫩，有点奶里奶气，就像是有软软的酥油倒在了心尖。
我颓丧地看着摔坏的书箱，拿起石头就要往坛子上砸。
女孩惊呼一声，仓皇地想要躲开，却因为身体困在坛子里，只能被动承受一击。
她委屈地求饶：“姐姐不要杀我，我很听话的！”
可是我不为所动。
我手中的石头砸在了坛子上。
女孩懊悔地咬了咬鲜艳欲滴的红唇，似乎觉得丢脸。
她以为我要砸她。
“姐姐算了吧，这个坛子只有双生无常才能打开，不过，姐姐的好意我心领啦！”她诚恳地道谢。
我却呢喃道：“书箱坏了，坛子也打不开，我的书没地方放了。”
女孩：“……”
她不会以为我要救她吧，可是无亲无故，我为什么要救她呢？
不知想到了什么，女孩纯粹无邪的眼中浮现一缕微光，幽眛难明。
这时，我在山洞中待了很久，饿得肚子咕咕叫。
女孩饶有兴致地盯着我，怯生生地问道：“姐姐你饿了吗？”
我抬头看向她。
女孩心里一横，用力地把手腕咬破，玛瑙般的鲜血顺着白皙纤细的手腕流了下来，格外醒目。
“姐姐喝我的血吧，双生无常说我的血最美味了，我可以喂饱你哦！”
那一刻，她明眸皓齿，眉眼弯弯，宛如阳春三月的杏花烟雨，纯真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既让人恨不得搂在怀里悉心呵护关爱，又脆弱得令人好想狠狠捏碎。
我张口咬在了女孩的手腕上。
女孩吃痛，手腕下意识收缩了一下，但还是忍住了。
在我没有看到的地方，她的眼眸中肆虐着一场风暴，滔天巨浪在其中翻涌，形成摧枯拉朽的力量。厌恶、憎恨、诧异、兴奋，无数情绪交杂在一起，最终汇聚成嘴角一抹平静幽深的笑意。
后来，与她相熟之后，她吐槽了我当时的行为：“让你咬不过是试探一番，结果你真的咬了下去，一点也没有对弱势群体的同情心！”
那时候的我就是这样，不知善恶，处于黑白混沌之间，眼神纯粹到有一丝丝人偶般的空洞。
我喝了她的血之后，脑子宛如浆糊，声音软绵绵地控诉道：“你骗人，一点也不好喝！”
她眨了眨眼，天真烂漫地问道：“除了不好喝，姐姐还有什么感觉吗？”
我迷迷糊糊地咂了咂嘴：“还有点……头晕……”
扑通一声，我倒在地上。
看见我晕倒，女孩瞳孔放大，舔了舔嘴角，眼中闪过兴奋狂热的光芒，跟刚刚的她完全判若两人。
当时的我怎会想到，最是天真无邪的皮囊下隐藏着残忍与阴毒，她故意诱导我喝了她的血，而她的血中含有剧毒，是双生无常练功所需要的，但普通人喝了会中毒而亡。
她从看见我的第一眼，就想要弄死我。
女孩将自己的坛子放倒在地上，滚到了我面前，她后来说，当时的我陷入昏睡，看着我盈盈如月的脸庞，以及纤长的睫毛，她忍不住想在我脸颊上咬一口。
她真的差点咬了下去，就在这时，我的睫毛颤抖了一下，缓缓睁开双眼。
女孩：“？？？”
她以为我诈尸啦！
我揉了揉湿腻的眼睛，以为自己睡了很长时间，立刻坐了起来，嘟囔道：“该看书了！”
随后拿起医书靠在山洞一旁，认真读了起来。
女孩躺在地上，仰望着黑黝黝的洞顶，有些怀疑人生。
过了没多久，双生无常出现在山洞中。
双生无常中的妹妹状似关怀地问道：“小秋，刚刚你没有靠近坛子吧？”
我摇了摇头。
“真乖！要一直这么听话哦！很快你娘就来接你了。”
我娘？原来我还有一个娘啊！
但是我的心绪并未起伏。
双生无常中的哥哥看见倒在地上的坛子，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小秋，你知道坛子里为什么会住着一个人吗？”
我依旧摇摇头。
“因为他是一个药人，浑身都是毒药，而且心眼贼坏，你千万不能碰他，知道吗？”
我装成懵懂无知的样子点了点头。
双生无常一左一右咬在女孩的手腕上，吃饱喝足之后又离开了。
期间女孩宛如一具尸体，一动不动。
我等双生无常一走，就抱着自己的医书远离了女孩。
女孩愣了愣，似乎有些受伤，泪眼朦胧地看着我，泣道：“姐姐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的血有毒，我不是故意的~”
我闭目养神。
“为了弥补姐姐，我给姐姐看看我养的宠物吧！”
我睁开双眼。
女孩冲我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道：“在我的坛子里哦！”
我埋头寻找坛子里的宠物，与女孩几乎要脸贴脸。
女孩含笑不语，这时，一条巨大的蜈蚣从坛子里爬了出来，在女孩的脖子上绕来绕去。
蜈蚣张口咬在了我的耳朵上。
我：“……”
我无语地看着女孩，女孩偏头一笑，右脸竟然出现了一个梨涡，如银铃般悦耳的声音传入我脑海中。
“姐姐，这是小蜈喜欢你的表现哦！”
“喜欢我就要咬我？”我才不信她的鬼话。
“喜欢姐姐，就想啃咬姐姐，吃掉姐姐，然后永远记住姐姐！”
蜈蚣含有剧毒，我第二次倒地。
又毫不意外地醒了过来。
我的身体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个怪物。
这次，我决定离女孩远远的。
女孩隔着百米距离，一直试图和我搭话，但我置若罔闻。
“姐姐为什么不救我？”当女孩含泪问出这番话时，我终于看向了她。
“你过得很好，为什么要救你？”
女孩乍一听闻，直接发怒，脸颊气得通红，宛如霞云朵朵。
“姐姐胡说，我哪里过得好了！被各种毒药折磨，被人吸血，被困在坛子里。显而易见，我过的根本就不是人过的生活。”
我平静且疑惑地答道：“可我并未从你脸上看出痛苦。”
女孩宛如躁狂症患者一般，就算在哭，眼神也无比偏执狂热，嘴角时时刻刻兴奋咧起，看样子的确不痛苦。
女孩嘴巴一张，显然是愣住的样子。
“哎，竟然被姐姐看出来了。”她喟叹了一句，眼神有意无意往我身上瞟。
“所以呀，你看起来身处绝境，实则苦中作乐，活得比任何人还要潇洒肆意。这种人根本不需要什么救赎吧。”我揣测道。
女孩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那姐姐呢？明明你看起来是那样悠然自得，可为什么我觉得你过得很痛苦？姐姐想要我成为你的‘救赎’吗？”
我看起来很痛苦吗？
或许吧，我有时候会觉得，我不应该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或许这就是我丢失记忆的原因。
我发了一会儿呆，回道：“不需要，我已经有‘旧书’了。”
我举起手中破旧的医书。
女孩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之后，认真地说道：“姐姐，我很喜欢你，我叫萧奕，其实是个男孩子哦！以后，我们相依为命好不好？”
这就是我和萧奕的初见。
后来，双生无常终于等来了我背后的那个人。
原来就是那个身上长着蛇鳞的女人，双生无常称呼她为杀人观音，也是幽冥八怪之一。
她不愿意收留我，却一直在背后悄悄保护我。
双生无常后背连在一起，共用一个心脏，所以想以我为要挟，得到杀人观音深厚的内力和强大的心脏。
萧奕教我用一盒胭脂挑拨双生无常之间的关系，令双生无常败于杀人观音手中。
失败后，双生无常因为双方在战斗中没有配合好，对彼此破口大骂起来。
本来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最后却引来一场灭绝之争。
他们在争夺那唯一一颗心脏。
于是，当双生无常中的妹妹，毫不犹豫地挥刀斩断了他们骨肉相连的后背时，两人虽然分离了身体，却都因为心脏破裂而亡。
临死前，双生无常兄妹用最恶毒的话咒骂对方。
妹妹痛哭流涕地说，她曾经有过一个心上人，为了那个人学习梳妆打扮，却因为这具连在一起的身躯，永失所爱，只能留着那人赠送的一盒胭脂，日日夜夜以泪洗面。
哥哥也反击道，他因为和妹妹的身体长在一起，所以从小被当成一个怪物，卖入地下市场，宛如一头畜牲，任人打骂侮辱，丧失了身为男人的全部尊严。
他们就这么一直扭打着，咒骂着，直到鲜血流尽，哥哥用最后的力气呢喃道：“妹妹，你真的就这么讨厌我吗？宁愿死，也要斩断我们之间的羁绊？”
可惜他的妹妹在怀着对来世美好的憧憬之中，微笑着闭上了双眼。
杀人观音冷冷地看着这一幕，无动于衷，只骂了一句“痴男怨女，愚蠢至极！”
她没有理会一旁好奇打量着她的我，反而走到了萧奕的面前。
“小子，你中毒已深，活不长了。”她的话令萧奕幸灾乐祸的的笑容凝结在嘴边。
但萧奕很快又释然地笑了出来：“无所谓。”
“我能让你活下去，但你要帮我做一件事。”杀人观音指向一旁的我，“让她长出心来。”
我听闻此言，大吃一惊，她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是一个没有心的人么？
“她的心已经死了，你要让她重新学会爱。”杀人观音说完这句话后，立刻将自己的所有内力输送到萧奕的体内，完全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杀人观音，亦或者是我的母亲，她死了。
她脸上的蛇鳞熠熠发光，看样子竟然丝毫不恐怖，反而有些凄美，“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因为没有人教会我如何去爱自己的孩子，我也没有从我父母身上得到类似的爱。我不期望得到你的原谅，我的一生本就如此失败，做人太苦，我终于解脱了，我再也不要……不要有来世了……”
我的母亲死了。
萧奕却活了过来。
那个坛子依旧打不开，我将我的医书放在坛子里，连同萧奕和坛子，一起带出了幽冥林。
坛子太重，我只能通过滚动坛子的方式，推着坛子在我面前行走。
经常有路人疑惑地走过来，问我为何一个小小的姑娘，却推着一个巨大的坛子滚来滚去，奇也怪哉！这时，萧奕会突然从坛子里探出头，把那人吓得半死。
有人到官府举报我，说我虐待自己的弟弟，把他关在坛子里滚来滚去。
但萧奕的证词总是能让我安然无恙地走出官府。
走过山川平原，踏过村落小镇，如此过了半个月，有一天晚上，萧奕连同坛子一起滚下了山坡。
我担心我装在坛子里的医书，连忙跑到了山坡下面。
坛子竟然摔坏了。
萧奕从坛子里走了出来。
我却坐在地上闷闷不乐。
因为我的那些医书，又没有地方可以装了。
再后来，我和萧奕遇见了百年一遇的水灾，我们在灾区忍受着无尽的饥饿与人性的阴暗，但苦中作乐的是，我们从一个俳优那里学会了皮影戏，最终彼此支撑着活了下来，并遇到了出门扶贫济困的南宫芜。
南宫芜发现萧奕是故人之子，于是把我们带到了如意谷。
过去的回忆到此为止，我终于明白我心中的不适感源自何处。
萧奕今晚如此异常的表现，只能用一个原因来解释。
他假装喜欢我，是为了让我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拥有一颗正常人的心。
https://www.lingdianksw8.cc/76451/76451122/6468516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c。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