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回
时至八月,北昌攻势愈发猛烈,与伽兰联姻之事,迫在眉睫。
朝堂上大臣上书连连,朝堂下萧衍一面瞒住幸阳,一面处理朝臣,夜夜忙到焦头烂额。
直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当萧衍再次深夜来到春杏殿时,宫殿里还亮着莹莹烛光。
迟疑了片刻,萧衍还是踏进了殿内。
殿内一众人宫人等早已退下。
她静静地端坐于屏风之后。
见他来了,屏风之后的她起身,礼数周全地将两手平措至胸前,缓缓屈膝,朝着年轻的帝王行了公主大礼。
他有预感,她一定知道了什么。
从屏风后,只能望见她一小截粉白裙摆。
她那么轻那么轻地说:“幸阳,愿为陛下分忧。”
那一瞬间,萧衍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幸阳,愿赴伽兰和亲。”她继续,坚定而又认真地一字一字说道。
萧衍却仿佛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似笑非笑地看向那架屏风时,全身血液都在慢慢冷透,身上渐渐弥散出冰冷戾气。
她果然知道了。
好啊,当然好啊。
仅仅牺牲一位身份尴尬的前朝公主,换得伽兰驰援,可保西南境□□年无虞。
至于割去的东南十二城,只需等待大兴国本稳定后,再悄悄暗杀了——萧吟。和亲公主身死,伽兰若是不肯归还领土,到时候即便开战,也是伽兰理亏。
这是一场再好不过的买卖。
既能解当下燃眉之急,又能觅得喘息之机,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当然好啊,再好不过了。
她只不过是个用来拉拢伽兰的工具。
至于她的死活,本就无足轻重。
抱着这样近乎扭曲的念头,萧衍慢慢漾开一个美艳的微笑,脱口而出的却是意料之外的另一句话——为什么。
他轻声问她,为什么。
她大概都没料想到,他会问出这句话,连说这话的萧衍也不由愣住。
二者沉默片刻后,萧吟缓缓开口道:“幸阳身为大兴的公主,受百姓锦衣玉食供养十六年之久,是幸阳之福。”
“现如今大兴有难,西南战火连天,百姓民不聊生,陛下夙兴夜寐,幸阳又岂能独享安乐,逃避身为公主之责?”
“萧吟啊。”美貌到近妖的男人缓慢而温柔地念出她的名字,语调婉转,如同吟诵着一首缠绵悱恻的情诗。
(若你离开,我会杀了你。)
“你可知你现在在说什么?”他一步步靠近屏风,如上好白玉的指头一寸寸勾勒着屏风后她的面容,她的身形。
那样仔细又认真,如同描摹着最心爱之人,一笔一划都恨不得刻进他的骨血中,融进他的灵魂里。
他有趣地挑起眉,突然很想知道,她现在是怎样一副表情呢。
(你若离开,我会杀了你。)
(你只能待在我身边,哪里也去不了呢。)
就这么僵持着,萧吟瞳色不禁轻轻一压,呼出一口气,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再次重复了那句话,“幸阳,愿赴伽兰和亲。”
闻言,萧衍垂下眼,只是慢慢加深了微笑的弧度,手指却紧紧地攥住屏风一侧,骨肉均匀的手背上此刻是暴起的青白经络。
“这样啊——”男人慢条斯理地叹息着。
随着话音而落的,是尖锐刺耳的一声‘噼啦——’巨响,萧吟以为是平地惊雷,眼睫猛得一颤,抬眼时只望见云母屏风已被男人掀翻,应声落地时顷刻碎裂成千千万万片。
四溅的碎片,擦着他的手背飞过,流下刺目的鲜红一线。
接着,她就看到了站在这个国家最顶端的男人,一身红袍绛衣,眼神清冷疏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从年轻帝王的深色瞳孔里看到了深深的乐趣。
那是一种带有帝王傲慢和优雅的危险目光,萧吟脊背不由地微微发凉。
他仿佛看到了她痛苦挣扎,无助求救,想逃离却被绝望地死死绑住的将来。
他慢悠悠地说道:“你是个什么身份?失了先帝宠爱,你不过只是个前朝公主。”
“你又凭什么觉得自己配当得这大兴公主呢?”
这绝对,绝对不是她所认识的萧衍。
她印象里的萧衍一向是温柔和煦的模样,萧衍也从未在她面前展露过帝王威压。
定了定心神,萧吟横在胸前的白嫩手指轻轻动了动,继续低头说道:“凡大兴子民,皆应以国家利益——”
这一次,还不等萧吟说完,她被萧衍率先伸出的手钳住了下颚骨,她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时单薄的脊背抵上床沿,她不得不被迫抬头与他对视。
萧衍半蹲着以单膝触地的姿势,轻而易举地掐住了她的命脉。
眼前的男人眼底里有妖娆媚色,时隔两年,这还是她第一次那么近地看他。
男人初初褪去少年青涩,他好像更美了……真真是一副夭姿凝露。但又哪里不一样了,他的琉璃双瞳里清冷不再,反倒像是盛满了,盛满了醉眼迷离的□□之色?
萧吟被自己得出的结论吓了一跳。
粉白衣裙铺成了满地颤抖着簌簌落下的花朵。
他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眼底的惧色时,大拇指摩挲着,轻轻碾过她的颈侧小痣。
只要他想,只轻轻用力,就能拧断她的纤细脖颈。
(萧吟,拒绝吧,只要你不愿意,我愿为你孤注一掷。)
于是,那个有着惊人美貌的男人虔诚地朝着他的公主慢慢俯下身,在即将吻上颈侧那粒小痣时,停住不动。
他哪里舍得杀她呢?
他爱着她啊。
萧衍就这样缓慢而无奈的笑了。
“你貌似还忘了一件事,”他在她颈侧轻轻吹了口气,“朕还没答应呢,公主殿下。”
他说完这句话,萧吟感到颈上的力道骤松,男人已经拂袖而去。
低头喘息,如获大赦。
整个人像失去重心般立即瘫倒在地,汗透重衫。
袖子底下,萧吟微微颤抖的指头摸到了碎裂的屏风碎片。
她抱着膝,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呢喃道:“我啊,还是挺喜欢这架屏风的。”
这样说着,眼泪却毫无征兆的掉了下来。
大兴衍历元年,八月。
幸阳公主禁足春杏殿,无诏不得擅出。
凡所有春杏宫人,赐拔舌之刑,驱逐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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