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迷失
身边人？
顺着冯昌平的视线，沈轻白下意识望向卜尘，后者镇定自若，甚至是波澜不惊地看了回来。二人对视片刻，又堪堪错开目光。
江承淮撑着太阳穴，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点点头：“冯大人的提醒，本王会记在心里。”
待冯昌平离去，沈轻白这才从屏风后现身，向他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里里外外无不是在暗示卜尘的存在。
卜尘怀中抱着剑，面露无辜：“九公主，您这可就冤枉属下了，这从北疆到南疆，谁不知我对殿下忠心耿耿。”
“冯昌平那老狐狸指不定就是在混淆视听呢，您这般可就是着了他的道了。”
沈轻白冷淡地扯了扯嘴角，原本持有的几分怀疑也被他这副缺心眼的模样冲散了不少，她款款落座，抬起头道：“我要见那个姑娘。”
“春桃同我留了一封信，信上说——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还道她对我怀有愧疚，此事与那晚的女子定是有几分联系。”
说这话时，沈轻白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江承淮的脸庞上，想要捕捉出细微的异样来。
不知是他伪装太好还是当真问心无愧，此刻的神色竟是与寻常无差。
江承淮坐直了身子，十指交叉放在身前，慵懒开口道：“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沈轻白点点头，又将目光望向卜尘，哪里料到卜尘竟是比她还要后知后觉：“怎，怎么个意思？春桃只留下一封信便离开了？”
沈轻白淡漠挑眉，面上没什么表情，“怎么，此事你并不清楚？”
卜尘的五官顿时揪在了一起，挤眉弄眼的同时悄悄观察了一下江承淮的表情，对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让他差点咬到舌头。
拙劣的演技换来沈轻白的一声冷笑，她倏地站起身来，眉间挤出的褶皱深刻明显，怒气难掩：“我就说此事定会与你有关！”
江承淮见事情瞒不下去，却也丝毫不慌张，只是侧脸看着卜尘，语气幽幽道：“聒噪。”
沈轻白哪还有心思看他们主仆二人互相推脱，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一把夺来了卜尘怀中的剑鞘抵在他身前。
“快说，你们把春桃藏哪去了！”
卜尘为难地举起手来，佯装投降：“这您得问殿下啊——”
卜尘当然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主子不发话，他又怎敢随意开口。
江承淮散漫抬了抬手，将那剑鞘握在手中，“别闹，这件事瞒着你是我的错，只是你还是太容易意气用事了，瞒着你也是无奈之举。”
沈轻白怒极反笑，将那把佩剑丢了出去，“所以人呢，你藏哪去了？我来王府的这段时日都是由她相陪，你们就算要问罪也该先问问我的意思吧？”
江承淮望了卜尘一眼，卜尘了然地向一旁摆出一个“请”的姿势，朝着沈轻白颔首道：“公主随我来，有些话还是留给彩蝶姑娘讲与您听吧。”
彩蝶？
沈轻白蹙眉，“彩蝶是谁？”
卜尘神态严肃地回答：“春桃的姊妹，也是那晚在长街于冯秀手中救下的姑娘。”
沈轻白不敢相信地退后两步，瞳孔猛然一缩：“那位姑娘竟是春桃的亲人？”
可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恰好算准了她那夜出府，又恰好算准了她会遇上冯秀，一切的一切定是有人在背后安排好的。
沈轻白捋清楚思绪，又恢复了那般沉着冷静的模样，她冷眼看向江承淮，嗓音低沉：“你一早便知晓我会翻墙出府吧。”
“若是寻常我私自离开，你定会生气。可那夜你带我回来不仅没有关着我，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江承淮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弯着眉眼看她，眼底的柔意似是多得要溢出来般：“那套衣裳还喜欢吗？”
沈轻白气得浑身发冷，这个口口声声说要对她好的人，分明是在利用她！
“你想与冯昌平扯上关系，却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于是你打着为了保护我的名义杀了他的儿子。”
“你知晓冯秀的真实身份，更是清楚他与冯昌平之间的来龙去脉。所以你笃定冯昌平不仅不会为此记恨你，更是会抱着侥幸主动登门。”
“而你只需要坐享其成，对吗？”
对于她的质问，江承淮仅是皱眉：“囡囡，这件事没那么复杂。”
殊不知这副模样落在沈轻白眼里便是做贼心虚，“那你告诉我，究竟能有多简单，你说啊！”
“我最恨别人算计我！”
回想起过往种种，她的父母兄长何其无辜，沈家何其无辜，却是遭奸人算计，落得如今家破人亡的下场。
此刻的沈轻白已是沉浸在自己无边的恨意中，一双水眸也早已被愤怒蒙蔽，仿佛眼前的人便是陷害她家人的凶手。
卜尘看她眼神不对，连忙伸出手臂拦在二人面前，“九公主，您冷静。”
沈轻白眼尾泛着红，那双瞳孔慢慢失去光泽。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江承淮，阴冷得莫名令人心颤，一向挺拔的脊背此时也塌了下来。
卜尘神色愈发凝重，他第一次见九公主如此，心中难免慌乱了些。明明只是个小姑娘，却能有如此令人可怖的气势。
江承淮望着那道绿色身影渐渐逼近，眸色一暗。他沉稳地坐在太师椅上，手掌却是不由得握紧了扶手，凸显的青筋暴露了他内心的不确定。
“囡囡，看着我的眼睛。”
沈轻白缓慢歪了歪脑袋，像是听不懂他的话。
卜尘吃惊地看向江承淮，已是被她惊异的行为弄得毛骨悚然，他结结巴巴道：“九公主——怎，怎么像个——活死人。”
有史料记载，活死人曾出现于南疆，有传言道他们是由巫族炼制，简而言之便是将已死之人“复活”，赋予新生。
听起来诱惑人心，可以延续阳寿，实则却是逆天而为，夺去了他们的灵魂。被“复活”之人再无神志，像极了傀儡。
至于真正的活死人，至今未曾有人见过，久而久之地也就变成了民间流传的灵异童谣。
只见下一秒，沈轻白飞快伸出手来，轻纱宽袖荡漾在卜尘面前，为他的双目染上一层淡青色。
薄纱飞落，卜尘看着眼前的场景惊愕一瞬。
自家殿下放在心尖上疼的姑娘正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圆润的指甲似是发了疯般深深嵌进皮肉中，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殿下！”
卜尘嘶吼一声，一把将沈轻白掀翻，转过身后飞腿横踢在她胸前，眉间呈着浓浓的阴戾。
江承淮已然不悦，紧皱眉头唤道：“卜尘。”
卜尘从没想过这位小公主竟会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便敢动手伤人。他手持利剑站在江承淮身前，浓眉挑起，异常骇人。
“殿下！属下看您是被她迷了心窍，您忘记了吗，她可是巫族之女！”
沈轻白逐渐清醒过来，方才的记忆清晰且深刻地印在脑海中。她看着指尖的血迹倏而失声尖叫，十指紧紧抓着脸庞。
江承淮那点痛意在触及到她脆弱的神情时便已烟消云散，他站起身来向沈轻白走去，当着卜尘的面单膝跪地将她拥入了怀中。
他一手揽过她的肩膀，另一只手轻柔地拍在她的后背，“乖囡，不怕，不怕。”
沈轻白蜷缩成一团，泪水顺着指缝蔓延，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回道：“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好像不受控制——”
“我的错，我错了，我对不住你——”沈轻白失神地捂着面颊，原本白净的脸蛋上也沾染了江承淮的血迹，浓郁的铁锈味袭来。
泪水与血水混杂在一起，将沈轻白的面容遮掩去大半，只留有一双挂着泪珠的杏眸仍旧清澈无染，惹人怜惜。
卜尘竖在半空中的剑慢慢滑落，整条手臂都在微微颤抖。他目光复杂地望向身前那两道相拥的身影，翕动几番嘴唇，却又慢慢合在一起。
他失魂落魄地移至江承淮身侧，同样的单膝下跪，抱拳颔首道：“是属下失礼，属下甘愿领罚。”
江承淮无言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简单的“嗯”。
“谢殿下。”
卜尘决然起身向外走去，逆着光束，沈轻白总有一种他这一走大概便不会再归来的感觉。或许还会留在他们身边，只是不似从前的他。
“等一下。”
沈轻白唤住了他，声音坚定而有力。
“卜尘，你无错，错的是我。倘若今日你因我受罚，我只怕会日日夜夜不得安宁。便是领罚，那也只是失职，而并非失礼。”
她读得懂刚刚那一瞬间江承淮的情感流露，平心而论卜尘忠心护主，任谁都会于心不忍，可他又心疼她，所以才纠结。
卜尘的背影似是僵硬了一瞬，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声道：“九公主说的是，卜尘定会牢牢记在心中。”
说罢，他便匆匆离开，看那模样，大抵是去执意领罚了。
沈轻白眼含泪水低低叹息着，心中因着方才的事始终难以释怀，一时间所有的不满与恨意皆消散。
她抬起手覆上江承淮的脖颈，轻声问他：“疼吗？”
话落又自嘲一笑，“瞧我，自然是疼的，抱歉。”
她忽然主动向江承淮的怀中缩了缩，回应着他的拥抱，“江承淮，下次，不止下次。以后的每一次都要先考虑你自己，不要考虑我。”
这是她的真心，亦是她的私心。只要江承淮自私一些，她便永远都没有可能爱上他。
“求你。”她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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