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争执
西华门外挨着护城河那排柳树这两天发芽了，虽还是小小的一串串嫩叶，远远看去，也是春意盎然的一片。
京城的春天终于是来了。
玄烨也好了，脸上身上已经开始结痂，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结痂的时候痒痒，他总忍不住想挠。
在玄烨的手即将触碰到脸的时候，一只白嫩的爪子伸过来，在他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刚说的，又忘了。”欢若端着炖得嫩嫩的鸡蛋羹，刚走近，就看见他那蠢蠢欲动的小手，“蒋太医说了，只要不抠，等这结痂自己掉，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疤。你要是忍不住，一抠一个坑。”
玄烨扁了扁嘴：“横竖是要留疤了。”
欢若一时间被气笑了：“祖宗，留下这条命你就偷着乐吧。疤怎么了，你脸上的疤是健康的象征，旁的人想要还没有呢。”
说着拉了个小板凳在床边坐下，用勺子把鸡蛋羹横竖切了几下，小心翼翼地吹了吹：“行了，坐起来吃饭了。”
玄烨不情不愿地坐起身，欢若腾出一只手把靠枕给他放好。
玄烨抱着胳膊，小大人一样地摇摇头：“哎，欢若，我好了之后你对我都不温柔了。”
欢若斜眼瞥了他一下：“我也发现，你好了之后，没有病着的时候乖了。”
“哼。”玄烨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扭过头不吃欢若递到嘴边的蛋羹。
欢若把勺子往碗里一搁，问道：“行了，昨儿晚上开始就这样别扭，你想说什么，说吧。”
玄烨把脸转回来，眨眨眼，委委屈屈道：“明明是欢若说了话不认账。”
“我怎么不认账了？”
“前两天我病得狠的时候你明明答应了一直陪着我的，昨天我问你，等我回宫跟皇祖母说让你以后跟着我，你又不认。”
欢若哭笑不得地回道：“我怎么认呀，你以为这是跳槽呢，我通知太后一声就过去了？那不得等太后点头啊？再说了，我都跟你讲清楚了，等你回去，太后也舍不得叫你去阿哥所住，保不齐你还是要住在慈宁宫。那到时候伺候你的还是我们这帮人，跟不跟的又有什么关系。”
“你就是说话不算话了，你之前还说不会骗我的！”
玄烨委屈地大吼了一声，然后把被子一拽，蒙着头不理人了。
欢若无奈地叹了口气，以前没发现他是这么倔的一个小孩。
哦不，自己肯定是一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处处小心翼翼对待跟玄烨的承诺。
答应过他一定会来，打板子也要来。
答应他给他做糕点，冒着被降罪的风险在皇宫里垒烤箱。
答应教他数学，就绞尽脑汁，熬夜备课，做课本，做练习册。
她一直希望给玄烨留下好印象，希望玄烨能喜欢她，黏一黏她，除了因为他会是未来的皇帝，还因为自己真的很喜欢他这个小弟弟。
如今看来，似乎效果有些太好了。
他之前一直有意无意地问自己愿不愿意去不去他身边伺候，无非是担心自己不再是特殊的无人在意的“小可怜”玄烨，而是皇三子玄烨之后，自己便不再有额外的跟他亲近的理由和时机，欢若觉得这应该是正常的分离焦虑。
对此，欢若一直回答的就是，这个她说了不算，得太后点头。更何况，玄烨回宫之后最有可能住的地方就是慈宁宫了，苏麻喇姑，明月，太后，加上自己，还是熟悉的人，不过换一个地方住着罢了。
但，事实好像并非如此——或者说不止如此，感觉生了一场病，放大了他身上的一些东西，使他不只是单纯地坚持希望自己身边陪着的都是熟悉的人，而是偏执地特定地希望欢若可以许诺他永远陪在他身边。
可这是不可能的，她今年十五岁，最多再十年，她就要退休出宫了，她一定要出宫的！
而且她答应了苏麻喇姑自己没有这个心思的！
屋里尴尬地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动静的苏麻喇姑推门进来打破了僵局
她接过欢若手里的碗，示意欢若先出去，然后对着床上那个小鼓包笑道：“三阿哥，吃饭才能好得快，好了，才能回宫里跟太后娘娘要欢若呀。”
床上那个小鼓包动了动，玄烨把被子拉到眼睛下面，可怜兮兮道：“可是欢若不愿意。”
苏麻喇姑把被子从他手里轻轻拽出来，给他重新垫好软枕，温声安慰他道：“欢若不是不愿意，只是这事还是得太后开口才行，欢若说的没错，她决定不了的事怎么能承诺给你呢？”
苏麻喇姑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欢若自是知道太后娘娘属意她去玄烨身边照顾，前两天玄烨病得昏昏沉沉的时候，半梦半醒之际曾拉着欢若的衣袖问她愿不愿意一直陪着自己。
当时欢若都急成什么样了，别说陪着他，便是玄烨说要月亮，她也肯定会点头的。
只是，现在玄烨好了，欢若肯定是又想起那天在马上答应她的事了，便想把玄烨糊弄过去算了。
难为她了，又要全了跟自己的承诺，又要照顾玄烨感受。
只是听完苏麻喇姑的话，玄烨安静了下来，盯着被上的花纹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恢复了以往稳重的模样，对苏麻喇姑礼貌道：“姑姑，我饿了。”
欢若这边悄悄关上了门，一转身，就看见吴嬷嬷拎着食盒过来，顿时自己的肚子也咕噜噜叫起来。
吴嬷嬷赶紧招呼她：“欢若姑娘，可巧，三阿哥吃完饭了？”
“没，姑姑来了，就把活儿接过去了。”欢若皱了皱鼻子，惊喜道，“辣子鸡丁和孜然羊肉！今儿吃这么丰富啊。”
吴嬷嬷瞧着她的馋鬼样儿止不住地乐：“欢若姑娘这鼻子，灵哟。”
“那是，我可是属狗的。”
欢若帮着吴嬷嬷把盘子端出来，四个菜，除了两个肉菜，还有一个蒜泥粉丝蒸白菜，一个干煸豆角。
“嚯，今儿是什么日子啊。”欢若端起米饭，先夹了一个鸡块，“嗷嗷，好烫！好香！”
“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吴嬷嬷笑呵呵地把盘子往她那边推了推，“都是你的！”
欢若从碗里抬起头问道：“嬷嬷不吃吗？”
吴嬷嬷摆摆手：“我方才同张嬷嬷在厨房吃过了。这是特意给欢若姑娘的。”
“哦！谢谢嬷嬷！”
“谢我做什么？是太后娘娘听闻三阿哥醒了高兴，特地拨了一位御厨来给咱们做顿好的。这些日子欢若姑娘尤其辛苦了。”
欢若忙道：“哪里的话。都是大家的功劳。主要还是三阿哥福泽深厚，嘶，这菜好咸。”
“都是重口的菜，可不是咸。”吴嬷嬷顺手给她倒了杯茶，“喝点水顺顺。我先回厨房那边看看有什么帮忙的，欢若姑娘吃完就放着吧，等会儿我回来收。”
欢若点点头：“那我就不跟吴嬷嬷客气啦。”
不过她也确实没有时间收拾。
这边刚狼吞虎咽地吃完，那边屋里苏麻喇姑就叫她了。
玄烨也吃完了，午睡之前得把床单被褥都换了，拿去烧。
她进去的时候，玄烨还生着气，绷着小脸也不跟她说话。
欢若抿抿嘴，也没说话，拿了东西就出去烧了。
等处理完了回来，玄烨又睡了。
行，睡吧。欢若隔着床帐缝隙看了一会儿才出去。
开口准备叫人，才惊觉自己嗓子哑得厉害。
一定是午饭的原因，欢若在现代一向是无辣不欢的重口爱好者，但平时宫女为了方便在伺候的时候不出任何“事故”，不让身上、口中沾上浓烈气味，便不许吃味重、利尿、刺激肠胃、不易消化的食物，辛辣、重油更是其中的大忌。
所以她已经很久没这么痛快地吃过这种又油又辣又过瘾的饭菜了，现在就是觉得肠胃还好，就是渴。
就在她到处找水喝的时候，忽地看见自己屋里的桌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套杯盏。
提一提水壶，嗯，好像是满的。
她拎着那个肚子上画着小锦鲤的白瓷壶走到院里，对着院里正缝补的中年女人问了一句：“张嬷嬷，这壶水是谁放在我房里的？”
张嬷嬷抬起头，神色有一瞬间的茫然，在看清欢若手里的水壶之后想了想，说道：“吴嬷嬷方才来了，她把桌子上的碗筷食盒收拾走了，好像还说了几句话，我隐约听了一耳朵，是说谁中饭吃咸了，恐怕要找水喝。兴许就是那是她放的吧。”
哦，那没错了，确实应该是给自己的。
欢若应了一声，道了句谢。
回来就着水壶的嘴猛灌了一大口，终于算是活过来了。
刚放下水壶，就听见苏麻喇姑在叫她。
欢若赶紧又灌了一大口，用袖口擦了擦下巴上的水珠，大声回道：“来了，姑姑。”
说着便跑了出去。
苏麻喇姑披着斗篷已经在院里等着了，见她过来，便笑着说：“我这就回宫了，走你送送我，我有句话跟你说。”
欢若赶紧上来搀着苏麻喇姑的胳膊，撒娇地甩了甩：“姑姑是不是太久没跟我说话，想我想得睡不着了呀。”
“你这小泼皮，哪有这么说话的？没大没小。”苏麻喇姑宠溺地在她脑壳上敲了一下，转身跟还在院里的张嬷嬷招呼了一声，便带着欢若往外走。
欢若知道，苏麻喇姑做出这样的姿态一定别有用意。
果然转过垂花门，到了前院之后，自己原本挎在苏麻喇姑臂弯的手被她用袖子挡着捏了捏。
欢若会意，悄悄把耳朵贴得离她进了点，口中却大声说道：“姑姑你看，这树还是三阿哥来那年移过来的，如今都长这么高了。”
她这边话音刚落，就听见苏麻喇姑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身边有鬼，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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